這八年,她無時無刻不記着當日一覺醒來,得知家人死去時的悲憤之感。她努力了八年,暗中培養着自己的勢力,不就是爲了回來給沈氏一族洗雪沉冤嗎?
可是……可是,她的所有意志都在回來後見到洛帝時的那一刻分崩離析。她明明揹負着整個沈氏的仇恨,卻偏偏難以放下對洛帝的愛。好幾次她想要殺死他,可他的溫柔與眷戀卻每每讓她下不了手……
沈君芙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她對洛帝下不了手,那就先從害死沈氏的直接兇手開始吧!
班衍的誣陷,還有靖安太后的偏見,所有將沈氏逼上絕路的人,她都不會饒恕!
“給皇后娘娘請安。”衆妃屈膝俯首,對沈君芙恭敬地行禮。昨日鳳伊宮被燒,後宮上下都幾乎炸開了鍋。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許多嬪妃都涌到清明殿去問候皇后。沈君芙不堪其擾,便讓衆妃在瑨華宮中請安,並適當宣佈一些事宜。
沈君芙坐在主位之上,望着下首衆人,微笑着讓她們起身。目光在衆人臉上逡巡一番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坐在皇貴妃身旁的濛鴻之上,眼中頓時閃過一抹亮光,但對上濛鴻眼中的疏離時,沈君芙神色一僵,心像是被打入地獄般的冰冷。
她還以爲濛鴻是想要見到自己的,但其實,濛鴻是怕自己會對皇貴妃做些什麼,纔會跟着來吧。他是她的親生兒子啊,爲什麼竟會這樣猜忌她?!
就坐在沈君芙身旁一個稍低位置的阮祺萱留意到沈君芙異樣,她循着沈君芙的視線看去,一下子明白過來。她不着痕跡地喚回沈君芙的思緒,隨後又收斂眉目,泰然自若地等候沈君芙發話。
自從阮祺萱拼死將皇后從鳳伊宮中救出來,阮祺萱便成爲了皇后身邊的紅人。可是在場的一些嬪妃並無多嫉妒。一方面,陛下現在每夜都獨寵皇后,其餘的嬪妃聖眷全無,能不能討皇后歡心已經不重要了。另一方面,榮妃早在行宮的時候就已經救過婉嬪,如今再做出類似的事情,倒沒有那麼令人反感。
可就在衆妃思前想後時,誰也沒注意到大着肚子的賀貴人,此時正神色不安,雙手微顫地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孕肚。
“昨日本宮的寢宮被人有意縱火,各位姐妹都紛紛前來問候。今日本宮特意向榮妃妹妹借了地方來招待各位姐妹,以此謝過各位的關心了。”說完沈君芙示意奴婢們給衆妃擺上瓜果茶品,還細心地查看着食物的數量是否足夠。
衆妃齊聲道:“嬪妾謝皇后娘娘款待。願娘娘福壽安康。”
沈君芙笑着點頭,爾後眉頭微蹙,似是覺得可惜:“相信各位姐妹都聽說了瑋貴妃妹妹的事情了,本宮細想,也覺得瑋妹妹實在可憐。但她畢竟惹下如此大禍,聖意已決,本宮也說不上什麼。惟願諸位姐妹引以爲戒,莫要重蹈瑋妹妹的覆轍了。”
此話一出,嬪妃們更覺得皇后賢良。瑋貴妃包藏禍心,一心想要燒死皇后,可是皇后卻還體諒瑋貴妃。這般的寬宏大量,絕對配得起皇后這個身份!
“賀貴人,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沈君芙注意到賀心莞奇怪的神情,還有她微微發白的脣,不由得關切問道。
被點到名的賀心莞卻有些慌張,甚至都不敢正視沈君芙。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不……嬪妾沒事……”
大皇子濛鴻看向賀貴人,這賀貴人爲什麼見了母后好像見了鬼似的?一時間他的眸子中的敵意又多了幾分,賀貴人這樣怕皇后,是不是皇后也對賀貴人做了什麼?
賀心莞的臉色越發不好,沈君芙卻不明所以,接着問道:“是不是本宮的薰香太濃了,你聞着不舒坦?落梅,快,將薰香熄了吧。”
“額……不用不用……回皇后娘娘……嬪妾……嬪妾只是昨夜沒睡好……不礙事的……”賀心莞硬着頭皮回答着沈君芙,但是那衣袖下的手還是在微微顫抖。
阮祺萱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不禁蹙眉,這賀貴人究竟怎麼了?
她目光無意地一瞥,正好看見坐在角落中的芝貴嬪,心裡不由得一陣心虛。芝貴嬪看起來精神很差,眉頭總是微微皺着,目光十分空洞。雖然她是貴嬪,但沒了丹嬪的保護,芝貴嬪經常被其他背景雄厚的小嬪妃欺辱。阮祺萱心裡嘆氣,這都是因爲自己冤枉了丹嬪,才讓芝貴嬪落得如此下場。
沈君芙雖看不懂賀心莞的態度,可是她畢竟是皇后,該有的關心還是要有。“賀貴人,你懷着身孕要多吃些新鮮的蔬果,今日本宮特地讓人給你準備了一些,你嚐嚐吧。”
賀心莞看了旁邊桌子上的一盤蔬果,神情閃爍不定,“謝皇后娘娘……這麼好的蔬果……自然是要與姐妹們一同分享的……”
沈君芙聽了溫柔一笑,“這個你不必擔心
,每人都會有的。你剛纔說你睡眠不好,現在便吃些吧,等下本宮讓人給你多備一份帶回寢宮去。”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賀心莞的身上,也是想不通。皇后都這麼照顧賀貴人了,她還這麼扭扭捏捏地做什麼?
感受到其他人怪異的目光,賀心莞再不情願,也只好一咬牙拿起一個果子吃了一小口。但是她沒嚼幾下又停了下來,帶着歉意對沈君芙道:“請皇后娘娘恕罪……昨日嬪妾有些腸胃不適……太醫吩咐了……生冷的食物不要多吃……皇后娘娘的心意……嬪妾怕是要辜負了……”
“腸胃不適?那還是不要吃了,免得加重病情。”沈君芙很是深明大義地讓她停下,一邊吩咐婢女將賀貴人面前的蔬果撤走,一邊還自言自語道,“都是本宮不好,應該先問問太醫的,還好賀貴人你說出來了,否則你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本宮就於心不安。”
賀心莞聽後一怔,強行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對沈君芙道:“是嬪妾一時大意而已……皇后娘娘一心爲嬪妾好,嬪妾怎麼會怪娘娘呢。”
沈君芙又對她說了幾句之後,便與其他嬪妃開始討論兩日後郡主出嫁需要準備的事宜了。唯獨阮祺萱還時不時地看向賀貴人,總感覺對方有什麼不對勁。
待賀心莞回到春羽殿,她一把關上了門,便急躁地對梅枝喊道:“快給我準備一些清水!快去!”
梅枝不敢怠慢,即刻去將清水端來。只見賀心莞一見到清水,立即不管不顧地大口喝起來,喝的時候還一度幾乎嗆着。
梅枝趕緊上前替她順背,等她喝完了一大盤清水,梅枝才疑惑地問道:“貴人,你……你這是爲什麼呀?”
“我要將剛纔吃的那果子排出來,梅枝,再去給我拿些清水!”
梅枝一聽急了,“貴人,那果子那麼新鮮,你爲何要排出來呢?還有,太醫說過你不能吃生冷的食物,你喝那麼多水就不擔心……”
“別說了!”賀心莞打斷她,“你忘了瑋貴妃死前對我說過什麼嗎?殺母留子,我怎麼能不防備着?!”
梅枝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神情變得有些無奈。“貴人……瑋貴妃可是有服用五石散的,那可能是她一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話罷了。”
賀心莞看着梅枝的臉,只覺得她無知。“梅枝,你真的相信瑋貴妃有服用五石散嗎?我記得爹對我說過,服用五石散的人會日漸消瘦,忽冷忽熱。可是昨天的瑋貴妃,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哪裡像是長期服用五石散的人?!”
梅枝聽後,細想了一下,也是有些吃驚了。她捂住自己快要驚呼出聲的嘴,“貴人你是說……瑋貴妃服用五石散是假的?可是陛下確實從繡實宮搜出大量的五石散啊!”
“我不知道……”賀心莞的眼中寫滿的惶恐不安,“我只是很怕她說的殺母留子會成真……昨日我與瑋貴妃分別……她代替我去見了皇后……最後就變成一具焦屍了……如果當時去見皇后的是我……死的那個會不會是……”
瑋貴妃的死讓賀心莞存了許多疑惑,比起瑋貴妃,她倒是更加害怕那個笑面虎一樣的皇后。誰知道她的笑容背後,在想着什麼詭計呢!
梅枝側着頭道:“貴人,可是奴婢怎麼看皇后娘娘,都覺得她寬容厚道,有一國之母的風範啊。貴人,你是不是懷着龍嗣,才過於擔心了……”
皇后娘娘明明就很仁慈啊,一點都不像那種居心叵測之人。反而是自己的主子,從有孕以來就總是疑神疑鬼的,實在讓梅枝不能認同她。
賀心莞眼神飄忽,嘴脣還是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寬容厚道嗎……可爲什麼我今日一見她笑……我就瘮得慌……”
陰冷潮溼的地下囚室,漆黑一片。可是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卻穿梭在囚室之中,令人耳膜不適。“放我出去!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可是瑋貴妃!”
囚室的門口處,一雙精緻乾淨的藕色鞋子緩緩踏入。來人身份的尊貴與整個囚室的骯髒格格不入,但是來人似乎完全不在意,邁着蓮步走向那喊叫着的,被單獨囚禁起來的女人。
站在囚室門邊的衛桐一看見來人,立即屈身給她請了一個特殊的禮節。那禮節不同於孟康國內下級對上級的行禮,從姿勢與手勢上看,反倒有些教派的感覺。
待瑋貴妃看清了來人,她立刻就朝着沈君芙大喊,往日身爲貴妃的矜持與禮數早就棄之不顧。不過,自己被人用鐵鏈鎖住四肢與脖頸,又怎麼還會有維持自己形象的心思。
“沈君芙,別以爲你是皇后,就可以將我關在這裡!”
等衛桐給自己打開囚室的門,沈君芙面帶微笑地走近瑋貴妃。而下一瞬,沈君芙面色驟變,擡手便扇了她一巴掌。
“妹妹都說了,
我是皇后。我將你關在這裡,你又能怎麼樣?!”掌摑之後,沈君芙恢復了端莊的笑意,可是眸子之中的冷傲溢於言表,看得瑋貴妃有輕微的一怔。
看到這個眼神,瑋貴妃頓時明白過來了。沈君芙將自己鎖在這個地方,定是想報私仇。但是她孟英惠可是孟氏一族的驕傲啊,即便沈君芙是皇后,她不也要顧忌自己身後的孟氏嗎?她突然笑了,“沈君芙,我可不怕你!你的沈家早就沒有了!你能依靠的只不過是洛帝的寵愛罷了。可是我不一樣,我身後還有整個孟氏……”
“孟氏?”沈君芙饒有趣味地重複着她的話,隨後略帶憐憫地看着瑋貴妃,“對了,你還不知道啊。昨天鳳伊宮大火,瑋貴妃已經死在裡面了。陛下還在你宮中搜出了五石散,就連你的孟氏一族也被禁止入朝爲官。怎麼樣,現在你知道了這個消息,你還高興嗎?”
瑋貴妃感覺渾身像是被雷擊了一般,從震驚中久久不能恢復過來。“瑋貴妃死在了鳳伊宮?可是我……我知道了,是你!是你設計我的!”
沈君芙似是很滿意她思維的敏捷,“你可知道那替你死去的人是誰嗎?是你的好幫手青葉啊。她死的時候,還代替你穿着皇后的朝服,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皇后的朝服……原來沈君芙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野心,她是故意在鳳伊宮放火,讓青葉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再將所有的罪責賴到自己的頭上啊!
瑋貴妃想到了整個脈絡,不得不感慨沈君芙的用心之歹毒。她萬萬也想不到,爲了嫁禍自己,沈君芙竟然可以燒燬自己的宮殿啊!“你真是個毒婦……”
沈君芙的笑容凝滯在臉上,眼底的冷鋒銳利無比。她突然伸手掐住瑋貴妃的下巴,“我有你毒嗎?一開始你處處挑釁着我,我都絲毫不計較了。但是你竟然去挑撥我和鴻兒?!我就那麼一個兒子,你竟然心腸如此歹毒,要讓他永遠回不到我的身邊?!”
瑋貴妃被她掐得生痛,但還是掙扎着說道,“這不是你活該嗎!當初是你自己離開皇宮的不是嗎?是你自己拋棄大皇子的!如今你回來了,還奢望大皇子會發自真心將你當做母親嗎?”
沈君芙一下子鬆開了手,滿臉地嘲諷,“哼!你不過是妒忌我罷了!你做夢都想着當皇后,可是我回來了,你的白日夢做不成了!不過即便我不回來,你也斷然當不成皇后。因爲你不是我啊!你沒有陛下的念念不忘,更加沒有一兒半女鞏固地位。你憑什麼能坐上這個位子?!”
瑋貴妃眼中迸射出殺意,就像一頭母狼兇狠的嘶吼。她用力一撐,想朝沈君芙衝去,無奈手上的鐵鏈牢牢禁錮住她。儘管如此,沈君芙還是被她突如其來的發力嚇了一跳。
“若不是因爲你,我又豈會不能生育?!沈君芙!你作下的孽,爲何要我來受罪?!你的暢心,你的好暢心!爲何她在害死我的胎兒之後還能全身而退?!我恨你!洛帝因爲你,可以縱容殺害我孩兒的兇手!可是我不能!五年前我就立下誓言,即便你已是屍體,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挫骨揚灰!”
“你破壞了我與鴻兒的關係,我也會將你挫骨揚灰的。可是來日方長,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就這麼死去。”沈君芙冷冷地看着瑋貴妃兇狠的表情,面上卻對此毫不在意。
她默默掏出四本厚厚的冊子,在瑋貴妃面前展示着。瑋貴妃定睛一看,冊子上面赫然寫着宮人名冊四個字。
“你曾經不是利用名冊,巧舌如簧嗎?還有鴻兒,爲了吩咐奴才給你辦事,你一定費了許多口舌吧。”沈君芙似笑非笑地看着瑋貴妃,可是對方的視線卻完全落在了她的手上。
“宮人名冊?你怎麼會有?!”瑋貴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君芙手上的前面兩本,正是自己熟悉無比的名冊。可是後面兩本,明明寫着“名冊”二字,可外表卻那樣陌生。忽然之間,她反應了過來,“是你……湘妃手上的其餘兩本……在你手上……”
“是又如何?”沈君芙挑眉,充滿不屑地看着瑋貴妃,“你孟英惠可以有,我沈君芙爲何不能有?”
瑋貴妃震驚地望着她,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當日自己只取得了湘妃手上的兩本名冊,其餘兩本怎麼也找不到。她知道慶妃曾經偷偷去找過湘妃,可是依舊一無所獲。爲什麼?爲什麼回宮不到一個月的沈君芙,手上會有半年多前就已經消失了的宮人名冊?!
“你到底……爲什麼回來……所有人都當你死了……你爲什麼還要回來?!”
沈君芙擡眸,卻對上瑋貴妃失去凌厲,變得茫然的臉。她的聲音很輕,輕得讓人覺得她在訴說別人的事情,“我爲什麼回來?我回來是報仇的啊。別忘記了,當年沈氏被滅門,你們孟氏不也有功勞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