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稍稍理順了思路,問道:“這麼說,兇手是在東廂放出的蛾子?”
敷宗槿讚許地點頭,總算能說到一塊去了。
應珙疑惑地問道:“但是兇手又怎麼知道蛾子一定會飛向西廂呢?”
閻小姐也道:“對呀對呀,爲什麼一定是西廂?難不成,兇手跟西廂的人有仇嗎?”
敷宗槿見衆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微笑。他挑眉示意阮祺萱,阮祺萱會意,上前柔聲道:“方纔奴婢從西廂火場逃生時,經過了一株開得燦爛的芙蓉花,在芙蓉花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味。一開始奴婢想不起來那是什麼樣的氣味,後來仔細一想,竟是一種能讓蛾子趨之若鶩的藥。”
“讓蛾子趨之若鶩?那是什麼啊?”閻小姐壓根沒有明白過來。
這時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嬤嬤上前輕聲提醒道:“是對蟲類施用的催情藥。”
嬤嬤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廳中衆人聽得一清二楚。幾位秀女都羞紅了臉,她們畢竟是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從不染指這些事情的,也難怪她們會對催情藥這個詞害羞。
季清環見敷宗槿與阮祺萱十分默契的樣子,心裡頭泛起了一陣酸意。她只是一直聽着事態發展,盯着敷宗槿與阮祺萱二人的神態。
敷宗槿繼續咬字清晰地道:“蛾子被芙蓉花所吸引,朝着西廂飛行。而在蛾子飛向芙蓉花時,會撞上西廂隔板上首的一道紗帳,那便是最先起火的地方。”
此刻盧小姐忍不住打斷敷宗槿道:“可是,侯爺,剛纔你說蛾子來不及飛到西廂就被燒死了。那後來兇手又是怎麼讓蛾子飛到西廂的呢?”
敷宗槿微笑着點頭道:“這一點本侯也是多虧了祺萱姑娘的提醒,”他望了阮祺萱一眼,繼續道,“大火發生時,正是今夜吹起最強勁的東風的時候。蛾子被芙蓉花吸引,本就興奮起來,又藉助了風力,順着東風向西行,火苗點燃紗帳後,火勢又因爲風力,迅速蔓延到西廂最裡端。”
賀心莞嘆道:“這個兇手的手法也太新奇了吧,居然用蛾子殺人!不對呀,侯爺,你還沒有解釋爲什麼兇手要在西廂放火呢!”
敷宗槿一下子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緩緩道:“那是因爲,兇手不是跟什麼人有仇,只是一心一意想要製造事端!”
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是都不得不承認敷宗槿的話有道理。真的有仇,何必這樣大費周章?直接拖走,殺了不就完了?這樣又蛾子,又催情藥的,計劃得如此周密,想必是蓄謀已久,兇手肯定不只是想殺人那麼簡單!
賀心莞激動地撲上前去問道:“兇手爲什麼要製造事端?他是什麼目的?!”
從小到大,賀心莞都是在家中被當作珍寶一樣疼着愛着,以致於她的個性恣意妄爲,哪裡受過這樣的對待?如今有人拿她寶貴的性命當兒戲,她當然不能容忍!把兇手揪出來,她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這個,倒是要問問兇手才能知道了。”敷宗槿突然猛地一扭頭,看向了一直瑟縮在牆角默不作聲的方小姐,厲聲道:“方小姐,你來解釋一下吧!”
方永珊猛地一擡頭,死死地瞪住敷宗槿,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的雙手攥得緊緊地,手心被塗上了紅色丹蔲的指甲生生壓出了深深淺淺的坑紋。
敷宗槿從婢女手中拿過兩個物件,一甩手扔到了方永珊的腳邊。兩個物件散落在地,衆人定睛一看,一個是小巧精緻的香瓶,一個是殘損老舊的竹筒。
方永珊看着地上兩個物件,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深深的嘲諷。她輕蔑地看着敷宗槿,全然沒有白天溫柔膽小的樣子,就像是變了另外一個人。她指上的紅色丹蔲閃耀着詭異的光亮,衆人見她這個樣子,只覺心生涼意,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阮祺萱平靜地望着方永珊詭秘莫測的臉,道:“方小姐,我們都已經知道了,你就是縱火的元兇。這個香瓶和竹筒,一個裝着催情藥,一個裝有殘留的蛾子翅膀,都是從你房裡找到的。至於怎麼點火,本侯就不必說了吧。”
此言一出,秀女們都大驚,紛紛捂住了嘴巴,怎麼也不敢相信。白天那麼溫柔,那麼膽怯,那麼容易被欺負的方小姐居然就是兇手?!太可怕了!
白天和方永珊走得最近的閻小姐帶着哭腔激動地問道:“方小姐,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們和你萍水相逢在這儲秀宮裡,無冤無仇的,爲什麼要謀害無辜的我們?!”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今日才第一次見面,到底是爲什麼方永珊要做這樣殘忍的事情,她真的想不明白!
方永珊聽了她的話,覺得更加好笑了,眼裡的諷意更深:“無辜?”
她突然嘶聲喊道:“你們真的以爲自己的雙手是乾淨的嗎?低頭看看你們自己的首飾、衣裙,很漂亮是吧?這
些需要老百姓付出多少努力你們知道嗎?!取之於民,卻取笑百姓?多醜陋啊你們!你們快活地在家中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不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苦!哼,居然還好意思自詡高貴?沒有百姓哪來的你們啊!”
賀心莞不滿自己被一個這樣寒酸的女子辱罵,撇了撇嘴道:“那是他們應該做的!他們出身低賤,哪裡有我們的性命嬌貴?!要不是我們的父親給他們機會幹活,他們連買個饅頭的錢都沒有吧?是我們的父親救了他們,纔沒讓他們餓死街頭!”
方永珊整個人像是發了瘋一樣地撲到賀心莞身上,狠狠地扇了她兩記耳光。一旁的侍衛見狀,立馬上前拉開方永珊。
賀心莞平白無故捱了巴掌,呆呆地伏在地上。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怒不可遏,上前趁着侍衛抓住了方永珊,想要把她打自己的巴掌還回去,卻被敷宗槿緊緊拉住了,動彈不得。
賀心莞更加氣惱了,從小到大沒有人敢打她,如今大庭廣衆之下被一個瘋婆子打了,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偏偏敷宗槿是個大男人,她一個小女子怎麼也掙脫不開!
方永珊邊掙扎邊狠狠罵道:“他們低賤?你們的行爲又有多高尚?!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父親,所謂高貴的朝廷命官,他們前前後後私吞了多少銀子!”
她說着說着,忽然哀慟地大哭起來:“益州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大堤決堤了……兩千多的百姓被活活淹死……朝廷的賑災銀子遲遲不來!可憐我年邁的父親……親自帶人冒着生命危險守住缺口!我恨那些斷子絕孫的貪官!更恨那對這些貪官污吏視而不見的狗皇帝!益州災情告急,他還優哉遊哉地舉辦個全國選秀?放屁!我要不僅要燒他的宮殿!我還要把他燒死!”
不少的人看着方永珊這個樣子都流下了眼淚,包括將門之女盧小姐。盧小姐聽父親說過不少戰場上的慘烈,可今夜她看了方永珊哀痛得幾近崩潰的聲嘶力竭,她才真正覺得痛心不已。
她擦了擦眼角邊的淚珠道:“既然你如此憎恨陛下,爲什麼還要答應來選秀呢?縱使你不滿,也不需要賠上你自己啊!”
“選秀?我根本不想當狗皇帝的人!就算我殺不了他!我也要燒死他日後的妃子!”
方永珊突然笑了,笑容極其詭異瘮人,猶如那開在地獄彼端的曼珠沙華。
“狗皇帝,我方永珊今日雖不能殺死你,但是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話音剛落,便一頭撞在了鮮紅的樑柱上,頓時鮮血四濺。阮祺萱本來意識到她下一步的動作,可終究還是晚了。
伴隨着方永珊的頭撞上樑柱的一聲巨響,剩下的秀女們嚇得驚叫起來。一些秀女看不得這樣的場面,更是忍不住一陣反胃,開始嘔吐了。
阮祺萱上前探方永珊的鼻息後,勉強地轉頭,朝敷宗槿搖了搖頭,隨即又望着方永珊死不瞑目的清秀的臉,難抑心痛地伸出手,將方永珊的眼睛輕輕掃合上。
方永珊本是善良的人,卻被無數貪官污吏逼上了絕路,實在是讓人唏噓。
敷宗槿俊美面容上持續了許久的嚴肅也漸漸緩和了下來,他厲聲對侍衛統領道:“還愣着幹什麼?”
侍衛統領本來整個人都看呆了,聽敷宗槿冷喝了一聲,趕緊上前做事情的善後工作。
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敷宗槿望向東方,太陽已有升起的跡象。他環顧四周,見衆人要不哭得傷心,要不神情呆滯,他嘆了一口氣,稍微吩咐了嬤嬤們幾句,便帶着侍衛離開了儲秀宮。
季清環在一片哭聲中哀傷地望着敷宗槿離去的背影,心頭一陣刺痛,今日一別,何日能再見呢?
就在此時,季清環突然想到了衆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一件事,阮祺萱是被敷宗槿以嫌疑人的身份帶進去寒鬆間審問的,爲什麼到最後,兩人是一前一後地從寒鬆間出來,還這麼默契地解說方永珊的手法?!
她美麗的眼睛掃到了阮祺萱的身上,眼底閃過一絲妒意。敷宗槿隻字不提阮祺萱的嫌疑,是不是在包庇她?
天邊已經泛白,敷宗槿腳步滯緩,若有所思地來到清明殿中。
眼尖的全祥德首先在濛濛的天色中看到了他。未等敷宗槿走近,全祥德就先朝他行了一個禮,聲音嘶啞滄桑,讓人在清新的晨早聽到覺得異常可怕:“全祥德拜見景銳侯。陛下有命,侯爺一到馬上便可以面聖。”
敷宗槿一夜未眠,已是疲憊不堪,聲音也是啞啞地,“全總管,陛下這麼早就起來了嗎?”
全祥德只是恭敬地弓着身,並未擡頭:“陛下一直等着侯爺過來,只是小憩了片刻。”
敷宗槿點了點頭,由着全祥德將自己引進殿去。
還沒有完全走進清明殿,已經聞到了一股撲
鼻而來的龍涎香。只是這香氣明顯比往日更爲濃濁,想必是聞它的人急切地需要它來提神醒腦。
敷宗槿走入殿內,甩了甩衣袖,朝着眼前那明黃色的身影跪下朗聲道:“臣敷宗槿參見陛下。”全祥德見狀,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明黃色的身影聞言慢慢地轉過頭來。他眼大而有神,飽含笑意,鼻子高挺,一道劍眉濃長,雙脣微微地彎曲着,似乎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皇者氣息。他頭上金黃色的發冠彰顯着身份異常尊貴,但即使是發冠中央的絕世寶石,比起他俊朗而威儀的面容也是稍遜一籌。
洛帝微笑着道:“起來吧。我一直在等你呢。”
敷宗槿不慌不忙地起身,稍稍整理了衣冠,纔開玩笑道:“陛下又何必等微臣呢?儲秀宮的事情若是一直處理不完,微臣一直不來,豈不是要讓陛下休息不好嗎?這個罪名微臣可擔待不起啊!”
洛帝開朗地笑了,笑容如春風般和煦。他一把搭在敷宗槿的肩頭上,笑道:“說了多少次,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以微臣自稱!下次再這樣可別怪朕了啊!”
兩人嬉笑打罵着,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外人若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定然會驚得目瞪口呆。
但顯然他們二人早已習慣這樣的相處方式。洛帝把敷宗槿扯到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則從書案一側的抽屜裡神秘兮兮地掏着。不一會兒,洛帝揹着手來到敷宗槿面前,“嗖”地一聲展示出自己的寶貝。
“陳大人家後院埋的十五年女兒紅,朕四個時辰以前才叫全祥德派人偷偷挖出來的!正新鮮呢!來!陪朕嚐嚐!”洛帝興奮地就要給敷宗槿倒酒,敷宗槿卻舉起手製止了他。
“陛下等一下要上朝的!喝什麼酒啊!要喝今天晚上再喝!”敷宗槿沒好氣地說道。這個皇帝雖然比他年長,但是將近二十年的相處以來,好像洛帝纔是個弟弟,這麼大了,有時候卻還是跟個小孩子一樣。
洛帝得意地笑了,這下敷宗槿正中圈套。“那好,你答應陪朕喝的!今晚還要留在宮裡面!”
敷宗槿道:“答應陛下你了總行了吧!”
他快手快腳地把女兒紅包起來,免得洛帝要偷喝。
洛帝一下子笑得更歡了,卻突然皺眉,轉了話題問道:“對了,儲秀宮的事情怎麼樣了?”
敷宗槿心裡深深地嘆氣,努力做到面容上的平靜,“真兇是益州知州方鼐的女兒,方永珊。”
洛帝疑惑地看着他:“怎麼會這樣?!”
敷宗槿神情有些凝重,想起方永珊的悲慘還是覺得不忍:“方永珊也是被逼上絕路的。貪官當道,方鼐因親自守護大堤而死,方永珊便生出了報復之心。”
洛帝聽後,也不再是嬉皮笑臉之色,略帶惋惜的道:“說起來,還是朕打擊貪官的力度不夠啊……”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厭煩起來,大聲喝道:“全總管!”
全祥德馬上推門而入,躬身候命。
“半年前益州的大堤,朕撥了多少錢下去!”
全祥德面對洛帝的不耐煩,只是平靜地回答道:“回稟陛下,您撥了整整一萬四千兩給工部修築大堤。半個月前大堤決堤了,您又撥下去五千兩。前後共一萬九千兩白銀。”
他不說倒好,一說洛帝更加憤怒起來了。洛帝一掌拍在書案上,冷聲道:“方鼐是因爲四天前自己帶人保衛缺口殉職的,這麼說,那些錢就連一文錢都沒有到他手上?!尹錦兆,你到底貪了多少?!”
洛帝冷笑一聲,道:“全祥德,傳朕諭旨,工部尚書尹錦兆督辦工程不力,惹得民生怨懟,間接毀了朕的儲秀宮。現降爲益州知州,罰銀兩萬兩。另外,限他十日內修補好大堤,否則,讓他提頭來見吧!”
全祥德低聲應“是”,便退了出去。
敷宗槿靜靜地望了洛帝好一會兒,才恭敬地抱拳請求道:“陛下,此次儲秀宮大火連累了十多條性命,陛下若不盡力安撫,只怕文武百官會心生怨氣。”
他其實不擔心文武百官怎麼想,只是這次事件連累了這麼多人,總要去安撫人心。如果洛帝不是叫他出面審查,天下人只會覺得洛帝冷血無情,根本不在意儲秀宮大火一事。只有派出心腹景銳侯,天下人才覺得陛下是有足夠的重視。
洛帝瞭然地點頭,“那些秀女們,朕都會去安撫的,畢竟發生的是這麼可怕的事情。剩下的秀女,宮門一開就送她們回家吧!這個殿選本來就不是朕的意思。”
“一切由陛下做主便好。”
兩人的交談將近結束了,全祥德輕聲推門而入,提醒洛帝道:“陛下,時辰已到,可以準備上朝了。”
敷宗槿一聽,連忙躬身行禮告退。
洛帝點頭,目送敷宗槿退出清明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