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想這一點,”敷宗槿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也許這人恨極了祺萱,臥夕陽本應祺萱喝下,但是陰差陽錯,卻被祺萱呈給了太后。下毒之人一定是不想看到祺萱輕易死去,所以用臥夕陽,讓她下輩子受罪。”
紅曼緊皺着眉,“究竟是誰,會與祺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呀……”
敷宗槿想了想,對二人說道,“紅曼、彩菁,你們都仔細給我回想一下,祺萱得罪過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人是會十分痛恨她的。因爲能夠在綿瑞殿上下毒,還讓祺萱這個榮妃不明不白地掉入陷阱的,一定不會是尋常之輩。我猜想,極有可能是過去祺萱一心報仇時,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而惹來報復。”
紅曼與彩菁互相對看一眼,紛紛陷入了回憶之中。不一會兒,紅曼說道:“當時,祺萱雖然有些失控,但是她設計殺害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惡之輩。且不說這些人沒有官府背景,即便有,替祺萱做事的關歌和雪曉都很謹慎,照理是不會出差錯纔是啊!”
紅曼想不起來,沒關係,還有彩菁。於是敷宗槿和紅曼二人齊刷刷地朝彩菁投去目光,只見彩菁托腮思索片刻,表情除了疑惑不解,還多了幾分震驚。
“侯爺,若不是意外呢?”
敷宗槿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說,”彩菁的眼中漸漸出現了領會之色,“如果太后喝下毒酒不是意外,而是根本就被設計好的呢?兇手的目標,不是祺萱,而是祺萱和太后!”
敷宗槿本還有些繞不過來,但是順着彩菁所說的思路一想,許多疑點居然漸漸地清晰起來。他用拳頭重重地打向桌子,似乎在懲罰自己用了錯誤的思路,浪費了如此多的時間。
果然,事情一涉及阮祺萱時,敷宗槿就會失去理性了。
“兇手的目標是祺萱和太后?!”紅曼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始終想不到其中的關聯。
“這件事,紅曼不在場,想不起來也是正常,”彩菁說道,“郎維和郡主和離當日一早,我就在寢殿裡面給祺萱擦拭髮簪。也許是祺萱看書入神,忘記了我在裡面吧,關歌和雪曉進來時,我就在屏風後面。當時我聽見他們的對話,似乎太后發現郎維有了妾侍,就是祺萱的安排。”
紅曼越聽越糊塗了,“這……這又怎麼了呢?”
“彩菁的意思是,和離一事,溫碩郡主知道了是誰動的手。”
“啊?”紅曼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郡主溫柔和善,又跟祺萱關係那麼好,不會是害祺萱的人吧?”
“以前是不會,”敷宗槿幽幽地開口,“但是正因祺萱的告密,郎維死了,謝軻也因誤殺郎維而死。之後太后利用郡主的父母對付班衍,已經讓郡主十分崩潰。加上謝尚書也鬱鬱而終,再平和的人遭逢鉅變,也很難保持善良如初。”
“這樣一想,也就知道爲什麼是祺萱和太后出事了。因爲他們都導致了謝家今日的命運。”彩菁補充道。
“可是……可是……”紅曼本想找些理由替阮祺萱辯駁,但說着說着,自己也無話可說了。有時候,上天真的是公平的,因果循環,祺萱當時的想不開,也就造成了今日這種苦果。
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沉浸在自己的思慮和惋惜之中。
突然間,敷宗槿猛地起身,朝外面走去。
紅曼和彩菁吃了一驚,祺萱被誣陷,心裡最不好受的要數侯爺了。此刻侯爺突然離開,不會是想做些什麼吧?
兩人只停頓了一下,便迅速上前拉住了敷宗槿。紅曼說道:“侯爺,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啊?祺萱已經出事了,你可不能……”
“我沒有想衝動,”敷宗槿看了看二人,“時間不多了,我只是想盡早去找證據,證明祺萱是被冤枉的。唯有如此,祺萱纔不用被凌遲!”
“現在已經三更天了!侯爺你即便出去,所有人都休息了,你又能查到什麼呢?”
“正是因爲所有人都休息了,”敷宗槿的眼神毅然決然,“我去查探真相時,纔不會有人在旁邊礙手礙腳。若我幸運,遇到毀滅證據之人,便可以一把將其抓住,爲祺萱證明清白!”
天牢之外,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阮祺萱知道,有人來看她了。但是來人是好還是壞,她不清楚。
昨夜凌晨,即使阮祺萱滿心地擔憂,她還是說服自己睡了兩個時辰。對於現在的她而言,保住求生的慾望比什麼都重要,她不想在看到轉機之前,自己先倒下了。
門“咿呀”地開了,藉着獄道的火光,阮祺萱依稀辨認出了來人。她扶着牆壁,支撐着自己起身,激動地朝來人奔去。
“珩姐姐……”阮祺萱撞進了沈君芙的懷中,就像小時候那樣,將頭埋在了沈君芙的兩臂之間,眼淚不斷地落下。
沈君芙緊緊環抱住阮祺萱,安撫着她。“祺萱…
…別怕……珩姐姐在這裡……”
阮祺萱哭了好一會兒,將委屈都哭了出來後,這才擡起頭,問沈君芙道:“珩姐姐……太后的情況有沒有好轉?有這麼多太醫在,太后一定能夠康復的是不是?”
沈君芙的神情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語氣中頗有遺憾,“太醫說了,還要繼續觀察。”
太后沒有好轉,那就是自己的處境也不能得到改變了。阮祺萱哭得更加厲害,“珩姐姐,我真的沒有給太后下毒的……此事是有人存心誣陷我,想讓我做替死鬼罷了!珩姐姐,你一定有辦法能夠救我出去的是不是?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很多債要還……我真的不想死……”
“姐姐都知道,”沈君芙頓了頓,輕輕蹙眉看着她,“但是姐姐不能。”
“不會的姐姐……姐姐你一定有辦法……有人在陛下和姐姐的眼皮子底下毒害太后……你們又怎會找不出真正的兇手呢?姐姐……求你救救祺萱……祺萱已經死裡逃生過一次……這一次……祺萱真的不想命絕於此……”
“找到了真兇,要如何?”
阮祺萱的雙眼閃爍着淚光,“找到了真兇,便可以還祺萱清白了呀!”
沈君芙凝眸看着阮祺萱,眼中竟有些可惜之色。“祺萱,你還是想得這樣單純。看來我們分別時,我對你說過的話,你真的當做是玩笑了。”
“姐姐?”阮祺萱疑惑地看向她。
“你還記不記得,分別時,姐姐對你說過了什麼?”
阮祺萱垂眸,努力地回憶着,“姐姐說,讓我注意自己的安全……還說,要回來看看姐姐……”
沈君芙微笑搖頭否定了,“我千叮萬囑,讓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便是我。”
阮祺萱微愣,半信半疑地說道,“姐姐你不要開玩笑了……”
可沈君芙的眼神卻無比堅定,面容甚至有冷漠之色,“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阮祺萱緊緊地盯着對面的典雅女子,她臉上那似有似無的微笑,怎麼竟越看越詭異了呢。
良久,阮祺萱眼神驟變,輕輕朝後走了幾步,與沈君芙隔開了一定的距離。
“姐姐囑咐我不要相信姐姐,那麼這一次,姐姐能否誠實地回答祺萱幾個問題?”
沈君芙朱脣微啓,滿臉淡然,“可以。”
阮祺萱下意識握住了拳頭,就連睫毛也因爲過於緊張而微微顫動着。“承恩侯的所有行爲,是否都由姐姐吩咐?”
空氣像是突然凝結了起來,阮祺萱既不希望她開口承認,也希望沈君芙能說,不是她的所爲。
“是。”
一個不輕不重的“是”字,讓阮祺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無形之中,像是有一股涼氣,瞬間通滿了她的全身。
若不是承恩侯的挑撥離間,應家不會與自己斷絕關係。在自己被誣陷成叛國罪時,最關鍵之時,也正是承恩侯上奏讓自己差點被處斬。若沒有承恩侯的作怪,後來,也不會發現那麼多令阮祺萱追悔莫及之事。
可是,承恩侯做了這麼多事情,竟然都是沈君芙的吩咐……
自己最信任之人,偏偏是最希望自己死的人?!
一直以來,有許多想不通道不明的事,現在似乎一下子都清楚了。
“郡主被擄一事中,我本無可疑,爲何會被陛下定罪?”
“在山賊的老窩裡有一個屬於我的瓷瓶,我曾告訴陛下,那個瓷瓶轉贈給了你。”
“替我傳信的獄卒楚安陽,是不是被你所殺?”
“是。”
“那這一次,究竟是誰害的我?”
“我,還有溫碩郡主。”
雷擊般的感覺,再一次佈滿了阮祺萱的全身。
“不可能。”
“不可能?”沈君芙輕輕側過頭,“是我不可能,還是溫碩郡主不可能?”
“爲什麼?”得知那麼多真相,悲傷早已被背叛後的憤怒所代替,阮祺萱怒問,“爲什麼這麼恨我?!”
“溫碩郡主爲何恨你,你真的一點都不清楚嗎?你告發了郎維有情婦一事,害得郡主家破人亡,你以爲別人就不會發現?”
阮祺萱的全身都在顫抖着,甚至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她知道惡有惡報,但是沒有想到,謝雪臣會以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報復自己。
“至於我……你知道當年,我爲什麼會帶你回家嗎?”沈君芙輕問一句,看着阮祺萱憤怒中有些茫然的表情,她便明瞭了。“因爲你眼中的不服輸與狠勁。”
她的目光從阮祺萱臉上移開,眼前出現的彷彿就是她前半生的所有回憶。“那時候,我剛剛逃出皇宮,到達夏丹時只剩下半條人命。我投靠了世叔,可是世叔的家人都將我當成是災星,根本沒有好臉色。好不容易我熬出頭了,憑藉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世叔的信任,
還坐上了秦家的當家之位。然而其他人看向我的眼神,不是憐憫,就是欲言又止。我是沈氏的女兒,平生最受不得的,就是別人的可憐!”
她朝前走了幾步,又看向阮祺萱,“所以當我遇見你時,那種終於找到知己的感覺,促使我與你聯結在一起。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這天底下唯一一個能夠理解我,支持我的人。一直以來,我將你當做另一個沈君芙來培養。那一天你說你要走,我雖心有不甘,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因爲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麼。可是,分別數年,我們竟然在孟康的皇宮重逢了,還是以皇后,和嬪妃的身份!”
“入宮爲妃並非我的本意……”
“可你還是坐上了榮妃這個位置。”沈君芙冷冷地說道,“不僅如此,重逢之後,我發現你越來越不一樣了。你變得越來越天真,越來越蠢!我苦心培養你這麼多年,你竟然完全辜負了我!所以我要讓你重新體會背叛的滋味,讓你找回以前那個狠絕、心腸冷硬的自己。只不過,你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失望。既然你已經沒得救了,我不如直接毀了你吧!”
“毀了我?就因爲我沒有如你所願,變成你的殺人工具,所以你要毀了我?!”阮祺萱看向沈君芙的眼神中只剩下陌生,“我犯下過許多罪孽,我也心知肚明有朝一日我要去一一償還。但是你這樣誣陷我,借我之手,去毒害你的敵人,我就不服!”
沈君芙再次搖頭,覺得眼前這位弟子十分可笑。“你服與不服,又能如何呢?你以爲,這個世上真的存在公道嗎?可笑!公道二字,是用來安慰那些無知者的!所謂公道,其實一直掌控在權力者的手上!就像我,孟康皇后,只要我想讓你死,我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但若你想對抗我,恐怕等到死的那一天,你也做不到。”
“可是你現在將你做過的一切都告訴我了,我可以參你一本,讓你失去這個皇后身份,讓你永遠不能出現在世人眼中。”
沈君芙似是聽到了有趣的事情,她靠近了阮祺萱,細細看着她的眼神,就像一個成年人看向一個稚子。
“太后癱瘓了,跟廢人沒有任何區別。她再也不能挑我的刺,更沒辦法威脅到我。而我,沈君芙,是孟康皇帝心心念唸了八年的畢生摯愛。你覺得,我真的會怕你的告發嗎?”
阮祺萱咬了咬牙,“你這樣……簡直就過去那些誤國的奸妃沒有區別……”
“哼,”沈君芙冷笑一聲,“祺萱,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你叫我一聲珩姐姐,我從來都不想這樣殘忍地對待你。我們本來可以互相理解,本是同一類人,可爲何現在,你變得那麼懦弱,那麼矛盾了呢?”
“我跟你從來就不一樣!”阮祺萱大聲地道。
沈君芙卻不想放過她,逼問着阮祺萱,“你敢說,當日躲起來看着人販子被百姓活活打死,火燒白府,又將白家小少爺親手拋棄的人,不是你阮祺萱?!”
許多不願回首的記憶突然涌現,彷彿像快要痊癒的傷口,再次被扯開。
“我是這麼做了。”阮祺萱的眼中有悔恨,但更多的是坦誠內心的清晰,“我承認,報復他們令我覺得很高興,很爽快。可是這麼多年來,我都不停地夢到那個孩子。我夢見他被打殘了,趴在地上行乞。他抓着我的腳不放,問我爲什麼那麼狠心要讓他和家人分離……我是完成了自己的復仇,但是同時我也害了一個無辜孩子的一生!而你呢?我與你萍水相逢,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你爲何要將我弄得嗜血成性,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所謂的知己,不過是你自己一手構造出來的!你的所爲,不過是爲了滿足自己內心的空虛。你以爲你是在幫我,其實你是在禍害我!”
沈君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你竟是這樣想的……”沈君芙的下脣因爲震驚和深受打擊而微顫,“我救你性命,教你做人,甚至將一切的經驗都傳授給你,可在你眼中……我竟然只是在拖累你?!”
“珩姐姐……直到剛纔,我阮祺萱還將你當成自己一生的信仰啊……”
阮祺萱閉上眼睛,幾滴淚無聲落下。再睜開時,她眼中的迷霧已經盡數消失。“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你的恩情,我曾發誓要窮盡自己一生來報答。但是報答,不意味着我會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一些損人利己的事情。一開始,我真的很想從這個天牢出去,但是既然這是你一手安排的,我不會再求你救我了。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給我的,如今還給你,也很應該。”
沈君芙仔細地盯着她的神情,想要從她臉上找出哪怕只有一閃而過的懼怕,但是她沒有看到。阮祺萱的眼神中,那份剛烈,絕然,與許多年前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那不是出於怨恨,而是出於釋然。
“你寧可死……也不願意追隨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