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惡霸可是有着靠山的人,掌權者不一定願意得罪他。”洛帝蹙眉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阮祺萱搖搖頭,微微一笑,從容地道:“這惡霸終日欺凌百姓,若掌權者還因爲忌憚他的靠山而無視惡霸的惡行,那麼百姓該有多寒心哪!再說了,這惡霸已經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囂張到目中無人了,說明他的靠山已經十分地強大。若是讓此事不了了之,只怕他的靠山會愈發自以爲強大,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這不該有的心思自然就是謀反了。若是連天子都忌諱了這個人,那麼這個人哪裡還會甘心屈居與他之下呢?權力膨脹到了一定程度,就足以顛覆王朝,對天子取而代之了。
洛帝靜靜地凝望着阮祺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所以奴婢認爲,不論真相如何,必先要坐實惡霸的罪。此舉不僅僅是爲百姓出一口氣,解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更是爲了國家着想,給他的靠山一個警告。不然的話,想必國家將會面臨的極大威脅。”
洛帝陷入了思考之中。他說的這件事其實正是日前發生在孟康的一件官告民事件,而那惡霸的靠山正是班衍。他剛聽審了此案之後,心裡就有了坐實惡霸罪名的打算,只是心中仍有各種顧慮一直沒有下決心實行。阮祺萱的一番話確實提醒了自己,班衍始終會威脅到自己,必先要給他一個痛擊!
阮祺萱訕訕地閉了嘴,心裡暗暗責怪自己多嘴。本來只是想簡單說一下,沒想到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說出來了。也不知陛下會不會嫌自己多嘴。
就在此時,全總管在外面走了進來。他走到與阮祺萱並排的位置朝洛帝躬身,惜字如金:“陛下,侯爺來了。”
聽到了敷宗槿的名字,阮祺萱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上一次見他,還是在他們兩個都對對方有誤解的時候。那時候兩個人因爲爭吵而越靠越近,那種曖昧情愫,阮祺萱至今想起來都覺得臉熱熱地。
敷宗槿信步走進大殿,一眼就看到了背對着自己的阮祺萱。他臉上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從容不迫地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沒等洛帝發現,阮祺萱便收斂起了自己的神情,依舊面色平靜,謹言慎行。洛帝不知怎麼,突然釋然一笑,對阮祺萱道:“祺萱,你先回去吧。”
阮祺萱立馬屈膝:“是,奴婢告退。”接着便快步退下了,連敷宗槿都沒有望過一眼。
敷宗槿看到洛帝的神情,眉間似有憂鬱,但眼裡卻有幾分喜悅,不禁心中一跳,“陛下這是怎麼了,怎麼看着一個婢女出了神?”
洛帝把手搭在敷宗槿的肩膀之上,覺得此刻的他有些呆滯了:“阿槿,你沒有覺得,她跟君芙很像嗎?”
敷宗槿一怔,心裡大叫不好,可是臉上卻是震驚着。
“不是外表上的像,而是性情……起碼有七分相似……呵呵,朕原以爲不會再遇到像她這樣的人了。”洛帝款步走開,嘴邊還帶着笑容,雖有些語無倫次,但這神情一看便知是喜難自禁,卻看得敷宗槿心驚肉跳,不知所措。
洛帝對他唯一的皇后沈君芙有多麼深愛,敷宗槿當然是知道的。他認識洛帝的時候,洛帝已經與沈君芙成婚。那個時候,敷宗槿每次見到洛帝,洛帝右手邊的位置總是沈君芙,從未變過。正是愛得這樣深厚,在七年之前,沈君芙失蹤之後,洛帝纔會性情大變。
或許是太過思念,或許是愧疚不安,後來洛帝的嬪妃,其實都不多不少有沈君芙的影子。皇貴妃的眉眼,瑋妃儀態萬千的氣質,湘妃的巧手,慶貴嬪的廚藝,還有芝嬪丹嬪的打扮風格,這些都不是偶然。
只不過,這是第一次,敷宗槿又看見洛帝眼中燃起了溫馨與眷戀。
敷宗槿的表情僵住,好不容易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陛下擡舉了吧,皇后娘娘嬌貴奪目,怎會是祺萱這樣身份卑微的奴婢可以比擬的。”
洛帝卻搖了搖頭,思緒飄向外面,心事重重地道:“能夠有一個這麼像的,已經很好了……”
敷宗槿無言以對,心中的不安情緒越來越濃烈。洛帝不明說,但明顯對阮祺萱已經有了別的心思。但阮祺萱可是自己第一次產生迷戀感覺的女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既然認定就不可能改變,愛慕之人怎麼可能相讓?!
一向對洛帝順從的敷宗槿破天荒地違逆了洛帝的想法:“祺萱不過小小女奴,終日圍困在高牆之內,縱然性情與皇后相像,其餘方面也根本不能與皇后相比。陛下若是思念皇后,臣自當走遍天下尋求佳人,陛下又何必高看一個奴婢呢?”
此話一出,敷宗槿心裡突然明白了一個真相。爲何這麼多年來自己在洛帝身邊,即便自己做得多好,那些大臣都不認可自己。而他此刻才發
現,他一直以來對洛帝的唯唯諾諾,沒有主見,纔是他受到鄙夷的原因。
洛帝眯着眼睛,眼底閃過一絲滲人的冰寒。他不相信敷宗槿聽不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他所要的只是敷宗槿一句鼓勵的話。可是敷宗槿竟然說出那樣一大堆來勸自己另覓他人。手足多年,他從未見過敷宗槿對哪個女子那樣上心。
隨即找到了答案,眉頭也不再緊緊皺起。洛帝不再看他,語氣淡淡地道:“朕也只是一時感觸罷了,阿槿你可別當真。”
洛帝料想過,他們二人會有立場相對的一天,但始料不及的是他們會喜歡上同一個女子。不過也罷,自己也並非對阮祺萱有多麼愛慕。這一次敷宗槿終於遇上命裡的女子,就當做是自己成全了他吧!
敷宗槿鬆了一口氣,簡直連心上的大石頭都落下來了。調整一下自己的神情,他問道:“陛下這麼晚找我過來,可是爲了什麼事情嗎?”
洛帝回過頭,對他轉移話題的行爲並不意外,繼而接着他的話開始講下去。洛帝一邊講,敷宗槿一邊聽,並適時地發表着自己的看法,君臣二人勤勉穩重。
從門外看,清明殿內燈火通明,柔和的燭光照耀得四面牆壁光明一片,而在這和諧平靜的宮殿之下,暗藏着多少洶涌?
從清明殿裡出來的阮祺萱,望着月光皎潔,心思卻還在剛纔洛帝對她的表現之上。
洛帝那種眼神,似乎對自己很有興趣,每每望向她,都是帶着隱約的愛憐。阮祺萱打了一個冷戰,及時地制止自己愈發離譜的想法。她不過是一個隨嫁婢女,而且還其貌不揚,洛帝怎麼會看上自己呢。
在這種無意識的行走下,阮祺萱錯過了方纔來的路,只好向下一個出口慢慢踱步過去。
層層矮木映入眼前,葉子與樹枝近似於濃墨的顏色,讓本來在黑夜中行走,忘記點燈的阮祺萱越走越迷糊。這到底是通向哪裡的,怎麼沒有一貫的鮮花與香枝在道路的兩側?
阮祺萱手腳並用,才解除樹枝對自己的纏繞作用。前方傳來隱隱約約的光亮,惹得適應了黑暗的阮祺萱睜不開眼。她蹙着眉,緩緩朝光亮的地方望過去。
那座偌大的宮殿,裡面不見絲毫燈火,只有宮殿門外那些駐守的宮衛肅立在那兒,舉着燈籠,就像地獄裡面的黑白無常。他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形同雕塑。
而在宮殿的大門之上,掛着一個頹敗的牌匾,上面赫然寫着三個大字:鳳伊宮。
原來這裡就是傳說中鬧鬼的皇后寢宮。阮祺萱心中嘀咕了幾句,正想轉身離開這陰森的地方,卻聽到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飄入她的耳中。
“放我出去……救我……”
阮祺萱身體一震,震驚得無法動彈。
都說鳳伊宮一到晚上就會有女鬼慘叫,莫非就是她所聽見的……
可是剛剛那一聲,分明是人發出的。這些年流落街頭,她總不會連人和鬼都分不清。那聲音,夾雜悲慟與絕望,若是女鬼,那也是帶着天大的冤屈。
一個偷偷潛入的想法從阮祺萱腦袋裡生出,雖然她知道這樣很危險,而且很魯莽,但是,如果裡面真的有活人呢?
說行動就行動。阮祺萱注意到,此刻那羣宮衛開始列隊往外走,應該是他們交更的時候。阮祺萱一貓腰,緊貼着石階底下行走,好不容易繞到了柱子的後面。趁着那些侍衛不留意,阮祺萱一閃身從一扇小門進入了大殿。
鳳伊宮裡黑漆漆一片,僅有一些如同星光般細微的燈火。宮殿很大,可是卻空蕩蕩的,就連一點擺設都不存在。望着不遠處一絲細微的燭火,阮祺萱又想起了關於鳳伊宮的傳說。只不過人都已經進來了,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她扶着牆,放輕了腳步朝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阮祺萱一個回頭,差點被嚇死。
她身旁出現了一個女人。不對,應該是她身旁的牆上畫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風姿卓越,實在是難得的美人。可是仔細一看,畫中人怎麼就和珩姐姐一模一樣呢?
“我是沈君荃……”就在阮祺萱凝神觀賞着畫時,“女鬼”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但是在這黑暗的環境之下,這樣悽苦的聲音讓阮祺萱汗毛都豎起來了。
循着燭光和聲源而去,阮祺萱一步一步靠近着宮殿的中央。下一瞬,就在她繞過一扇門之後,她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坐在牀的邊沿,那詭異的樣子讓阮祺萱差點驚呼出聲。
沈君荃也被門邊的動靜嚇了一跳,立刻就睜大了驚恐的眼睛,身體匆匆地向後退:“我不是君芙,我是君荃……我不是君芙,我是君荃……”
阮祺萱震驚程度無以復加。她的瞳孔無意識地縮小,驚恐與疑惑完全籠罩了她。一切只因眼前這個落魄如斯
的女子,她的容貌竟然與自己最敬重的珩姐姐一模一樣!
“你……珩姐姐?!”
沈君荃的恐懼不比阮祺萱少,甚至接近了失控的情況。她捂住自己的頭,拼命地搖頭,口中只說着同一句話:“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沈君荃……我是沈君荃……”
她的腳不停地往外蹬,可以看出她極力地想要逃離阮祺萱的方向。可是木牀就在她的身後,她每蹬一次,她的身軀就狠狠地撞在了木牀的邊緣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惡鬼的低喃。
阮祺萱看到她這副樣子,心中揪痛了一下,便立刻上前阻止她繼續撞向牀。“珩姐姐,你怎麼會在皇宮?你怎麼了……”
聞言,她叫自己珩姐姐,而不是沈君芙或者皇后,這令沈君荃稍稍減緩了掙扎,眼裡的混沌逐漸消散。她抓住阮祺萱的手臂,反覆道:“我不是沈君芙……”
阮祺萱皺着眉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女子,心裡五味雜陳。這絕對不是自己的珩姐姐,珩姐姐是那麼的高貴從容和自信,她絕對不會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但是她明明長着一張珩姐姐的臉,若她不是珩姐姐,她會是誰呢?
於是冷靜下來,替她理了理凌亂不堪的頭髮,柔聲問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知道了,你叫沈君荃,對吧?”
沈君荃停下了喃喃自語,猛地望向阮祺萱的眼睛,突然淚水就涌出來了:“是是是!我是沈君荃,我真的不是沈君芙啊……”
這麼久了,第一次有人相信她是沈君荃啊!
阮祺萱拍拍她的背,極力地安慰着:“你別害怕,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沈君荃定定地看着阮祺萱的眼睛,確認裡面並沒有夾雜着任何奸惡的內容之後,這才沉着嗓音道:“這裡說話不方便。”
說着,沈君荃警惕地望了望門口,門縫中隱約透出一個婢女裝扮的人正在打着瞌睡。沈君芙見狀,拉起阮祺萱往角落走,到了一個完全漆黑的地方。
阮祺萱見她一路警惕,似是想躲避什麼人的監視,只好跟着配合。到了地方,阮祺萱壓下聲音問:“你不用着急,慢慢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原本低着頭的沈君荃慢慢地擡起頭來,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她用自己顫巍巍的手抓住阮祺萱的胳膊,眼神與那些絕望中求生的人一樣極其懇切。“姑娘,你可以幫我出去嗎?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離開過這裡了……你帶我出去……我可以給你好多好多珠寶……求你幫我……”
沈君荃斷斷續續地講起了她的經歷。原來,沈君荃是十年前被抄家的沈氏一脈,洛帝念念不忘的皇后便是沈君荃的雙生姐姐。十年前,沈氏惹下大禍,落得滅族下場。除了當時的皇后沈君芙,沈氏上下幾乎都不得善終。沈君荃本已被髮配到邊疆,但是不久後她身體不適暈倒,醒來後發現自己被安置在一處廂房之中,再後來,她便被帶到鳳伊宮,身邊除了一個奴婢以外,就只有洛帝會隔三差五來看自己。可是最讓沈君荃痛不欲生的是,洛帝完全將她當做了沈君芙的替身。
洛帝將與沈君芙一模一樣的雙生妹妹囚禁在鳳伊宮,每天通過這張十分相似的面容麻痹自己皇后已經不在的事實。時間長了,洛帝便變得喜怒無常,時而暴打她,時而又對她溫柔至極。沈君荃無法忍受,幾乎每日都處在深入骨髓的恐懼中。她夜夜啼哭,於是纔有了所謂鳳伊宮鬧鬼的傳聞。
阮祺萱聽後,整個人驚呆在原地,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樣的見聞。等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眼淚的痕跡,但她不動聲色地將其抹去了。
縱然她不是珩姐姐,可是聽說了這樣悽慘的經歷,阮祺萱怎麼能夠袖手旁觀?沈君荃有着與珩姐姐一樣的容貌,就像珩姐姐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一樣。想起過去珩姐姐爲自己盡心盡力,阮祺萱便覺得無比感動。
她從來不知道珩姐姐過去有什麼樣的經歷,或許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神奇的事情,可以讓沈君芙、沈君荃、珩姐姐這三個女子有着一模一樣的容貌。
沈君荃如此苦苦哀求自己,若是自己有能力,爲什麼不幫她呢?
“君荃姐姐,我雖然不知道你和珩姐姐有什麼關聯。但是你放心,我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你逃離皇宮。三日之後,你就在此處等我,我會想好對策,帶你離開!”說着還給了沈君荃一個肯定的眼神。
沈君荃眼淚不斷涌出,心中有種鬱結盡開的豁然。被囚禁在這裡這樣久了,終於遇上一個能夠給她幫助的姑娘。此刻沈君荃已經完全將阮祺萱的安危拋之腦後,她認爲阮祺萱十分聰慧,一定可以有萬全之策的!
“祺萱姑娘,沈君荃感激不盡,願以命報恩!君荃只求不用死在這牢籠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