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宗槿依然躬身而立,當阮祺萱從他身旁經過時,他再也忍不住地說道:“是不是你,聯合了應齊的死對頭在應氏商行的貨品裡動了手腳?!”
身旁的美麗女子聞言頓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看着已經站直的敷宗槿,似笑非笑地道:“是又怎麼樣?”
“你就這麼痛快地承認了,不怕我向陛下告發嗎?”敷宗槿對於她的態度十分地不滿,便以此試圖警告,但是顯然沒有起到效果。
“揭發?”阮祺萱張大嘴巴,做出很害怕的樣子,但下一瞬她卻笑了起來,“你倒是去啊!可是你有證據嗎?你能證明,是我做的嗎?”
“阮祺萱!”敷宗槿攥緊拳頭,既痛心又氣惱,“現在有百姓因此丟了性命!你就因爲與應家的私仇,便要犧牲普通的百姓嗎?!”
阮祺萱不以爲然,“那些人是活該的!都是些人渣敗類,盜竊、搶劫、強暴婦女,他們哪一樣沒有做?他們死了,其實是讓更多的百姓脫離了苦海纔是。”
“你將人命看得如此卑賤,你以爲你是誰?又是憑什麼掌控他們的生死?!”
“這種人就不該活着。”相對於敷宗槿的暴走,阮祺萱要冷靜得多,“難道景銳侯認爲,這些敗類滋長到一定的程度,不會危及整個國家嗎?”
“危及與否,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即使有罪,陛下也會去處置,輪不到你去決定什麼。祺萱,你真的變得越來越可怕了!”
“陛下會處置嗎?”阮祺萱徹底被激怒,態度堅定地反駁道:“若是陛下心中有法令這回事,我娘就不會因爲他的私利而死!他將心思放在利益最大化之上,我也只能去代替他,去剷除國家的蝗蟲了!”
聽到她說起阮湘悠的事,敷宗槿的眼神有些柔化,仍是極力地去勸說着:“你忘記當初你爲什麼願意留在宮中嗎?是因爲你要爲你娘討回公道!是因爲你覺得人命不應該如此輕賤!但是你此刻的行爲,難道不是在違揹你自己的初衷?!”
阮祺萱已經懶得再跟他爭論下去,“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敷宗槿,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季清環的死,就沒有給你添麻煩嗎?有陛下和季家的雙重壓力,你還有心思來管我的閒事?!”
敷宗槿見無法說得動她,乾脆就冷漠地說道:“我就是要一直纏着你,收集你的罪證,集合起來呈交給陛下!到時候你再想報仇,也沒有機會了。我本不反對你懲罰應家,但是你竟然用普通百姓來陪葬,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也不會放任你繼續下去!”
聽到他說要收集證據對付自己,阮祺萱更加覺得敷宗槿不懂她,以往的情誼皆可拋棄了。她狠狠地瞪着敷宗槿,一字一句地道:“敷宗槿,我勸你別再招惹我!別以爲我不知道,彩菁和紅曼都是你留在瑨華宮的細作!他們的心早就不向着我了!”
旁邊的彩菁一直聽着他們的對話,本來還十分爲難,聽到阮祺萱說自己和紅曼都是細作後,心都震了一下,忽然有重重的失望撞在胸口。
只聽阮祺萱繼續道,“你要是壞我大事,小心我反咬你一口,狀告你那些日子一直闖入瑨華宮!反正你都要告發我了,我不如來個兩敗俱傷!陛下本來就知曉你對我的心意,你猜陛下知道你仍覬覦着我的時候,他會如何?”
“你!”敷宗槿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腦海空白,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話語。
阮祺萱冷冰冰地盯着敷宗槿,看他無話可說,把頭一扭就邁步離開了。
彩菁愣了一下,見阮祺萱走了,自己則快步跟上。但敷宗槿看着兩主僕一前一後的身影,眼中分明有着失落。
阮祺萱怒氣衝衝地回到瑨華宮,一進寢殿就狠狠地踢了桌子腿一腳。
彩菁默默地跟着阮祺萱走入,臉上寫滿了受傷與失落。她落寞的聲音慢慢響起,“祺萱……在你心裡……我和紅曼……像是細作嗎?”
背對着彩菁的阮祺萱微愣,眼中的慍怒更甚。“你們在我這兒打探我的心思,一字不落地告訴敷宗槿,這不是細作的行爲是什麼?”
彩菁有些無助地道,“我們是擔心你會繼續錯下去,纔會跟侯爺互通消息。我們沒有阻止你的能力,只有侯爺有辦法……這樣的我們在你眼裡,就是如細作一樣陰險卑鄙嗎?”
錯下去……他們口口聲聲就知道說她錯了!阮祺萱猛地回過頭,憤憤地看着彩菁,“你們覺得我錯,是你們不瞭解我!不懂我!一直以來,你們都陪在我身邊,但是卻完全不清楚我的想法。我去報仇,你們反而覺得我是錯的!這又是爲什麼?”
彩菁急道:“我們沒有不支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迷失啊!你覺得我們不懂你,其實是你變了!我們所認識的阮祺萱果敢決絕說一不二!她一直在爲公道
而忍受一切!可是你呢?你只是想滿足自己那殺戮的癖好罷了!”
“殺戮的癖好?”阮祺萱聽到這個短語,不禁疑惑又憤怒地盯着彩菁看,那眼神中還有令彩菁感到陌生的疏離。
彩菁接收到她眼神中的信息,想起往日她們三人的親密,覺得無比惋惜。此時此刻,彩菁已顧不得什麼尊卑之分,只想將這些日子藏在心中的想法全部傾吐出來。
“不是嗎?你口口聲聲要報仇,要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付出代價。可是付出生命就是代價了嗎?你恨季妃,你直接就將她帶去偏僻的地方想一劍殺掉啊!還有侯爺說的,你對應氏動的手腳害死了普通百姓。你不但不懊惱,你甚至還覺得他們該死!說白了你就是單純地想要殺戮!與你恨不恨無關!”
阮祺萱頓住了,這是她從來沒有仔細想過的問題。
彩菁見她貌似動容,繼續說道:“我們覺得你錯,是錯在你的動機與想法!你恨應家,我們都是理解的!換成是我們,我們也會恨!可是我們再恨,也不會用鮮血來滿足自己……”
阮祺萱怔怔地看着她,認真消化着她的話。她說得對,自己在做出殺人決定時,心裡面真的有痛快的感覺。而且那感覺似曾相識,簡直是揮之不去,但是她自己卻無法解釋這種感覺來自於哪裡。
“可是我殺掉該死的人,難道就錯了嗎?他們一不贍養父母,二虐打家人,三誘拐孩童,這樣的所作所爲分明是喪盡天良的!可他們卻屢屢能逃過法令的制裁,憑什麼?法令是用來約束百姓的,卻爲何被這些有罪之人鑽了漏洞?!”她反問道。
彩菁抹了抹臉上的淚,在她眼裡,阮祺萱還不是無藥可救的。起碼剛纔阮祺萱對芝貴嬪的態度十分明顯,她是在爲丹嬪的事情內疚自責啊,說明她還是曾經那個仗義善良的阮祺萱。
“祺萱,我彩菁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宮女,從小在皇宮長大,沒少受不公的對待。但是我也清楚,這國家若是沒有法令,只會有更多的人受苦受難。記得當年我被其他的宮人暴打,是皇后娘娘看見之後保護了我,並且在後宮設立了制度來杜絕這樣的行爲。是!宮中聚衆毆打雖然被禁止,但是總會有些偏僻的角落在發生着同樣的事情,湘妃就是利用這一點去驅使宮人。但個別不代表全部啊!若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看不慣就濫用私刑,覺得無法被制裁的人你都應該出手,那誰還會去遵守,那執行難度本來就大的法令?”
彩菁稍作停頓,又再說道:“祺萱,無論是我、紅曼,還是侯爺,都從來沒有想過要對抗你什麼。實際上,我們只是看不慣你將一切都包攬起來的行爲。不管你是榮妃還是阮祺萱,不管是陛下還是太后,其實都不應該隨心所欲奪走人的性命。你要報復,那你就直接去找他們算賬,何必一定要藉助無辜者的犧牲去作爲導火索呢?”
阮祺萱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站在桌旁。窗外射入的光線很刺眼,正好遮擋住了彩菁看向她的視線,無法看清她眼底的神情。
過了許久,阮祺萱漸漸轉過身,重新背對着彩菁。一段話輕輕傳來,輕得沒有承載任何情感:“你先出去吧。”
彩菁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麼,但她希望阮祺萱是在認真思考自己的話。她福了福身,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阮祺萱的身影依舊紋絲不動,可她的思緒卻漸漸地回到了那年那日。
十二歲的阮祺萱站在離白家大宅幾十步開外的轉角處,一雙漆黑的眼睛裡毫無孩童應有的純真與澄澈。她就這麼躲在角落裡,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不久,一羣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拖着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的男子走到白府前面,白府的門丁一看,立即向宅內跑去,一邊跑一邊還大喊:“老爺!夫人!拐走小少爺的人販子被抓到啦……”
白家老爺和白夫人聞言而出,白夫人更是急切地走到那被羣衆制服了的人販子面前,不停地落淚與指責。
阮祺萱冷冷地盯着那白夫人看,心中冷笑不斷。這個曾經的二姨娘,不但誣陷自己害死了大少爺和三少爺,如今竟真的搶走了白夫人當家主母的位置,成爲了新的白夫人了。不僅如此,她還再次懷孕生下了一個男丁。
可憐心善的白夫人和一雙兒子,因新白夫人的設計落入九泉。而新白夫人,這個狠毒的婦人卻能享齊人之福,不僅有兩個兒子,還穩坐主母之位。
新白夫人全然不顧自己貴族主母的身份,一直不停地踢打着人販子。阮祺萱故意看向了白老爺,只見白老爺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便迅速叫來家丁將新白夫人拉開了。
新白夫人在白老爺懷中痛哭着,一邊涕泗橫流一邊嗚咽不清地說道:“老爺……就是他拐走了咱們的孩子
啊……老爺……我的孩子啊……”
白老爺雖然很氣憤,但是理智上明顯比新白夫人清醒得多。他一雙眉緊緊地擰在一起,用極其沉痛的語調對着面前的羣衆說道:“各位街坊,多謝各位替白某抓住這個拐走我孩子的人販子!白某實在是感激不盡!”
很快,羣衆之中有迴應的聲音:“白老爺!這個人專門誘拐孩子,天理不容!我們抓住他,是爲了防止更多的孩子被他拐走!白老爺不必這麼客氣的!”
新白夫人還在嚶嚶哭着,嘴裡不停地說道:“我的孩子……他還這麼小啊……”
白老爺眼中噙淚地道:“只可惜……白某至今沒有打聽到孩子的下落……”
羣衆又道:“白老爺你別急!大夥幫你審問他!”
羣衆狠狠地踢了踢人販子,人販子忍不住吃痛叫了一聲。
“你快說!白少爺到底在哪兒?!你要是不說出來!今天咱們非把你當街打死不可!”
人販子早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地,說句話也都說不清楚,“各位大哥……我實在不知道啊……那麼多孩子……我怎麼記得他們都賣到哪裡去了啊……”
“不記得了?人是你拐的!你說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說完,又狠狠地朝人販子揮了一拳。
人販子哭得鼻涕唾沫滿臉都是,他苦苦地哀求道:“我實在不知道啊……我拐了孩子賣給別人……哪裡還會記住他們去了哪裡啊……最近賣的幾個……他們的行蹤我全部都說了……其餘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拐帶孩子一向都能這麼隱秘地得手,爲什麼這一次卻不但被人發現他拐帶孩子,還給人起了家底。當人販子知道有很多人想抓自己時,他便匆忙收拾東西想跑,卻一出門便被這些人圍了起來,五花大綁地帶到白府去。
人販子自然想不明白,他連自己是不是真的拐了白家小少爺都不知道。做人販子的,向來不敢對富貴人家的孩子動手,就是怕被人找出來尋仇。但是阮祺萱提前將白家小少爺身上的名貴衣服首飾全部換成粗布麻衣,又放在人販子可見的地方,他賊心一起,肯定就順手抱走了。還有他今日的出逃失敗,也是阮祺萱暗中傳出的消息。
你自己做的孽,還是要你自己去受的不是嗎?
“你還我孩子……你還我孩子……”人羣中多了許多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大家看過去,原來都是些丟失過孩子的父母。
所有人都感到熱血沸騰了起來,這些年,他們不斷地看到這個城裡的街坊丟失了孩子,每天以淚洗面。一個大好的家庭就此被拆散,這都是拜那些人販子所賜。即使是沒有失去過孩子的人,只要一想到別人的慘況,都恨不得將人販子撕碎。
人羣中很快有了正義的聲音,“這個人竟然連拐帶孩子這麼陰損的事都做得出來!若是他還能逍遙法外地生活,那豈不是極大的諷刺嗎?!大傢伙!咱們一起將他打死吧!”
憤怒與怨恨最能夠煽動人,尤其是如此罪不可恕的人販子。羣衆們都紛紛起鬨了起來,更有甚者早就已經開始了對人販子的打擊報復。他們對人販子你一拳我一腳,打得不亦樂乎。
白老爺看到此情此景卻有些急了。人販子雖然可惡,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能夠在自己家門口打死個人啊!更何況,自己的兒子都還沒問出下落,難道就這麼放任他們,將唯一的知情者打死嗎?
新白夫人顯然是與白老爺想到一塊去了,他們對視一眼後,默契地開始勸說着毆打人販子的羣衆。
“各位!各位聽白某說!這個人拐走了那麼多孩子!要是這樣打死了他!咱們的孩子就找不回來啦!不如先留他的性命,等找到孩子了,再做處置也不遲啊!”
人羣突然沉默了下來,似乎覺得白老爺的話有道理。但是下一瞬,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白老爺說得簡單!你們家大業大!找個孩子就是花點錢的事!我們這些小百姓,連自己生活都顧不上了!還要連活都不幹到外面去找孩子?只怕孩子都沒找到,咱們就先餓死了!”
很快,許多人就開始附和了起來:“是啊是啊!我們哪裡有錢慢慢地去找孩子啊……”
“這個人渣!他一天活着我就覺得噁心!”
“就是!孩子都被他賣了!還留着他的命做什麼呀?!還不如就地打死,咱們也痛快了!”
“這種人就不應該活着!應該下到十八層地獄去!最好是讓他死無全屍!”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圍着人販子和白老爺不停地抱怨辱罵,鬧得白老爺不厭其煩。可就在他稍稍走神的時候,人羣突然瘋狂地涌上來將人販子團團圍住。一時間,白府門前充滿了狠狠的拳打腳踢聲和咒罵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