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精疲力盡但是卻不肯進門,頭顱高昂着看向前方,彷彿有什麼極爲忌憚的東西藏在那片陰影裡一樣。
我甩開步子跑到門邊兒,將門柱上的兩個門燈打開,周遭驟然亮起,映出了門外兩人的模樣。
光頭已經到了強弓末弩,兩擡腿不住得打着擺子,在他身前十來米處,站了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那張極爲熟悉,在我夢裡曾經無數次出現的臉,把身邊幾位夥計都給看傻了。
“南叔?”我試探性的喊了一聲兒,他擡了擡頭,看了我一眼,神情譏諷。
當初在西安後墓,他一個人闖進了木樓,當時大家都有心救援,但實在是力所不逮。出來以後的兩個月,我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夢到面前這張臉。家裡那些心懷愧疚的夥計們,都巴不得某一天他能自己尋回來,告訴大家只是虛驚一場。可是事與願違,半年時間過去,沒有音訊,久而久之,大家幾乎都已經默認了他的死亡。
今天,長久以來的願望得以實現,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明明是自家人,爲何要大打出手?是他記恨我們當初棄他而去?
南叔顛了顛手裡的小銅錘,這傢伙兒事兒我從沒見過,只有小臂那麼長,頂上結了個拳頭大的銅疙瘩,有好幾個棱面兒,有一側沾染着殷紅的血液。
光頭:“南子,要我死行,得讓我死個明白,這麼幹,圖啥?”
南叔並不做迴應,兩個大跨步起跑,銅錘起手就衝光頭掄了過來。
老爺子的一票人馬裡,說武力的話,光頭絕對是前三甲,南叔就算身手敏捷,那也不至於強悍到碾壓光頭的地步,難道是在消失的這幾個月裡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學了什麼武功秘籍?
光頭吃力的擡刀格擋了一下,南叔手裡的銅錘雖然體格小,但是畢竟是冷兵器裡面有數回能夠無視護甲傷人的重兵,借力打力的優勢無人可比,錘刀交接,光頭原本就不怎麼直立的身體又彎下去幾分,勉強算是擋住了。南叔一擊不成並不氣惱,抽錘回手,變砸爲捅。
這一下顯然是躲不了了,挨實了絕對完蛋,我把大門的門栓往外一抽,抓着光頭的後領往後一倒。
打還是給他打中了,不過好在後仰卸了不少力,光頭往地上吐了口血,身邊的一衆夥計圍上前來,小川大張着手,像是保護小雞的老母雞,實際上,在場的所有人中,他的年紀纔是最小的。
“叔......”
“嘭”小川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讓南叔一腳揣在了腰上,整個人離地三尺往後跌坐,一下子就站不起來了。
“有仇有恨你衝我來!哥兒幾個是對不住你,跟家裡這些小的沒半毛錢的關係!”
光頭衝他嚷着,背在身後的手一直給我做走的手勢。
“老七先走了,他哥弄了個殘疾,錢老大想你想得都顛兒了,沒幾天好活,書生這會兒還躺在醫院裡,沒一個落得安生,就我活的舒坦,弄死我,撒撒氣,甭找那幾個的麻煩了!”
南叔咧咧嘴,似乎是讓光頭的話給逗笑了,我看着那詭異的笑容覺得陌生萬分。
“你們該的。”他說。
身後的大廳裡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緊跟着就是一陣噼裡啪啦的嘈雜,我最怕的事兒還是發生了,王海川應該已經在裡面跟那個臧步青鬥法了。
南叔提着小銅錘向前擡步,看樣子是要趕盡殺絕,東子兩三百斤的身子衝上前來,橫擋在中間,“南叔,再來就沒情面講了。”
如果說南叔是爲尋仇而來,那麼顧及緣由,還有幾分情面可講,可眼下我們家裡也不止他一座瘟神,一拖再拖恐遲生變。
南叔沒有顧及東子的威脅,擡起的腳,十分沉重的落在的地面上。
身邊的五六個夥計一撲而上。
他們都是我記事兒以後才進家門的,嚴格來說跟南叔不是一輩兒人,如果不是都在老爺子手下做事,就沒有半點兒情誼可講,故而撕破臉皮之後,下手也不會愧疚昧心。
趁着他們纏鬥在一塊兒,我拖着光頭往後退,王修謹上前跟我搭了把手兒,江染小跑過來檢查了一下,着重看了一下他腰部的創傷,就說,“應該是傷到胯骨了。”
我記得六大爺就是這裡的毛病,不光是影響腰力,而且無法生育。嚴重的話還會導致半身不遂,故而完全不敢再讓他動彈了,囑咐二姐一定看好。
南叔不見這段時間應該是確有機遇的,不然也不至於如此生猛,家裡這些人身上都有些把式,五六個大漢加上東子一時之間都拿他不下,隱隱的甚至還有要被壓制的勢頭。
我咬了咬牙,跑去庫房抱了五六個工兵鏟來。
如此一來南叔就徹底落入下風,雖然還沒有很明顯的頹勢,但是夥計們起碼敢於近身了,制服只是遲早的事情。
“砰”廳門巨響,兩扇門板向外排開,一個人影砸了出來,轉眼一看,是灰頭土臉的老爹。
雖然動靜不小,可是這人好像並沒有收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拍拍屁股就往我這兒來。趁着廳門打開,我往裡掠了一眼,大廳的地面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豆子,往裡的供桌兒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三支香,燒得極快,感覺就像是那香爐活了過來,把香當煙抽一般。王海川一手拿着只有半截兒的桃木劍,一手操着一個木頭棒槌,我認得,那是血菩提樹的樹冠。
臧步青兩手空空,但是卻將雙手持兵的王海川逼入了牆角,似乎是感覺到我在偷窺,那異常高大的中年人回頭看了一眼,邪風又起,吹過我的身側,將兩扇門板攏成一塊。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奶奶的,怪不得王老道陣前打坐,這人怎麼說也得是半仙兒了吧!一個眼神就能激起邪風,確實不能看作尋常人等。
院子裡的一羣人纏鬥不止,一路打到了門外,南叔比我想像中還要堅挺,仗着身手靈活,邊打邊退,不肯給人合圍的機會。
“你們都出去,沒我電話不準回家。”
眼下的情形大家都看得到,就算南叔被擒,房裡的王海川一但落敗,那尊瘟神出來,我們所有人加起來感覺都不是一合之敵。
院兒門被南叔和夥計們封住了,我招呼大家走後門,自己背上光頭,一馬當先。
老爹一直送我們到後門口,等我把光頭安置上車,卻見這人遲遲不肯上來,“你不走?”
他搖了搖頭。
“你也不走?”
站在老爹身旁的王修謹迴應,“我爹在裡面。”
我剛想說自己也不走了,眼睛卻被一陣強光襲擊,有車子從對面開了過來。
強忍着眼睛的痠痛一看,居然是老爹的大奔!
車子停在院門前,陳亦可推門出來,高跟鞋踩得吧嗒吧嗒響,看得到我們這整整齊齊的一家,張口就來:“逃荒去?”
猜的八九不離十。回來的可真是時候兒。
“不用跑了,我把大佛請回來了。”陳亦可樂呵道。
這個時候,後車門被人推開,車上下來第二個人。
一出場,就把我們所有人都看呆了。
大和尚。
今晚的震驚實在是太多,我都幾近麻木了。
“咋,不認得了?”
我苦笑着搖頭。
老爹沒有給大家敘舊的機會,“已經開始了。”
大和尚面色一正,從褲兜裡掏出個尺把長的事物,我一看,轉經筒。阿瑤果真沒有騙我,這東西確實沒有被他遺棄在西藏無名塚。
“放心,爺爺今天非領他去報道不可。”說完,大步流星的往院子裡走。
我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跟在後頭,看先前老爹那平靜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大和尚還還活着,心裡不住嘀咕,難不成又是老爺子事先安排好的?
趕到前院兒,夥計們已經停手,王海川和臧步青從廳裡一直鬥到廳外,現在總算停歇。南叔與那瘟神肩並肩站在一起,兩人對七人,氣勢絲毫不弱。
可是,當我們一衆人等衆星拱月般推着大和尚出來的時候,對面的兩人就愣住了。
本以爲大和尚出場以後會先威風兩句,起碼也要有個過渡不是?哪想到這老不羞一點兒道理都不講,趁人不備,舉起轉經筒就要跳上去敲人家的頭!
“直娘賊,吃老僧一筒!”
放在尋常,我特孃的肯定要笑出聲兒來,還一筒,我還三條呢!
臧步青反應得相當快,擡手格擋。大和尚的轉經筒是純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重量估計要比南叔手裡的銅錘還大,可這一下子敲下去,卻沒有想象中那般一觸即潰的效果。
傳出來的是金鐵交鳴之聲。
聲音不小,大家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在震驚之餘不忘取經,小聲問王修謹念,“這特孃的是勞什子法門?世界上還真有金剛不壞一說?”
“少林銅人,真佛陀。”王修謹很認真的跟我舉例。
別扯了,還佛陀,就算不提佛陀下凡多麼不切實際,就說大和尚怎麼也算半個出家人,他膽子再肥也不敢去敲佛陀的頭好吧。
不過要說這人是少林寺裡出來的就不是沒可能了,畢竟大和尚是喇嘛出身,同行不同師,該打還是打。我忍不住猜想,難道是還俗的高僧?金鐘罩鐵布衫真能練到這地步?那還能歸類於硬氣功的範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