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安鎮城外,卓不魂與風靈藏身於城門外的幾棵大樹上。他們原本打算潛進城內的,可卓不魂來到大門口時,卻突然說不進去了,只拜託了個陌生人前去打聽打聽。
風靈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間改變了主意,他沒明說,她也不想追問,因爲她分明覺察到他眉宇間縈繞着淡淡憂傷。
卓不魂不是不敢進城,只是他越走近獻安鎮,往事就不斷在眼前浮現。這座城,給他留下了太多的回憶,他曾經在這裡險些沒命。當時和他一起經歷生死的,還有孤鴻、一凡和閻傲東。他們四個那時都無比堅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可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原以爲淚痕山一戰後,至少還有閻傲東這個朋友可以信任。可一路來他風聞了消息,早在淚痕山之前,閻傲東已被服罪宮判官擒獲,薛氏母女也因此遭戮,獻安鎮這個唯一的希望之地,此時也變爲傷心地。就算他再堅強,在一次次打擊面前,又如何能夠時刻挺立?好在他沒將閻傲東一事詳細告知風靈,如今更不打算跟她說,不想再平添一位傷心人。
“卓大哥——”耳邊傳來了風靈的柔和之聲。他這才擡頭,回過神,見她一直瞧着自己,眼中滿是關懷之色,心裡不免有些愧疚,輕輕應了聲。
“帶話人怎麼還不回來?”她探頭出去望了望。
“他不回來,說明消息已經帶到,或者還在尋找。”卓不魂說,見她臉上似有疑惑之色,是以又解釋道,“那人是個窮困潦倒的人,我跟他打了個賭,與其說是個賭,不如說是給他個機會,他若能把消息帶到,他定能在阿瑟那裡獲得一份豐厚報酬,保他衣食無憂,若城裡沒這個人,就算我消息有誤,累他白跑一趟,爲表歉意,願意賠他一點小錢,這小錢當然無法跟阿瑟打賞的相比。”
風靈恍然:“原來如此,他不來就有可能是已得到了一份大賞,現在正在哪處瀟灑。”
卓不魂道:“希望是吧,可事無絕對,倘若他真是個窮困命,好吃懶做,不願盡力,嫌麻煩,半途而廢也有可能,但我還是願意信他一把,希望他肯爲自己盡心盡力一回,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風靈又問:“他既不回來,阿瑟也未出現怎麼辦?”
“那我們等累了就走吧,對他我也算盡了點力,幫不上忙也沒關係。”卓不魂聳聳肩,苦笑道。
“那是?”風靈從樹葉縫中看到一身影從城內走出,只是光線太暗瞧不清晰。卓不魂立馬向她指的方向看去,眉頭皺了起來。怎麼說呢?旁邊城門口確實像是有人走了出來,但那人全身竟十分地模糊,藉着月色皎潔,加上距離稍近,才勉強看出有個人,可以肯定,若沒天上那點光亮,這個人幾乎就隱進了黑暗。所以他咋看之下也拿不定注意。直至那人掌心一點亮光將身上那層朦朧之感像褪衣服一樣褪去,他才終於暗呼了聲。
月色下,少年面容俊朗,正是阿瑟。他正四處張望。
卓不魂鬆了口氣,攜起風靈的手,從樹上一起跳下。阿瑟聞聲扭頭,也看見了他們。
“你膽子真不小!”阿瑟奔至樹底下一塊大石頭坐下,開口就說。忽然看見卓不魂身後的風靈,他愣了愣,嚯的起立,很友好的向她微笑致意。風靈也回以微笑。卓不魂開門見山說:“有人要我給你帶個口信,所以——”
“什麼!”阿瑟驚奇地大叫了聲,“到底誰纔是真正傳信人?”
卓不魂道:“他死了。”不待阿瑟反應,接着又說,“幾天前,你家一名探子被人追殺,恰好掉入峽谷,臨死之前跟我說,有人要殺少主,但他只說出‘洛亞’二字便已斷氣,我尋思他口中說的少主,應該是你,因此纔來告知一聲。”阿瑟靜靜聽完後,然後擡起頭,用一種無比怪異的眼光看着他,許久,才道出兩個字:“謝謝。”
卓不魂和風靈同時怔了怔,他反應如此鎮定,也沒問他們任何問題,這倒是奇了怪了。
卓不魂心思較爲細膩,當即問道:“怎麼?他們已經對你下手了麼?”阿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風靈,最後苦笑一聲,道:“何止下手,現在簡直就像一羣煩人蒼蠅時刻在耳邊嗡鳴。”
“所以你出城時才······”風靈忍不住問,與卓不魂待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她偶爾也會揣摩一下別人的想法。阿瑟與她相識時間雖然不長,卻很欣賞她說話的直白。於是點頭道:“不錯,我好不容易纔擺脫他們出來。”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卓不魂忽然問。阿瑟怔了怔,心想你一個神靈,怎麼可以對一個魔人說這種話?他一時之間有點失神,呆呆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算了,你們自身都難保。”他笑了笑,婉拒。
卓不魂不悅道:“我答應幫你是因爲我不想欠你什麼。”
阿瑟驚訝:“你欠我什麼了?”
卓不魂哼的一聲:“峽谷一戰,若非阿瑟少主手下留情,我還能活着回去?”
阿瑟不解:“你以爲我手下留情了?”
卓不魂眼光灼灼,看着他:“好一個坦蕩男孩!”阿瑟聽得刺耳,內心一股無名火起,連道了三個“好”字:“這可是你自己攬下來的,到時你,還有你的朋友惹上什麼麻煩,可別怪我!”他說這話時,眼角餘光瞥了瞥風靈,又憤怒的回到卓不魂身上,彷彿在逼問他:何必把她牽扯進來!卓不魂眉頭一舒,與風靈互換了個眼神,笑了。
阿瑟渾身有如電擊,當即醒悟,咬牙搖頭:“你很好!這激將法使得好。”卓不魂微微一笑,走近拍了拍他肩膀,說:“一來,我看你實在遇到了麻煩。二來,我實在不想欠你什麼!我說的是真話,不是激你。”
阿瑟笑了,內心既感激又高興:“好!你們隨我進城,我介紹幾位朋友給你們認識。”見他兩人忽然大驚,滿臉警惕和躊躇之色,已知究竟,因此笑道:“他們是我朋友,來自域外之地,不用擔心。”如此一說,卓風兩人才稍微定了定神。
“獻安鎮守將秦慕,古色芬芳的秦泰老闆,還有許多居民都識得我,你堂堂洛亞崖堡少主,和兩個神靈混在一起,不會有事嗎?”卓不魂還是覺得不妥。
阿瑟被他一說,也確實覺得頭疼,在樹底下走了幾圈,想了半晌,最後說:“你們不用擔心,鎮上大多數人都認不出神靈,秦慕秦泰?他們好像得罪了人,這段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要是實在運氣不好被認出,那我也只好發揮一下少主權威,震一震他,瞧誰有膽子告到上面去!”
卓不魂風靈終於放心,隨他進城。一進城,兩名神靈就被自己的神經兮兮逗笑了,且看此時的獻安鎮,早已不同往日,人流量之多難以想象,每個人只要在這鎮上逛上一圈,準會碰上成百上千張不同面孔,陌生人見多了,誰還會真正留心看一個人?
阿瑟領他二位一路穿街過巷,風靈大概是第一次在異鄉見到如此繁華景象,新奇之餘不免有些忐忑,卓不魂內心則是另一片光景,短短數十日,獻安鎮真是徹頭徹尾變了個樣,今非昔比,人非物亦非。他竟沒有一絲熟悉之感了。
幾個輾轉,三人終於來到了古色芬芳,進入了大酒樓,腳步不停,直奔頂樓大閣房。推門而入,易先生豺狼虎豹等人見少主不僅平安歸來,而且神采奕奕,與之前判若兩人,皆微微詫異。
阿瑟笑聲不止,向易先生豺狼虎豹等人簡單介紹了他帶回來的朋友。易先生雖感事出唐突,但見少主所帶之人,卓不魂腰板直挺,雖不強壯也不瘦弱,臉龐清秀,眉宇間時時散發出睿智之光,時而深沉時而神秘,與周圍人大不相同;風靈則水靈秀麗,尊貴典雅,由她略顯憔悴卻依舊保持微笑的臉上可知她雖然經歷了許多苦楚,卻依舊沒丟失一種出生大戶人家,與生俱來的傲氣與嬌氣。他半生閱歷,自有一套識人之法,見卓不魂與風靈不像平凡之人,卻也不像奸邪之輩,也放心了點。
阿瑟笑道:“以後大家都是朋友,易先生,卓兄與風姑娘此次會和我們一起對付殺手。”易先生豺狼虎豹一聽,都紛紛轉過頭,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們。
易先生訝道:“這裡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兩位年紀輕輕,竟有這般本事!”風靈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說:“先生誤會了,是他不是我。”她指了指卓不魂,卓不魂甚少被人這樣誇獎,一時之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失禮之極,我······有什麼本事,都是你們少主瞎說,唉,莫當真,莫當真!”不管他如何解釋,易先生五人只是不信,直說他太過謙虛。阿瑟和風靈早在一旁搖頭大笑了。
卓不魂沒法,唯有任他們笑,他向易先生低聲說了幾句,後者頻頻微笑頷首,阿瑟笑生漸止,好奇心起,問:“你們說什麼?”
卓不魂咳嗽一聲,正色道:“我跟易先生說,殺手在暗處瞧見你這樣開心的笑,不知要費多長時間來琢磨我和風靈的身份。我們今晚乾脆什麼都不用幹了,一直笑,肆無忌憚的笑,笑至天亮,那他們這晚肯定也不好過,要麼懷疑自己眼睛有問題,要麼懷疑我們都瘋了。”阿瑟靈機一動,雙手一拍,道:“哈!我總算想到了反擊之法——”餘人皆是一怔。他看了看風靈和卓不魂,“只是要委屈一下二位。”
······
阿瑟輕輕合上房門,卓不魂和風靈分別住在他對面的兩間房子。計劃既定,他也該安心睡個好覺了。
易先生拍手嘆道:“如少主所言,他們這次簡直在劫難逃了,只是你爲何如此肯定,卓不魂小兄弟和風靈姑娘真能引他們傾巢而動?”
阿瑟道:“別人或許不信,他們確實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戰魂那羣殺手,必定會把目光轉向他們。個種原因,易先生不可多想,即使想通了亦不可說,既然絕不可對人言,又何必多此一問、一想呢?”
易先生道:“我知道。只是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已置他們於極度危險之地了,萬一——”
“我知道!”阿瑟看着窗外那片夜空,眼神異常堅定,“這就要看是殺手快,還是我快了。”
易先生不在言語了。
阿瑟忽然轉身,道:“易先生,豺狼虎豹。”五人聞言即刻近身,聽候差遣。
“你們可以去查武器丟失一案了!那些殺手,就交給我來處理。”
“是!”衆人展眉歡笑,拖了許久的正事,現在終於可以再度繼續,難道不應該笑一笑嗎?
古色芬芳蒸蒸日上,朋來酒樓生意雖然冷淡,也不至於關門大吉。因爲時不時還是會有顧客眷顧的。
這不,要麼不來,一來就來十四個,而且全部要求長宿,平時深居簡出。
也是同一個夜晚,幾名黑衣人如鬼魅似的掠進朋來酒樓的頂層,向裡面同樣周身黑衣打扮的同夥報明情況後。其中一人拍案怒罵道:“什麼,居然跟丟了?我知道他神通了得,可你們也不是吃乾飯的!前些天一直盯得好好的,怎麼今晚卻丟了?”
一人答道:“老大,那小子確實在人羣中走着走着就不知所蹤。”
“罷了,那他帶回那一男一女又是怎麼回事兒?”
“我們也覺得奇怪,那對少年男女來到之後,他似乎特別高興,和他們又說又笑。”
“哼!大難臨頭還強顏歡笑,那對男女什麼來頭?”
“嘿嘿!老大,我們後半夜接近古色芬芳準備一探究竟時,居然發現那對少年男女身上,竟散發出了神靈的氣息!”
“什麼!”
“洛亞崖堡少主阿瑟居然與神靈勾結在一起!”
“千真萬確?”
“願用性命擔保,阿瑟少主這下不用我們出手,只需將消息上報老將軍,告他非但不用心剿匪,反而與匪爲伍!”
“他難道不懂矢口否認?”
“老大,那我們就先下手爲強,先把倆神靈抓回去,到時看他如何狡辯?”
“好是好,就是不知我們能不能對付?”
“兩位少年男女,有什麼不能對付的?”
“切莫低估了對手實力,他們能活到現在,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爲運氣好吧。”
“我看全是因爲阿瑟罩着他們,淚痕山一戰,我可是聽過許多傳聞的。”
“嗯,先不管傳聞,反正他與神靈勾結是板上釘釘的事,之前我還顧及他在魔人層的名聲,沒想到竟是個叛徒!”
“老大,那我們下一步?”
“神靈!”
翌日。卓不魂與風靈趁天色未亮,就已離開了古色芬芳,離開了獻安鎮。朋來酒樓十四位黑衣殺手隨後也離開了獻安鎮。
卓風兩人一出城門便即刻施展神行步法,不走右邊藏身較易的樹林, 反而朝左取道荒山平原。峽谷逗留的數日裡,卓不魂已將一些最基本的神力技能教授給了風靈,好讓她在危急之時能夠自保。風靈本就出身神二區功勳之家,父輩祖輩都曾爲魔淵神將,爲神界立過赫赫戰功,爲世人敬仰。即使家門煊赫,把她驕縱慣了,武藝落下好在根底還在,加上她本身就是個聰慧之人,所以許多招數神力,卓不魂一教,再點撥幾句,她很快就能領悟施展,學習速度之快,女子一輩中也是少有了。
是以一出城門,兩人藉助神行步法,風馳電掣,一下子馳出了獻安鎮的管轄範圍。卓不魂緊跟着她,飛快行進之中忽然抓住她的手,風靈也扭轉頭。
“準備好了嗎?”卓不魂大聲喊了句。她眼眸閃着光芒,重重點頭。於是,兩人手握手,同時化作白色光芒,在空氣中飛了起來。
晨風在耳邊呼嘯,大地於腳下滑翔。周邊的一切,都似河邊水流一般,在眼前快速流淌。
他們朝身後偷望了眼,眩暈的五彩光芒下,有數十道黑色斑點,漸漸跟了上來。兩人互望了眼,即刻心照不宣,同時捏了捏對方手掌,一同加速!後面殺手們見眼前兩道白芒忽然提速,愈馳愈快,爲首一人登時使出渾身解數,疾馳追去,身後之人陸續效仿。
一隊人,有快就有慢,有排頭兵自然會有落伍雁。墊底一人,前方信號傳送得慢,等他收到提速的信號時,前方一干人等,卻早已飛遠了。那個墊底的黑衣殺手,嘿嘿咒罵兩句,剛要追趕之際。高空突然傳來一聲厲嘯,還沒來得及聽清,他人已被什麼東西自上而下擊中。
“嗤”的一聲響。一道黑色光芒突然停止了前進,有個黑衣人在光芒中墜落,面朝黃土背朝天,直挺挺地砸在一片荒無人煙的草原上,雙目圓瞪,口涌血,他的背,赫然插着一支細而銳利的銀色羽翼!
日已東昇。
“呱——”
阿瑟駕馭禿鴰飛馳在萬丈高空的金色雲彩之上,目光透過層層白雲,正全神貫注監視着眼下大地,那十三道極速飛掠的黑色光芒。
“禿鴰!千萬瞧仔細了,從最後一個開始,一個個把他們幹掉,出手要快,要準,要狠,務必一擊致命!卓兄和風姑娘的性命,全系在你我手上了!”
“呱呱——”禿鴰興奮得仰頭大嚷,身上羽翅大展,在衆多長短大小不一,銳利無比的銀色羽翼中挑出最精緻的那枚,“嗖”的一聲,自高空投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