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鼻、誅靈兒、花嫵媚三人在一間賣茶壺的店裡坐下。俞鼻騙他們說這是一家茶店,他們信了。因此行騙的慾望更是在他心裡翻江倒騰,攪得他好不舒服。
俞鼻瞪了店主人一眼,跟他說來壺茶,賣茶壺的店於是乖乖成了賣茶店。
他少有的喝着茶,聽兩位年輕人說了一通年少的故事。他原以爲他們只是天真一些,敘述故事的能力和邏輯斷不成問題。卻沒想到他們竟連時間順序都沒理清楚,東一段西一段,滔滔不絕,津津有味的說着他們與“阿水”、“嗯哼叔叔”的故事。
他按捺心頭火氣,臉上裝出可鄙的微笑,他還在耐心的等,希望接下來能有一二字在他們口中蹦出,幫助他把這些七零八落的“片段”串聯起來,梳理出一份可供推敲的“底細”。兩位年輕人沒留意到他臉上的細微變化,仍舊將雞皮蒜末原封不動搬出來。俞鼻越聽越不舒服,眼皮忍無可忍地跳了跳,正要拍案而去時,他們嘴裡終於蹦出了“映月”二字。
“等一下!”他情緒一時激動,說話聲音大了些,兩人住了嘴,瞧着他。
“你們······你們剛剛說什麼來?日月?”俞鼻問。
“映月。”誅靈兒微笑地糾正他,“他是阿水的兒子,我們的弟弟,很小被人搶走了。”
“映月,映月。”他一遍遍念着。不會錯的,他一定在某段時間,某個場合聽過這兩個字。不然絕不會共鳴一樣渾身發顫。
“好心人,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花嫵媚小心翼翼地問。
“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他嘟囔着,低頭冥想,雙眉皺成一團——他是真的在想。
誅靈兒與花嫵媚的手忽然握在一起。兩隻手都在顫動。他們已很少奢求,自己拋出去的石頭能引起迴響了。
俞鼻雙手捂頭。他嗅到了問題的關鍵,是以很努力地想。
“別······別急。”誅靈兒眼光熱切,喉嚨有些發乾。
他極其痛苦地想了會兒,忽然一手拍案,擡起頭,眼中射出光芒,這眼光是如此的銳利,以至於誅花二人,不一而同地向後仰了仰。
“原來是他!”俞鼻咬了口嘴脣,忽然往門外走去!
誅靈兒大叫一聲,事到如今,他哪能輕易放他走。
“好心人!”他飛掠而出,擋住了他,花嫵媚也追了出來。
“我弟弟映月在哪兒?”誅靈兒哀求道。
“哼!”俞鼻發出一聲冷笑,他的眼神表示他仍在想着另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弟弟在哪兒。但我知道是誰曾說過這句話。”
花嫵媚眼眶溼了。誅靈兒渾身顫動,心潮此起彼伏。
“阿水!嗯哼叔叔!不是阿水就是嗯哼叔叔!”誅靈兒緊緊拽住他的手,眼淚嘩嘩流下。
俞鼻冷笑道:“不管是誰,他都死了。”說着手一掙,反扣住了誅靈兒的手。“鏗鏗”兩聲,已在那兒拷上了精鋼鑄,胳膊粗的鎖神鏈!
花嫵媚剛發出一聲驚呼,但見褐影閃了閃,她雙手亦纏上了同樣的傢伙。
“是你!”誅靈兒恍然醒悟,繼而勃然大怒。
俞鼻褐袍加身,揚揚手,靈魂之眼一瞪,街上看熱鬧的人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誰多少沒做過虧心事?
俞鼻判官大發神威,天地驟轉,頃刻間已把他們帶到了荒郊野外。
“你——”花嫵媚往誅靈兒身上捱了挨,臉色發白,“你,你說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俞鼻輕而易舉生擒二人,好不得意:“我向來不騙人,不管他是你們的阿水還是嗯哼,都在三年前死了。”
誅靈兒腦袋“嗡”的一聲,他愣了半晌,才厲叱道:“你胡說!”
俞鼻哈哈大笑,指着自己大鼻子說:“我胡說?你們下去見到他後,替我向他問好。”他收斂笑容,“你們僭越無常界,殘害上百士兵性命,鐵一般事實,還有何話可說?”
花嫵媚慌道:“你······你要做甚麼?”
“做甚麼?”俞鼻笑了,“把你們關進地牢,受盡懲罰而死!”隨後又輕輕加了句,“就像‘他’一樣!”
誅靈兒又是一震,眼中神采已漸漸變了樣。俞鼻皺了皺眉,暗暗提防着。
“你······你把他關進地牢!”誅靈兒道。俞鼻不禁有些惱怒,“啪”的給了他一巴掌。
“靈兒!”花嫵媚狠狠瞪向俞鼻,罵道,“你不能打他!”
“哦?”俞鼻不以爲然,揚起一隻手,“你叫他再用這種眼神瞅我幾眼試試。”
“告訴我!”誅靈兒嘴角溢血,“關於‘他’和映月的事!不然立馬叫你好看!”
“叫我好看?”俞鼻笑道:“我現在就叫你好看!”他開啓了靈魂之眼。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雙眼睛看他,也是第一次如此驚駭,他沒能在他身上瞧出多少底細,只輕輕一瞥,他便瞧見了那把刀——嵌在胸膛裡的刀!熔鑄在血液裡,像一個熟睡的惡魔。
俞鼻的靈魂之眼驚醒了它——
一道血紅色刀光從誅靈兒胸膛迸出。刀光只將俞鼻震開,將鎖神鏈震碎。
俞鼻駭然之極,怪叫一聲,像害了瘋犬病,匆匆向後倒掠四五十步,嚷道:“乾坤魔刀!它,你,怎麼——乾坤魔刀!”他駭極,說話語無倫次,又倒退十幾步,大叫道:“天暗殺手‘水凌空’是你們什麼人——”說至一半,全身突然顫抖起來,“水凌空——阿水,阿水——水凌空,難道,難道······”他喃喃自語,又嚷叫兩聲,然後拔地而起,化光而逝。
“水凌空是誰?”誅靈兒追上喊了幾句,想起花嫵媚,只好折身返回。
“媚姐,”他激動道,“水凌空是誰?是不是阿水?”他撈起她手上鎖鏈,大力震斷。花嫵媚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像丟了魂似的,唸叨着“水凌空”三個字。
“靈兒,”她眼裡泛着淚花,“我想起來啦,嗯哼叔叔有時喚阿水叫‘凌空’,天啊,阿水名字原來叫‘水凌空’!水凌空就是阿水!”
誅靈兒在荒山上奔了幾個來回,急道:“他走啦!他知道,看來他什麼都知道,可他走啦!”
“不怕。”花嫵媚說:“找他總比找阿水簡單。”
俞鼻慌慌張張,一口氣趕回服罪宮,徑直奔入審判大堂,開口就說:“判官長!三年前觀光大典,險些幹掉阿瑟的那位殺手是什麼來頭!”
判官長、蕭如是、金蝗與凋花四位正在商議事情的判官均是怔了怔,他們從來沒見過俞鼻狼狽成這樣。
“這麼啦?”蕭如是瞧得又稀奇又好笑。
俞鼻沒搭理她,再次重複:“三年前,審判大典,你們還記得什麼?”
金蝗判官莫名其妙,但絕非婆媽之人:“阿瑟與神秘殺手,還有——”他瞟了蕭如是一眼,“蕭判官與龍判官。”
“對!”俞鼻叫道,“神秘殺手,什麼來頭?當初誰用靈魂之眼審過他來着?”
“哼!”判官長冷冷道,“我只看我想看的東西,至於生他的爹媽,養他的食物,我絲毫沒興趣。”
“他叫什麼?”俞鼻問。
“俞鼻!”判官長耐着性子說,“你何不到我跟前來?”
俞鼻奔至判官長跟前,兩雙靈魂之眼,隔空交流了幾下後,俞鼻深吸口氣,迴歸本位,陷入了沉思。
“兩位域外男女!”判官長忽然道,“與他有關?”
俞鼻擡起頭:“關係密切,而且——”他頓了頓,心有餘悸地說,“我怕是發現了‘乾坤刀’!”
“乾坤刀”三個字彷彿天生帶有某種威懾力,令大堂四位褐衣判官,陡然一驚。
“你說的,可是乾坤魔刀?”判官長說話一向堅決有力,這時竟也有些發軟。
“不錯。水凌空,乾坤刀,當年可是談之色變的名字,我怎會記錯?”俞鼻說。
“你有沒有看錯,如此巨大的刀,竟藏在一個少年人體內?”判官長還是不信。
“決計錯不了!”俞鼻說。
“此刀的殺氣,足以與文基城的‘正義之光’相比,主上曾說,天底下除了水凌空,絕不會有第二人受得住它,何況你——”
俞鼻知他什麼意思,是以道:“是極,我能活着回來,實屬萬幸!”
判官長就此沉默。
“我打算,”俞鼻說,“我打算去一趟洛亞崖堡。”
“你想弄清楚當年斷雲王遇刺一案?”判官長問。
“正是!”俞鼻說,“我已肯定,大典上那位神秘殺手,就是他們找的‘嗯哼叔叔’,他刺殺斷雲王,此間必大有因由!”
判官長道:“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斷雲王視其爲一生之恥,誰要揭這塊傷疤,誰就遭殃。”
“我定要弄個明白!”俞鼻說。
“不明智啊!”判官長搖頭道,“你這樣做,難道真想給那叫誅靈兒的人一個交代麼?”
俞鼻揉了揉他的大鼻子:“我俞鼻做事,向來有始有終,既然抓住了線索,斷無放棄之理!”
“好!”判官長忽然着惱,“你去!乾坤刀,斷雲王,我看你對付得了幾個。”
俞鼻竟真的去了。
“哼!我俞鼻自當判官以來,經手案件沒幾樁像樣子的。水凌空,乾坤刀,神秘殺手,斷雲王,映月,誅靈兒,花嫵媚,如果給我找出將這一切串聯起來的線,那我俞鼻也總不算白活一場!”他對自己還說,鐵了心要大幹一場。
他連夜出發,內心忐忑,他要去審問鼎鼎有名的堡主,斷雲王了。
是夜,洛亞崖堡。
斷雲王有條常年堅持的人生信條:人就像塊鐵,只要給他源源不斷的熱量以及恰當的敲打,你就能把他煉造成任何形狀。把廢鐵練成人,將庸人練成鐵,是爲人生最高成就!
他這樣想,自然也這樣做。因此三年他不斷打磨阿瑟,希望他能在磨練中成爲鋼鐵男子漢。
但最近他似乎發現自己的人生信條出了點問題。阿瑟怎麼煉也煉不成自己想的模樣,可是又不壞,他具備一切優秀男人必備的外貌與精神,具備成就所有事業的雄心與胸懷,他具備了一切,就是不像他想要的模樣,真是奇怪!
夜色正深,他像往常一樣沿懸崖階梯而下,一邊思考着這個問題,一邊去往兵器庫。突然人影一閃,有個人在他前面。
他笑了:“阿瑟,你現在是越來越像你二哥了,出去一趟,總愛半夜三更回來。”
人影嘻嘻一笑,輕巧絕倫地來到他跟前,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道:“大哥,你猜我給你帶回了什麼消息?”
斷雲王與他並肩,拾級而下:“怎麼?戰魂王哪位虎威將軍又死啦?”
“喂!“阿瑟叫道,“難道這世上,除了虎威將軍被殺,就沒別的好消息了麼?”
斷雲王道:“那是什麼?”
“我找到了一塊你想要的‘天外來石’。”阿瑟神氣道。
“當真!”斷雲王大喜。
阿瑟往少主殿一指:“你不是說,‘洛亞狼魂’只差一塊‘天外來石’就盡善盡美了麼?我此番找遍了全國大小高山,總算找到了一塊。好傢伙!我用珠子把它裡裡外外,前前後後鍍了三層金屬,裹得密不透風的,豺狼虎豹輪流揣懷裡,快馬加鞭運回,現在他們四人都暈啦!”
“蠢材!”斷雲王罵了他一句,“我說了多少遍,這類礦石靈性極大,危險性也最高,必須要用特質金屬盒,裡外套三個,才能完全隔絕脾性。不是你隨便鍍幾層金屬就能了事的!唉!被它傷到可大可小,還不帶我去看看他們四個?”
阿瑟嚇了一跳,兩人快走到崖底又掉頭返回。
“我先去,你把那個特質金屬盒拿來!”斷雲王邊走邊吩咐道。
“好!”阿瑟不敢怠慢,雙腳一提,往堡主殿匆匆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