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的盡頭,微弱的燈光下,站着一個少女,方當韶齡,一身淡紅色衣裙,楚楚動人,秀麗異常,只見她雙手緊扣,眸裡閃着淚光,遠遠看着閻傲東。
閻傲東回過頭,也神情複雜地看着她。
少女朝他奔來,抓住他手,歡喜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我,我,我真的很開心!”
閻傲東輕輕拿開她的手,向她咳嗽示意。她一怔,瞥見旁邊兩位少年,登時雙頰飛紅,害羞道:“我,我忘了還有兩位大英雄哩。”
“哪裡,哪裡。”一凡和卓不魂連忙道,尷尬極了。
閻傲東干笑兩聲以和氣氛,便想起做中間人,互相介紹了名姓。兩位少年也已猜到少女就是老闆娘說的“如嫣姑娘”。
如嫣一雙明珠般的大眼睛,顯得特別的聰明,見他們神情拘泥,便甜甜一笑,岔開了話題,向閻傲東道:“你也真是,不肯帶朋友上我家去嗎?莫非嫌棄我家比不上這‘朋來酒樓’?”
閻傲東搖頭,忙說不是。
“那還不請你朋友上我家,讓我好好接待?”她如嗔似罵,言語之間,彷彿與閻傲東相識了許久似的。
閻傲東看了看兩位朋友, 詢問他們什麼意思。
“那打擾了!”兩人滿口答應。他們隨如嫣走過幾條繁榮小街,兩邊全是極具規模的大酒樓。須臾,終於見到了她口中的“家。卓不魂一凡一看之下,俱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眼前這家酒樓,無論規模還是裝飾,比其他的何止奢華百倍,單門前那塊金光閃閃的招牌“古色芬芳”,就不知比其他同行氣派多少。
兩人怔怔,同時向閻傲東瞥去。閻傲東尷尬之極,只好裝作沒看見。
坐在獻安鎮最大酒樓裡,一凡和卓不魂終於見到閻傲東所說的“雜”是什麼意思。酒樓食客中,原來真的還有許多來自外域的人士,大家互不相識,匆匆過客,對世道決不關心。
“這裡的確很雜。”一凡忍不住道。
“是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卓不魂環顧四周,還在爲這財氣十足的裝飾驚歎。
這時,樓上走下一位美貌少婦,體態豐腴,裝束跟如嫣相像,卻另有一番韻味。她眼光往衆知客臉上一掃。立馬有人讚道:“薛大娘,果真如傳聞般,不僅人長得俊俏,連生意也是做得紅紅火火啊!”
薛大娘“啐”了那位客人一口,道:“生意做得再好又怎樣。我終究有個毛病,就是心腸太軟啦。外邊見個死人,也要撿回來收留,原看他面貌清秀,滿想會是個好人,卻不料是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受人恩惠後一聲不吭走了。哼!還不如當初任由他死在荒郊野外哩!”
卓不魂一凡聽得這話大有深意,而且薛大娘說話時的眼睛,片刻不離閻傲東。兩人看時,閻傲東早已臉紅耳赤,如坐鍼氈,在他們面前好不難堪。如嫣此刻正在廚房親自給他們下廚,心情格外舒暢。她在廚房與客桌之間來回走動。薛大娘瞧得心頭有氣,哼的一聲:“傻丫頭,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白了閻傲東一眼,便徑自轉身走開,不忍說下去了。
閻傲東看着兩位朋友,紅着臉道:“我就是那個狼心狗肺。”
“你們說什麼呢?”如嫣笑着端出最後一道菜。
“沒什麼。”閻傲東有意避開她的眼神。她手在圍裙上拭擦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剛走的母親,臉立即變得緋紅,呼吸也一下子急促,急道:“我媽是不是說了什麼?她,她就愛胡說八道,我,我找她去!”
“沒有!”三人自座位跳起來。閻傲東手最快,抓住了她手腕,笑道,“快坐下,讓我們嚐嚐大小姐親自做的菜,哈,哈哈!”
如嫣一喜,雙頰更添明豔,道:“快嚐嚐!”
夜深了,一輪彎月高懸夜空。
閻傲東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幾縷月光從窗臺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他乾脆坐起來,望着它。
“怎麼了?”隔壁牀上的卓不魂輕聲問。
“哦!”他回過神來,“吵醒你了?”
卓不魂仰躺着,也望着天花板:“我還沒睡。你有心事?”
閻傲東轉過頭去瞧月亮,沒有回答。
“如嫣姑娘是個不錯的女孩!”卓不魂忽然道。
“她很好,誰不知她很好。”閻傲東敷衍了句。過了一會兒,他才說,“現在回想起來,那都是很久的事了,那時候我剛來,人生地不熟,受了重傷,就倒在了這獻安鎮大門前,已經奄奄一息了,我自然是沒報什麼希望,只想死後不要被狼叼走就好。薛大娘倒垃圾時發現了我,把我帶到這裡。接下來的一個月,如嫣一直陪在我身邊,無微不至照顧我,整天陪我說說笑笑,起先我還對這邊的人充滿仇恨和偏見,不買她們的帳,反正我腳踏這片土地時,就沒想過能活着回去,我猜想她們先把我傷養好,然後再慢慢折磨我,叫我痛不欲生。現在想來,真是小人之心,慚愧之極。我身體逐漸好了,她們還是一如既往的關心我,照顧我,我還沒見過哪個女孩子像她那樣能笑。”
“你爲什麼要走呢?”卓不魂問。
“我走是因爲我不能留,她們不知道我身份。我不連累她們,又不想騙他們,更不敢坦誠相告,只好一走了之。”
“你喜歡如嫣姑娘?”卓不魂忽然問。
閻傲東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我只知道我不能喜歡她。”
卓不魂不再問了。整個房間頃刻陷入了沉寂。他轉過身,想着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任由思緒飄遠。他想到頭痛,不知什麼時候已睡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凡就起來了。他悄悄走出店門,想吸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這時天還灰濛,還不太能看清遠方。但他隱隱約約,看到長街的盡頭有三個朦朧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有人比我還早。”他心想,準備說聲早安,卻見那邊突然朝他射來一束光,他身體立即僵硬,也說不出話來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前方的三個人影由朦朧變得透明,相貌扭曲得厲害,好像三個虛無縹緲的幻影,輕飄飄地來到他身前。
一凡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但這時他又感到,若世上真的有鬼,那鬼或許就像他們這樣。
三個幻影飄來,分左中右定住,左邊那人忽然說了一句:“神靈?”
“想不到會在這碰到。”右邊那人道,聲音沉穩,年齡明顯長於左邊那位。
“看起來也很一般嘛。”中間那人道,聲音委婉動聽,是個女子。
“我很少看錯的。”右邊那人道。
“不錯是不錯,昨日你在酒樓震斷陽臺小試了下,他反應確實還可以。”左邊那人道。
“還說,要試也別拿小孩子試嘛,倘若你料錯,我又怎麼救得及?”女子罵了句。
“可我很少料錯。”右邊那人道。
“是勸,還是搶?”左邊那人突然問。
“現在下結論,不覺過早了些麼?他畢竟是神靈。”女子道。
“不錯,裡面還有兩位呢。”左邊那人道。
“他們也不錯,不過這個最好。”右邊那人道。
“要不三個都帶走?”左邊那人道。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凡突然怒吼一聲,他能動了。立即向三個怪影擊出一掌!他戴着五指神環,一掌打在了空氣上,因爲三個怪人早已沒了蹤影。
一凡驚呼了聲,驚魂未定。屋內的卓不魂和閻傲東也聽到了聲響,正好趕出來。雙方打個照面。
“怎麼回事?”閻傲東問。
“不知道,”一凡指手畫腳,描述剛纔一幕。
三人面面相覷。“到裡頭去吧,沒什麼事不要出來。”閻傲東朝大街外看了看,然後推他們進門了。
附近的“朋來酒樓”上,三位怪影又悄無聲息出現了。
“嘿!你看,他力氣蠻大吧。”右邊那人道。
“是,剛纔確實有點意外。”女子道。
“我還是那問題:是勸,還是搶?”左邊的人問。
右邊那人只淡淡一笑,賣起關子來。
日出東方了。
獻安鎮西南角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屋的小院裡,聚集了十幾位陌生男子,他們或坐或臥,或靜或躁,手執各式兵器,雖各不言語,卻都殺氣騰騰。
裡屋有人說話:“我只要三位,只要能殺我想殺的人,報酬隨便提。”此言一出,庭院外馬上有人答話道:“敢問大人要殺的是誰?”
裡屋人道:“先別急着答應,我有言在先,三天期限,三天後若還被我見到我仇人,那麼諸位——”
庭院一人笑道:“大人,不是俺說,俺們大多路過貴地,無非想掙點盤纏,俺們殺人是爲了掙錢,不是賭命,你不事先說明對手來歷,神通如何,叫俺等如何做決!”裡屋沉默了片刻:“也好,你們瞧見昨日於朋來酒樓前,救下一名小孩的三位少年麼?就是他們,現住在‘古色芬芳’。”
“嗨!原來是那三個小子,瞧着也不棘手嘛,我準備幹了!”人羣中立馬站出一人,身材剽悍,張口就吼道。隨後也陸續站出兩三個,都拍胸脯應承。
“只要三個。”裡屋人再次強調。
然而自薦之人眼神各自斜睨,一副副當仁不讓,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裡屋又沉默片刻,道:“也好,多幾個也無妨,但事成之後,報酬我只給持有首級的人,倘若沒成,嘿••••••各位還望慎重。”
“哈哈,大人只管備好酬金!”那剽悍大漢道,說着就要走。
“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裡屋人道,“別驚動鎮里人,尤其是‘古色芬芳’。”
幾個殺手領命去了。
餘下的也默默退出庭院,口裡雖然不說,但瞎子都能看出,他們各懷鬼胎。
空蕩蕩的小屋只剩下裡屋一個神秘男子,以及身邊一名戴鬼面具的護衛。他背對着門,正要起身走時,身後突然亮起一股炫光,有個扭扭曲曲的幻影蹦了出來。他吃驚之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但哪快得過那隻伸來的手?就在這時,護衛嗖的竄出,擋在神秘人身前。那幻影手略一遲疑,卻並非退卻,仍舊向前探去,像個虛影,連帶面具人的身體也一併穿透,準確無誤地伸進了神秘男子的心臟部位。
“啊——”男子失聲大喊。
“大人!”面具護衛轉身看時,那幻影已沒了蹤影,唯見那男子蜷縮在地,口吐白沫,身體抽搐不已。屋子裡迴盪着陣陣迴音:
“給你種下了靈魂種子!快拋掉虛僞的外殼,做回你自己——”
男子抽搐了一會兒後,果真慢慢平靜了下來,臉色也由白轉紅。
“大人——護衛叫道。
“怎麼不叫我表哥了,秦泰?”男子爬了起來,說。
面具護衛全身一震:“你,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