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三天。
最後暈死過去。
赤疆一聲喝令:“走!擡他回去!”
於是三人一齊,輪流負他,悄悄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忘川悲傷過度,竟一直陷入昏迷。又整整昏迷了三天,才悠悠轉醒,期間茶水不進,食不下咽,原本健壯挺拔的身軀,一下子瘦得不成人形了。
赤疆無法,將一粒指甲大小的丹藥強行給他嚥下,怒氣衝衝道:“先續着命,免得回到半路,人就不行了!”
吃了續命丹的忘川,仍舊一蹶不振。米粒與舒婭,亦着實頭痛了一番,大家快馬加鞭,只求快些回到南天崖。
一路風塵,真是忙壞了三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好在赤疆事先給他餵食了續命藥物,否則,他倒真有可能在半路上一命嗚呼。因爲不管是誰,連續十多天不進食,不喝水,也依舊可生存下去的話,那就真是不可思議了。
三道厲芒,疾馳了十五天後,終於越過了連綿不絕的山巒,掠進了藍色海洋的上空。
天際,一塊塊懸浮着的、巨大的石頭,在雲層中若隱若現。厲芒迅速射進了雲層中的南天崖。
“快!召集南海所有名醫,拿出最名貴的藥。重重難關都捱了過來,我不信他還能這樣倒下!”赤疆尚未着地,便已吩咐米粒舒婭。他自己揹着忘川,風似得刮進了最近的一間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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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南天崖,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經過長達兩天的救援努力,忘川終於被人硬生生自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直到第五天夜晚,南天崖上的燈火,才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忘川面容瘦削憔悴,靜靜躺在牀上,呼吸平穩,雙目緊閉。舒婭在旁小心照料,幾天下來,她也瘦了不少。
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米粒走了進來。“你去休息吧。”他來到牀沿,察看了下病人狀況。
“嗯。”舒婭亦拍拍自己臉頰,疲態盡顯。“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她嘆道。
米粒扶她起來,深有感慨:“可見那些失去的人對他有多重要。”
舒婭食指湊至脣邊,“噓”的一聲,做了個向外的手勢。米粒也衝她眨眨眼睛,兩人一同,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
漫步在門庭的月夜下,她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米粒在旁默然不語,癡癡看着她的側臉,朦朧月色柔柔照在她寧靜優雅的臉上,這張臉他不知看了多少年,總嫌看得不夠。一想起那個預言,他的心就會一陣痛。
“米粒?”舒婭雙手負於身後,忽然問道。
“哎。”
“你在想什麼呢?”舒婭回頭衝他笑了笑。
米粒的心又是一陣酸楚,這次他鼓起勇氣,說了實話:“想你。”
“嗯?”舒婭稍顯驚訝的瞧着他。
“你問我想什麼,我說想你。”米粒重複道,他似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舒婭雙頰上的紅暈轉瞬即逝。“你又來了。”她眼神透露着責怪。
“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不管多久我都會等,就像——就像——”他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
“就像什麼?”舒婭問。
他低下了頭,像個剛鼓起勇氣向前衝的孩子,突然遇上了不可跨越的高牆。
“就像你等聖主一樣。”他垂頭喪氣地說。
舒婭忽然像少女一樣,低垂着頭,鞋尖點地。“你既已知道,又何必自尋煩惱?”她小聲說。
他仰頭去看夜空中那座孤石,道:“我知道你等他,但我也知道,你跟他是不會有結果的!”她身軀微微顫動。
“他住在斷情涯,他不可能有情愫的。”米粒激動地說,“你等了他十年,我也等了你十年。他不接受你,你退回來,我就等着你。”
她身體再次顫動。她擡頭凝視着他。他滿臉通紅,終於當着心上人的面,把藏在心裡好幾年的話,統統說了出來,有點窘迫,但絕不後悔。
“米粒——”她低語着,內心感動,伸去一隻玉手,幾乎就要摸到了那用來承載陽光的臉龐。
他呼吸停滯,期盼着,然而那隻手,卻在他的眼前停了下來。他內心有把聲音狂呼:“加把勁兄弟,上前一步抱住她!抱她!抱她!”
她仍看着他,他心狂跳,垂在大腿兩側的手還老老實實垂在那兒,不敢動作。
她輕嘆了聲,別轉了身。他內心所有呼喊,一下子沉寂了。
“我仍是要等他回來。”她說這句話時,彷彿是在跟自己賭氣,跟全世界賭氣。
米粒低下頭,熱情奔放的心沉到了谷底。
兩人再無餘話,又恢復到了往常,靜靜地散着步,沉浸於夜的靜謐裡。
第二天,忘川終於醒了。
米粒在旁邊坐着,一杯剛泡的熱茶尚未端到脣邊,便聽見牀上傳來輕喚:“米粒——”
他陡然一驚,一滴熱茶溢溼了胸前衣襟。
“忘川!”他放下茶杯,立馬奔到牀沿,俯身傾耳。
忘川微微睜開眼,眼中不復往日光彩。
“我回來了麼?”他輕聲道,眼睛緩緩轉動,打量着四周一切。
“回來了!”
“告訴我,我是不是一直在做夢,做了個很長的噩夢。”忘川望向他,殷切道。
米粒輕輕拍他的手背,說:“忘川,事情既已發生,就要勇敢的面對。”
他望着他,乾澀的眼珠彷彿又想溼潤。米粒雙手箍緊他的頭,道:“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喂看着我,小夥子!看着我的眼睛。”
米粒又摁又拍,努力幫他把注意力拉回現實中來。門外,舒婭與赤疆也聞聲趕來了。
見他悲態復萌,赤疆劈頭喝道:“男子漢大丈夫,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那你該如何面對往後的生活!”他頓了頓,語氣和緩下來:“人的一生,不知要經歷多少生離死別,逝者已矣,生者又當如何?”
忘川眼睛睜得很大,不知是否在聽,但眼淚已不再涌出了。
舒婭亦柔聲道:“你可要振作起來,好歹也要爲他們做些什麼。”
他身體陡然一顫,久久凝望着牀頂上的紗帳,默不做聲。
“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就來找我,看看你是要繼續留在淺海,還是去更遙遠,更廣闊的深海。”赤疆哼的一聲,負手去了。留下米粒與舒婭在旁邊看着。
房內,三人均不出聲,似乎將要陷入長久的沉默。
“米粒,婭姐。”牀上,忘川終於開口說話了。
“嗯?”兩人同聲應道。
“讓我一個人靜靜吧。”他說,“放心,我已不是小孩。”
他們相互看了眼,便輕輕起身離去。
“忘川。我在門外等你。”米粒走到門口,回頭說。
房門輕輕關上。房內寂寥無聲。米粒舒婭在門外長廊,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焦急等待着。
“我陪他時間最久,也最瞭解他,放心,他沒事了。”米粒見她神色擔憂,故說道。
“我知道,只是還是會擔心。”舒婭說。
“他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堅強。”
“他能起牀了嗎?”
“當然可以,他只是精神受了點打擊,身體有些虛弱,但行動無礙。”
兩人在門外等了半天,太陽也已從地平線升到了半空。
身後傳來開門聲。兩人同時回頭,看見憔悴瘦削的他,正背對着他們,兀自關好房門。
兩人相視一笑,如釋重負。
他不好意思的對他們笑了笑,說:“對不起,讓大家擔心。”
“嗨!知道就好!現在感覺如何?”米粒問。
“廋了。”他苦笑道。
舒婭開心地說:“十幾天沒吃東西,神仙都要瘦!現在胃口如何,能否大吃一頓?”“能。”他靦腆地笑了,“但我想先去找赤疆大哥談談。”
米粒豎起拇指,衝他單了下眼。
舒婭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好!我也去準備準備,今天心情好,親自下廚!米粒過來幫忙!”她輕輕快快地消失在了長廊拐角。
“榮幸之至!”米粒樂不可支,一溜煙追了過去,在拐角處又探出頭來,叫道:“跟大哥好好談談,談久一點也無所謂。”
忘川笑出了聲。有米粒的日子,總是充滿趣味與歡樂的。
赤疆的房間在樓宇另一側。他打開門時,他正站在窗邊,窗外可以遙遙望見西部那片海域。
“來啦?”他側臉,微微一笑。
“嗯。”忘川來到了他身後。
赤疆不是囉嗦的人,立即指向窗外那片海,說:“那邊,就是令所有人無比神往的深海,是大洋最深邃的地方,是它的心臟,蘊藏着數不盡的未知生物和未知領域,等着人們去探索,去發現。它最具魅力,也最是兇險,我們淺海往那邊輸送了一批又一批的探險家,可最後能回來的卻寥寥無幾。”
“你也要把我送去了是嗎?”忘川問。
赤疆注視着他:“這取決於你,到底想過種什麼樣的生活?”
他幾乎不假思索的說:“我要去!”
“想清楚了?”赤疆問。“那可不是一趟舒服的旅行。”
“我想清楚了。”他十分堅定,“只是淺海這邊——”
赤疆道:“你在東海的經歷,淺海幾位考覈官也聽說了,他們都一致同意,你可以前往深海。”
“一如既往。”他又說,“米粒會隨行駐紮在西部深海,隨時提供援助,但由過往經驗可知,他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毫無用處的。”
忘川微笑道:“有米粒在,我會更勇敢一點。”
“好,你先把身體養好,深海那邊我會替你安排。”赤疆把話說完,見他仍舊站在身後,眉頭緊鎖,遲遲不願離去。
“還有事?”他問。
忘川低頭想了許久,終於說:“大哥,亡靈啞哥是什麼人?”
赤疆呆了一呆,睜眼望他。
“你想了解他?”
“是。”
“想替你朋友報仇?”
“是。”
赤疆發出一聲深嘆,閉眼道:“我不建議你這麼做。”
“爲什麼?”
“因爲哪怕是我,也未必勝得了他。”
忘川咬着牙:“他殺了我朋友!”
赤疆心有所動——他從未見過這麼堅決的臉。
“你可知道,他可與神界守護神相比擬的。”
“我知道!”
“你依然堅持?”
“是!”
他點了點頭,揮揮手。忘川於是跟着他,一同走進了書房。
此後幾天,忘川一直在南天崖靜養,身體也逐漸好了起來。但他與以往相比,似乎發生了些變化,多了點叫人猜不透,看不穿的東西。米粒舒婭自然是看在眼裡的,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隨着日子的流逝,他身體好多了。一天清晨,他推開房門,吸了口新鮮空氣,便衝出庭院,去造訪許久不見了的老鬼。
這次,他踢開培育房大門,老鬼竟不像往常一樣藏在水下,反而直挺挺地坐在水池邊,兀自發呆,還被他一腳開門聲,驚得掉進了水裡。
“老鬼,你膽子變小啦?”他笑他。老鬼見是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跳上池邊,訝道:“老天爺!你又遭遇了什麼可怕變故?人都變了!”
忘川說:“別提了。這次我來,是準備接收你那寶貝的。”
“要去深海了麼?”
他點頭。
“妙極!”老鬼拍着手向他走來,“什麼時候?”
“身體養好立馬就走。”
老鬼眯起眼,將他前後左右仔細打量了番,預計道:“看樣子,你還需靜養三至五天。”
“或許。”
“哎呀!”老鬼突然大撓其頭,嘟囔道,“三五天,那該如何是好?”
“怎麼了?”忘川見他似有難處。
“那傢伙好着呢。就是······就是······”他說話吞吞吐吐,與以往截然不同。
“有話就直說嘛。”忘川有些不高興了。
老鬼機警地向四周瞄了瞄,偷偷對他說:“我最近有點麻煩。”
忘川笑了:“誰還敢找你麻煩?”
他“噓”的一聲:“小聲點,說不定她就在附近。”
“誰呀?”
“唉!”他嘆着氣,一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的表情,“真見鬼!”
“喂!”忘川大聲道,“你再不說,我可要走啦!”
他想了想,最後一咬牙,像豁出去了似的,嚷道:“忘川!你可要好好管管她,沒大沒小!”
忘川怔了怔:“管誰?”
“海倫!你的女友!她——”老鬼大聲道。
忘川一驚,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紅着臉道:“你亂說什麼!”
老鬼拔開他的手,叫道:“不是麼?你看看,你到我水池下看看,家當都快被她拆光啦!”
忘川問:“爲什麼?她來淺海了麼?”
老鬼苦笑着說:“嘿!你不知道?真是怪孩子,你不在時她天天來煩我,你回來了她也天天煩我,真是躲之不及。”
忘川突然想起臨走曾建議海倫到這兒來,不禁莞爾。
“你也不能因爲這樣就亂說!”他沒好氣道。
“我亂說?”老鬼歪嘴,指着自己的嘴巴,“她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說南海就數我消息靈通,天天纏着要你的消息,不給,就搬我水下的家當,哎呦!她若不是對你有意思,我把頭切下來!”
忘川滿臉通紅,既感動又窘迫。忽然,他揪住他衣領,驚道:“老鬼,你不會是將這番話,說給每個人聽了吧?”
老鬼沒好氣:“這樣的好事,自然要替你宣傳,況且——”他頓了頓,陰臉變笑臉,低聲說,“除去脾氣,她還是相當迷人的。”
“你——”忘川說,“難怪她要拆你家了,現在連我也想把你的老嘴撕爛。”
“什麼!”老鬼瞪大雙眼,“忘川,你可不能忘恩負義!我好歹待你不薄,不幫忙也算了,還要與她聯手欺負我?”
“老鬼——”門外突然傳來一女子的大呼聲。
兩人渾身巨震,暗呼不好。紛紛要找地方躲起來。然而培育房四壁空空,除去一汪池水,便是牆上掛的幾件乾衣服。
“不要讓她看見我!”忘川情急之下,先老鬼一步扎進了池裡。
“哎喲!”老鬼張嘴望着一池盪漾的波紋,像被雷劈了一樣。
“老鬼——”緊閉的大門又被一腳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