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龍與九斑頂着烈日,趴在峽谷山頭往下窺探。此刻正有一隊人馬,領頭人精神抖擻,身後士兵腳步沉重,疲態盡顯。
他們正是前線歸來,夷魂王帳下又一大人物“烏麻祖”帶領的一隊軍隊。他們穿過大峽谷後,會在沿途三個驛站短暫停留,略作整頓,最後回到夷魂總部——招魂殿。
兩位判官這期間,就是保證這個“烏麻祖”將軍穩穩妥妥回到他的巢穴。因爲十大虎威將軍和十大夷魂將軍中,只有他遇刺機率最高。聽說這個“烏麻祖”生性好賭,每次打仗歸來總要賭上三天三夜,每每賭得性起,就不分輕重,有次耽誤了大事,險些被服罪宮抓進地牢,多虧夷魂王爲他做擔保,保證以後戒賭,纔有驚無險。從那以後,全國各地大小賭坊,也當真在沒見過這位烏麻祖將軍的身影。人們還道他真戒賭了呢。
“天下賭坊是我家,不吃不睡也無妨。”九斑一邊念着烏麻祖的座右銘一邊笑。
毒龍瞪了他一眼,小聲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小心被聽見。”
九斑低聲說:“他現在只怕滿腦子都是骰子,牌九的聲音,纔沒空理會咱們哩。”
毒龍道:“你就不信他真戒賭了麼?”
九斑道:“烏麻祖不賭,就不是烏麻祖了。依我說,還是先到驛站附近的賭坊打點好,賭坊魚龍混雜,最易出事了。”
毒龍笑了笑,說:“你能想到的,難道我不會想到?我昨晚早已找到三個驛站附近所有賭坊的老闆,給他們見識了一下靈魂之眼,勒令他們三天之內不許開門營業,否則叫他們嚐嚐判官之掌!”
九斑嘆道:“毒龍兄辦事,我放一百個心。”
毒龍道:“所以我們只管盯梢,那刺客要再不出來,你我簡直連家都不用回了。”
九斑吹口涼氣:“是的。”
下方軍隊仍慢悠悠地走着。照這速度,天黑之前也未必能穿過這峽谷。”
他們等得不耐煩了。頭頂烈日肆無忌憚焦烤着,它的火氣彷彿全鑽進了他們心頭——他們有些惱火了。
“這烏麻祖,帶出來的軍隊走路慢得跟娘們兒似的!”毒龍道,隨手將連衣帽兜上頭,擋一擋蒸籠似的日。
他們又看了看,烈日當空,熾烤熱難耐的士兵不僅沒加快行軍速度,反而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烏麻祖乾脆揚起手,做出就地休息的命令。
看那烏麻祖將軍,一副大鋼盔罩住頭不說,連臉上也蒙了層厚厚的黑紗,將自己面目包得嚴嚴實實的,半絲陽光也照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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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有些蹊蹺。”九斑忽然道。
“嗯。”毒龍迴應。
“這傢伙將自己裹成這樣,到底是爲了遮陽還是掩人耳目?”九斑嘟囔了句。
毒龍睜開靈魂之眼,仔細往下掃一遍。隨後咬了咬牙,站了起來,罵道:“好你的烏麻祖,竟使了個金蟬脫殼。”
九斑也睜眼瞧了:“他孃的!盯了半天,竟然是個冒牌貨!”
峽谷飛下兩道褐影。
“誰!”馬背上的冒牌貨大喝一聲,士兵紛紛起立。當認出來者是服罪宮兩位判官時,都僵在了原地。
“你們——”冒牌貨睜着唯一能見的,無比詫異的眼睛,話一出口,就被毒龍用快手揪下馬,並扯掉了面罩。
衆士兵又是一驚。
冒牌貨被識穿後,大呼一聲,跪在地上求饒道:“判官饒命!判官饒命!都是烏將軍吩咐的,吩咐小的這樣打扮,這樣騎馬揚手。”
毒龍瞪了他一會兒,將他扔到一邊,氣呼呼地說:“他知道我們跟他,昨晚連夜脫身賭去了!”
“哪間賭坊?”九斑問。
“哼!天大地大,誰知道他去的是哪兒?”毒龍袖袍一拂,兩人即刻化作厲芒,匆匆離去了。
黃沙古道,烈日下,微風吹拂,沙塵滾滾。卻有一堆人圍攏在這片黃沙路上,不顧烈日,不顧風沙,吆喝着,嬉笑着,興致勃勃幹起了賭博的勾當。
起鬨的人甚多,下注的卻寥寥無幾。因爲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賭局。
莊家是遠近聞名,新近復出的賭坊常客,夷魂王得力手下烏麻祖將軍。下注的有五人,其中四位也是賭坊的“常勝將軍”,剩下那位,雖不熟悉,卻也不陌生。他那張美似玉雕的臉,即使嘴角的刀疤略顯礙眼,也無礙女子對他的熱情和喜愛。圍觀的人羣中,女性皆爲他而來。他每一次揚手,每一次微笑,總能令她們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胸口,讓羞澀現於臉上。
“我再重申一遍,”烏麻祖指着身前四張拼起來的方形木桌,桌子上插着六柄劍,“這場賭局賭注只有一次,贏家只有一個,誰想退出,現在就請拿回自己的劍。”
五位下注人個個臉色倨傲,誰也沒有臨陣退縮的意思。
“很好!”烏麻祖鼓了鼓掌,眼角餘光往桌上那柄木劍瞟了瞟,然後對那美男子道,“孤兄弟,你確定這把小孩兒的玩意,能砍得了人?”
“砍得了的。”孤鴻笑了笑說。四圍又傳來一陣女人的嬌笑。
“好。”烏麻祖道,“各位都是我烏某生平結識的,最懂賭博藝術的人。現在由我說明一下規則。規則很簡單,看見那些坑了嗎?”他指的是桌子四周,六條由五個小坑組成的,自桌腳始延向遠處的“路線”。
“我們六人,待會兒分別站在最後一個小坑裡面,兩人分擲色子,點數大的將向前挺進一個坑,最終抵達桌子,拿到自己的劍,賭局一輪下來,最後一位拿到劍的人很不幸,因爲他將成爲最先得劍人的劍下之魂。”他頓了頓,環視四周,“當然了,擲色子過程絕對公平,因爲第一人的點數由第二人擲定,第二人點數由第三人擲定,以此類推,兩兩一組,循環進行,一輪過後,即刻更換對手,繼續進行,明白了麼?”
其中一人道:“烏將軍,我們可以試賭一局,瞭解規則後,再真刀正槍開始不遲。”
烏將軍朝他豎起拇指:“很好,就按你說的來一次。”
於是六人各自選了一條路線。路線的選擇也是有規定的,必須選擇與自己桌上之劍距離最遠的那條。路線選好後,各自站定。
真是賭人有賭相。且看六位賭徒,居然囊括了人類外形的所有條件。烏麻祖將軍高頭大馬,身壯如牛,聲大如鍾。他右邊那位,身高卻不足四尺,矮似侏儒;站在矮子旁邊的那位,圓頭圓腦,圓臉圓身,簡直狀似圓球,胖得走起路來,叫人分不清是走是滾;若說胖成這樣是個奇蹟,那他右手邊那位仁兄,薄得似張人皮懸掛在骨頭上,遠遠看去,彷彿是上了人色的骨架;再過去,便是人美如玉,明眸皓齒的孤鴻;孤鴻旁邊的大漢,五官彷彿就是一張是非顛倒的證據,其人之醜,世所罕見,旁人輕易不敢冒險往他尊容瞅上一眼,尤其與孤鴻站在一起,美與醜的劇烈撞擊,叫人無不驚歎於女媧造人的鬼斧神工。此六賭徒,高矮胖瘦美醜,往木桌四方一站,活生生一副衆生相,滑稽有趣之極。
六人試賭一局後,規則也已大體瞭解。於是正式開賭。
第一位出點數的是莊家烏麻祖。他的點數由左邊醜子擲定,色子當然已“驗明正身”。醜子將那玩意握在手心時,即刻進入狀態,精神亢奮緊張到了極致。四周沒有歡呼起鬨,因爲沒人看他,他也早已習慣,由於過分投入,所以當他手中的色子第一次擲出六個點數時,竟忘了這是替烏麻祖擲的,揮舞雙拳,吼了聲“好!”
烏麻祖眼光輕輕瞟他一眼,說道:“謝謝!”
醜子如夢方醒,出了一身冷汗。
“色子?謝謝。”孤鴻向他伸出手,有禮貌地說。
醜子將色子扔給他,哀求道:“孤兄弟,我性命全系你手上啦!”
孤鴻笑道:“誰不是呢?”說話時色子已上下跳了跳,再次回到他手。
“五點。很抱歉!”孤鴻嘆了口氣。將色子擲給瘦子。
烏麻祖哈哈一笑,對醜子說:“謝謝你!我先走一步啦!”
瘦子面無表情,枯骨一般的手輕輕一彈,色子往上飛起,落在地上滾了滾。
“對不住!一點!”他咧嘴一笑。用腳尖將色子踢給圓滾滾的胖子。
“兄弟,你手氣向來不差,總不至於擲不出比‘一’大的點吧!”瘦子對胖子說。
胖子滿臉橫肉像拉開架勢似的抖了抖,笑道:“對,絕不會差。”
色子一上一下,就地滾了幾滾,竟滾到孤鴻腳下,一半“一”一半“六”地斜靠在他鞋沿。
瘦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烏麻祖又笑了起來。
“這算幾點?”孤鴻問。
胖子臉色尷尬:“雖無明確規定,但照以往賭坊慣例,這種情況——”
“不算!”瘦子嚷叫道,“這種情況,就該重來!”
烏麻祖冷哼道:“重來?你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麼?這種情況,要麼‘一點’要麼‘一點也沒有’!你選哪個?”
瘦子臉色一陣青一陣黃:“自······自然是‘一點’。”
“好!”莊家烏麻祖說,“兩人點數相同,一起重來!更換擲色人!”
瘦子又叫道:“規則可沒這說法!”
烏麻祖道:“怎麼?規則難道不可以針對賭局公平性進行補充嗎?”他看了看大家,“諸位想清楚了,我這提議可是爲了你們好!不同意大可舉手否決。”
瘦子看大夥都沒舉手的意思,他只好忍氣吞聲,同意莊家提議。
於是孤鴻的點數便交由烏麻祖本人決定,瘦子指定矮子來擲。
“喏!”烏麻祖大叫一聲,將色子擲得老高,最後被他輕巧接住。
“五點!”他將點數呈給大家,宣佈道。
“謝謝!”孤鴻長舒口氣。
矮子接過色子,瞟了眼瘦子,絲毫不客氣地將色子往地上一丟。
“三點!”他說。
瘦子悲號着,彷彿輸掉了全部家財。
孤鴻對他道:“看來我運氣還算不錯。”說完前進一坑。
胖子與矮子的點數分別由醜子和孤鴻擲得,胖子四點比矮子的兩點大。因此一輪下來,烏麻祖,孤鴻與胖子各進一步。
第二輪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這一輪,烏麻祖與孤鴻與各自的劍又更近了一步,矮子也已起步,唯獨醜子與瘦子原地踏步。
第三輪,烏麻祖、醜子和矮子在各自賭局中勝出。瘦子連輸三局,他有些急了。於是第四輪進行到一半,即將輪到他時。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笑道:“一場賭局而已,何必較真呢?嘿,嘿嘿!這場賭局實是我一生遇見過的,最有趣,最具藝術性的偉大賭局,多謝烏將軍!多謝各位!嗯,我突然記起今天還約了另一個場子!抱歉抱歉,下次再玩!”他訕笑着,鞠了幾個躬,然後像沒事似的跳出坑,衝觀衆做個鬼臉,劍也不要就走了。
烏麻祖臉色黑得像烏雲,他躍上桌上,冷笑道:“且把劍也帶走!”腳一蹬,劍芒飛閃,當即刺穿了瘦子背窩,連人帶劍釘在黃沙上!
一陣唏噓聲與驚嚇聲傳了開來。
“早叫你認真考慮。賭局一開,唯有勝者能活着離開,還說什麼懂我的賭博藝術,呸!”烏麻祖朝那邊吐了口唾沫,然後回到自己位置。
“諸位!”他再次聲明,“半路撤注的賭徒就像臨陣脫逃的士兵,都是要殺頭的!”
剩下的四位,均默不作聲,除孤鴻外,臉色都不太好看。
“也好,”烏麻祖說,“少一個,賭局進行得更快些!接下來輸的那位,與下一位進行。”他莊家發話,賭局繼續開始,眼下情形,剛走一步的醜子胖子最危險,孤鴻與矮子旗鼓相當,烏麻祖遙遙領先。再過一輪後,醜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因爲莊家,孤鴻和胖子都已勝出,只有他一人停留在一步。
“小子!”烏麻祖瞧着他,陰陰笑道,“你危險啦!莊家即將拔劍!”
醜子內心雖十分害怕,但他嘴卻絲毫不認輸:“將軍,未到最後時刻,死的人還不知是誰哩!”
烏麻祖朗笑道:“說得好!方纔那傢伙若有你一半膽量,總不至於死這麼早!”
醜子逞了嘴利,焦慮之情暫緩。第五輪過後,烏麻祖總算停止了勝利步伐,醜子孤鴻矮子更進一步。
“現在賭局是越來越刺激了。”矮子得勝後,好不得意。
第六輪,此時大家擲色子都使出了看家本領,都想將點數儘量壓低。誰也沒看出來,孤鴻與矮子之間,暗中早已建立了某種牢不可破的同盟關係。有次矮子點數由孤鴻定時,孤鴻不動聲色,給他擲了個“六”保他上“三”,後來矮子投桃報李,在孤鴻對手得了個四點後,給他擲了個“五”送他上“四”。兩人皆大歡喜,“戰時同盟”悄然成立。
第七輪,烏麻祖總算到了桌旁,看來他只需要再勝兩局,繞繞桌子,就能取到木桌另一邊的劍了。
“不必啦!”他放聲大笑,手一伸,遠在“桌邊”的長劍就這樣被憑空取了過來!
“不公平!”胖子叫道,“這,這可是欺負人!”
烏麻祖晃晃手上的劍,罵道:“哆!自己沒本事,倒怪起別人身手好來啦!還是看好自己的局吧,免得一會兒祭我劍的血,從你身上流出!”
胖子氣得渾身滾動,眼下只剩他與醜子,同積兩步,似乎真的不是他死,就是醜子亡了。醜子臉色煞白,此刻亦以相同心思打量胖子。
“看誰踩在誰的屍體上活下來!”醜子暗暗盤算,鬥志還挺旺盛。
“好!”烏麻祖興奮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輪呢?”
第八輪,色子最後一次掉地。圍觀羣衆個個伸長脖子,爭相察看它到底決定了誰的死活。
“啊——”木桌旁傳出一聲尖叫,醜子癱軟在地,胖子死裡逃生,無比痛快地笑了起來。
烏麻祖搖頭嘆道:“刺激!刺激!沒有什麼比這賭局更刺激的了。”說完大踏方步,嘴裡直嚷,“莊家收賬啦!”將醜子提起來,手起劍落,宣佈第一輪賭局結束。
醜子悶哼,嗚呼哀哉!
“天道循環,蘊含無窮真理,生得醜,就活該被世間淘汰!”他得意非凡,隨口發表幾句得勝感言。隨後拭了拭劍,朗聲道,“好!好!馬上進入第二輪!”
胖子與矮子看得心頭髮寒,照此下去,他們哪有勝算?縱僥倖勝了他,難道他就真的乖乖讓你砍嗎?
如此想,兩人都覺得入了狼窩,上了賊船,真正是進退兩難。他們都情不自禁地,向孤鴻看去,因爲好像只有他,至始至終未見慌亂。
“怎麼?”烏麻祖回到賭局開始的小坑站好,見他們都沒動身,不由得怒從心起。
“烏將軍——”孤鴻突然說:
“這賭局好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