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彩虹之光照亮了整個荒原。
奴隸兵與逍遙軍都停止了戰鬥,仰頭瞧着那隱沒在彩虹光裡的人影。
“東卿來?”老瞎子軍師喃喃自語。
“錯不了,正是東卿來來了呢。”雲麓終於看清楚了。
“東卿來,好哇,東卿來,嗯,卓兄弟現在還好嗎?”
“都被彩虹之光罩着,能好到哪兒去?軍師,你該不會是想出手相助吧?”
“唉,他既然來了,我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忙。雲麓將軍,快!召集所有大小將軍,接下來只怕要有場惡戰哩。”
雲麓領命悄悄退了出去。
彩虹光之上,東卿來一身深紅色長袍,於空中傲然挺立。但見他左臂揚了揚,荒原下被七色光罩住的卓不魂,孤鴻,風靈和四妹,盡皆飄了起來,飄到夷魂王身前。他手臂再揚,七色光一散一聚,頓時叫光芒內的人像是被利箭穿了心似的,不住顫抖,慘叫,嘔血,最後跌在地上,難以動彈了。
“夷魂王,”東卿來慢慢飄下,“縛住他們!”
“是!”夷魂王立即招呼手下,將四人捆綁。
“慢!”逍遙軍中,軍師忽然道,“東卿來,他們都是我逍遙王的座上賓,你不聲不響就把他們綁走,是什麼意思?”
東卿來這時,才向這邊看來,軍師兩側的御門飛劍,殷章和施塗,都不一而同向中靠了靠,凝神戒備。
“我早聽說叛軍中有位洞悉命理的老瞎子,原來是你。一隻眼能看到過去,一隻眼能看到未來的‘鬼眼先生’。”東卿來飄來,似有些驚訝。
“你看錯了,我只是個瞎子。”軍師道。
東卿來止住身子,彩虹之光斂入了他的袖袍:“是,你只是個瞎子。怎麼,我身爲魔族領袖,收服三個神靈難道還須徵求你同意?”
軍師道:“自然不是我,是我大王誅靈兒。”
“哼!”東卿來雙目一沉,袖中發出一道七彩之光,御門飛劍殷章施塗同時大呼,各施神通來擋,三人被那七彩之光罩了罩,頓覺魂飛魄散,飛到了一邊。東卿來哼的一聲,袖袍一揮,將光芒拂向老瞎子。老瞎子坐騎馬蹄飛揚,若非他繮繩抓得還算牢固,那一下他就要摔下了。
七彩之光眼看就要罩住他,卻好像突然被什麼擋住了似的,光芒一滯一折,折向夷魂王那邊。那時,夷魂王正督促手下捆綁卓不魂等,陡然見魔王的七色彩虹光罩來,不由吃了一驚,急忙掠開,負責綁人的士兵則如遭雷殛,死到了一邊。卓不魂與孤鴻立時翻身而起,卓不魂挾着風靈和四妹,孤鴻在身前掩護,燙劍蕩起一圈熱浪,逼開敵人。
東卿來紅影一閃,七彩之光已罩到了孤鴻腦門。孤鴻左手捻訣,右手劍一挺,喝了聲“破”。
劍芒與七彩之光相交,但聞一陣絲絲聲響,劍芒刺開了一條裂縫,裂縫幽光泛泛,很快將七彩之光吸了進去。東卿來眉頭一皺,喝道:“閻傲連與你什麼關係!”孤鴻正待抽身掠走,忽聞一聲斷喝,有道勁風掃了過來,他回身一劍,“叮”的一聲,劍柄被勁風掃中,登時脫手。
“燙劍!”他驚呼,還待搶回時,東卿來已把他罩住,壓在了地上。
“孤鴻!”卓不魂等三人一同失聲,去而復返。東卿來道了聲好,不見如何動作,那三人就覺身子一沉,與孤鴻一樣被光芒壓在了地上。
在場的不管是奴隸兵還是逍遙軍,見他如此神通,舉手投足間已將兩個赫赫有名的大刺頭治得服服帖帖,都不由駭然失色。
東卿來眼角餘光瞥到秦慕,立即招呼他過來。
“主上!”秦慕閃出抱拳施了一禮。
“剛纔看清楚了嗎,是誰替那老瞎子擋了一下?”他問,聲音說得很響亮。
“沒看清楚,但我知道是誰!”秦慕伸手指了指老瞎子身後的易先生。
東卿來拍手道:“很好哇,逍遙軍賬下果然能人衆多。”大家聽了,都向易先生看去,易先生臉色卻十分凝重,不搭話。
“不過,”他繼續說,“我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且放你一條活路。”
“不必。”易先生忽然開口。東卿來剛欲轉身,又定住。
“魔王大人,大人大量,不知可不可以放過我那幾位朋友?”易先生說。
“哦?”東卿來瞥了瞥壓在光下的人。
“正是。”
“不行。”東卿來道,“他們身上,有我夢寐以求的神令。”
易先生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但他仍舊說:“那也不是你的東西,何必強取豪奪?”
“狗屁!”秦慕喝道,“它流落到我魔界,我們愛怎的就怎的!還要講什麼道理麼?”
東卿來火眼金睛,凝視着易先生:“這位老先生,我打算取走神令,也打算把他們帶走,你想怎麼樣?”
易先生沉默半晌,說:“那我只好不自量力,與你拼一把。”
身邊的將軍們一聽,無不欽佩他的膽色,同時也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老瞎子軍師低聲說:“易先生,三思呀!”
“易先生——”彩虹光芒下的卓不魂也大聲喊道,“我們生死有命,由我們去吧!”
易先生仍然全神貫注的看着東卿來,對周圍的勸告置若罔聞。他兩側的豺狼虎豹,也個個緊咬嘴脣,隨時同他生死與共。場上的氣氛怪異到了極點,一邊乃是魔界的一國之君和虎威將軍,一邊卻是叛軍一個普普通通的無名之輩,花白老翁。此時他們正對峙着,不知那刻會交鋒。
秦慕在主上面前,心緒仍有些浮躁,好想立刻就露點本事出來。見此情景,當下就掠起,閃到了逍遙軍中。施塗殷章亦閃將出來,若來的是東卿來,他們或不敢大意,可來的是秦慕,他們有何畏懼?均想一個小小的虎威將軍,都能在我軍肆意妄爲,那我們這些當將軍的還有什麼顏面?
“秦慕小兒!”施塗殷章同時大喝,聲到拳到。秦慕嘿的一聲,瞧也不瞧,身影晃了晃,晃過二人,就徑直取易先生,他已打定主意,哪怕遭遇再大的傷痛,也決計不軍前丟臉。
但見易先生,千鈞一髮之間身子微側,右手突然往袖子縮了縮,便聽嗤的一聲,不知有什麼東西飛出,擊中了秦慕身體。秦慕渾身巨震,也像之前一樣定了定,便急忙後撤。踉踉蹌蹌退回到了東卿來身前。東卿來拿住他右手,但見他紅腫的手腕處,有個指甲大小的紅斑,正如漩渦一樣極速旋着。
秦慕臉色鐵青,顯得極爲痛苦。
東卿來看着那紅斑,眼神忽然變得十分凌厲:“老先生,爲何不乾脆點亮出身份呢?”
“好!”易先生一聲斷喝,躍將起來,雙臂一展,便看見兩道赤芒,嗤嗤有聲地自他袖內飛出。東卿來紅袍飄動,七色彩虹之光早已朝來者罩了過去,一時之間,赤芒與七彩交相纏繞,七彩之光泛出迷人的光暈,像圓圈一樣企圖把赤芒圈住,而赤芒則旋成漩渦,反過來也要把七彩之光旋納進去。東卿來似微微一驚,袖袍一揮就拔地而起。空中的易先生卻突然身子一沉,與他挫開,然後來到卓不魂四人的身旁,手指很快的捻了個訣,虛空一點點出一個紅斑,將他們身上的彩虹之光悉數納了進去。
“很好!”東卿來冷哼一聲,彩虹光芒環繞着他,圈成了一個圓圈,圈內閃耀着各色光芒,要來罩他們。易先生咬咬牙,雙手往袖筒攏了攏,生出一股白色亮光,朝那彩虹圈推出。
孤鴻得脫後,立即就地滾了滾,燙劍一震施展破生技,也朝那圓圈揮出一粒光斑。卓不魂也暗念神訣,將十二道月陽神力俱凝聚於兩指之端,傾其力於一指,也朝那圓圈指去。
於是荒原上的人們,終於見到那個彩虹圓圈,罩住一股白色光芒,一粒灰色光斑和一束藍色光束時所產生的絢麗、詭異景象。各色光芒聚在圈內,圈內的迷離空間彷彿突然間被扭曲了似的,雜亂無章,宛如大浪波濤被豎成了立體一樣,忽上忽下的翻騰涌動。
突然,“浪花”內掠出一條赤影和一道寒光,將光圈一分爲二,圈上的東卿來和圈下的易先生三人都來不及閃躲,或多或少被寒光撩中,登覺氣爲之窒,魂爲之蕩。再看那赤影,輕飄飄飄落下來,下面人無不驚呼,四妹與風靈更是捂臉轉身,羞得雙頰通紅,作聲不得。卻不是渾身赤條條的逍遙王誅靈兒?
逍遙軍見他們的大王陡然出現,竟全體呆滯了片刻,片刻後才歡呼雀躍起來。早有兩名小將軍奔來,一邊給他披衣穿戴,一邊激動的說:“大王······你,你可是回來啦!嗨!”
誅靈兒穿戴完畢,走到軍師和大小將軍身前。眼角餘光早已瞥見對面的夷魂王,秦慕還有半空飄着的紅袍男人。接着又看見受了傷的卓不魂和一些他不太認識的人。
“卓兄,你們過來吧!”誅靈兒喊道,目光一直盯着那眼神不善的東卿來。
“這位仁兄霸氣側漏,目芒如炬,是哪一位頂尖高手?”他問,手一翻,乾坤刀已在手。
東卿來道:“東卿來。”
誅靈兒皺眉道:“原來是魔王。”
“哼!”東卿來飄了下來,他並未看見翡翠龍的身影,“你活着回來,看來另一位是回不來了?”
“是。”
“連屍首都沒了?”
“我帶不出來。”
東卿來不再說話,誰也看不出他臉上是何神情。誅靈兒亦四向看去,見茫茫荒野,屍首遍佈,血染滿地,己方將士傷亡慘重,再打下去也不知能否突圍。他面無表情,誰也猜不出他此刻正想些什麼。
“東卿來,不如談談吧!”他忽然道。
東卿來冷道:“你夠資格麼?”
誅靈兒道:“以前不夠,現在夠了。”他把刀一橫,整片荒原立即被殺氣籠罩得有些蕭瑟。
東卿來默然半晌,道:“談什麼?”
誅靈兒道:“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就你我二人。地方由你定。”
東卿來道:“好。流火映天城如何?”
誅靈兒道:“好。回來之前誰也不許妄動。”
東卿來哼的一聲:“夷魂王,秦將軍。且按兵不動。”夷魂王秦慕點頭稱是。
誅靈兒亦道:“諸位將軍,與兄弟們好好休息,治傷。我去去就來。”他座下大小將軍齊聲答應。
此時天色已漸昏暗,魔王與逍遙王俱化作厲光,向北去了。兩軍於是開始整頓,休憩的休憩,養傷的養傷,巡邏的巡邏,一天惡戰,均疲憊已極,坐下後就再也不想說話了,兀自發着顫,品味着白天的腥風血雨,九死一生。
流火映天城,月已高懸,罩着城樓上孤獨的青牆。樓上的守衛早被遣散,碩大城門,如今隻立着兩個身影。
“說吧,”東卿來道,“在我的地盤上,看你能說出點什麼來。”
誅靈兒昂着頭,月光照在他臉上,他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少年人了。
“停戰,和解。”他說。
東卿來笑出了聲:“你用什麼條件跟我談?”
誅靈兒道:“我的條件你無法拒絕,另外你還要給我二萬兵馬。”
東卿來笑得更歡了:“怎麼聽起來,好像是我求你退兵?好,我倒想聽聽你的條件是什麼。”
誅靈兒道:“文基城。”
東卿來笑容忽然凝滯了:“你再說一遍。”
“文基城!”誅靈兒說,“你給我兩萬兵馬,我給你神界的文基城!”
饒他東卿來是魔界之主,也絕料不到有人會跟他說這一番話。
“說清楚一點。”他說,眼神已變得十分嚴肅。
“我此生有兩大仇敵,一位是斷雲王,一位是陽天,斷雲王殺我摯愛,陽天殺我摯親。我誅靈兒無甚大志,只有滿腔愛恨,以前苦一人之力,奈何蚍蜉撼大樹,多得逍遙軍這幫弟兄幫我,我纔有了些盼頭,偏偏他斷雲王陽壽不長,未等到我出手就上了西天,如今剩下那陽天,卻又遠在神界,爲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我再狂妄,也有自知之明,單憑逍遙軍之力,何年何月才動得了他?”他看向東卿來,“我知你正攻打神界,爲何文基城近在眼前,你的魔軍卻偏偏繞個大圈,去侵他邊陲之地?”
東卿來道:“你難道不知文基城正義之光的厲害?”
誅靈兒道:“那又如何?”
“如何?”東卿來冷笑一聲,“我給你講個故事。就知正義之光是怎麼回事了。”
“請講!”
“先祖有年,率八萬精兵,直接越過無常界去打他文基城。大軍長驅直入,毫無阻礙地挺進了三百公里,那時距離文基城,尚有大約兩百公里,正義之光忽然大放光芒,從那開始,魔軍每前進十公里,便有千人死掉,靠得越近,死的越多。先祖率領的八萬精兵,繼續前行,期間不斷有人倒下,行進一百公里後,再次清點人數時,已不到一半人了。他是個極其要強的人,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是以不顧勸阻,強行前進。十公里後,只剩三萬,又十公里,還有兩萬,他一馬當先,在那光芒的籠罩下行了五十公里,文基城業已近在眼前,可他回過頭,看見身後還能陪着他的,就只剩幾位虎威將軍了。你說,正義之光是什麼東西?”東卿來又哼了聲。滿以爲誅靈兒就此知難而退,不料他卻說:“給我兩萬精兵,我與你結盟!”
“哦?”東卿來斜睨眼瞧他,好像不太相信。
“你膽子小,捨近求遠,我不想幹那種傻事。你給我兵,我單刀直入,要麼給你文基城,要麼死在那裡!如何?”
東卿來心想:他若是真心結盟,又肯直擊文基城,令神界腹背受敵,那自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守護神賴在神界邊陲, 我軍正苦於無法將他使開,現在······他看了看誅靈兒,立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結盟可以,但你軍中那三位神靈,必須給我留下!”東卿來也提出條件。
誅靈兒眉頭一皺:“他們是我朋友、救命恩人,你要我做忘恩負義的人麼?”
東卿來道:“要留他們的命也行,神令須拱手相送。”
誅靈兒道:“我既想與你結盟,又不想朋友受你欺凌,如是可有折中之法?”
東卿來微怒道:“誅靈兒,我可是讓了一大步。性命與神令,你只能保一樣!”誅靈兒道:“一點回旋餘地也沒有麼?”
“迴旋?”東卿來道,“仇恨與友情,二選一,這就是你的迴旋!”
誅靈兒沉默了。許久,他才道:“就算我求你,放他們一條生路,至少不要叫我揹負背信棄義之名!”
東卿來瞧着他,瞧了許久,終退一步說:“好,我倒有個辦法。”
“請講!”
“讓他們來闖彩虹大道吧!”他說,“我知道他們想回神界,而回去的路只有一條,就是彩虹大道。闖得過,我自然無可奈何,闖不過,哼!對不住了,非但要留下神令,連身家性命也休想保住!”
“彩虹大道?”誅靈兒合上雙眼,“你說的,莫不是翡翠龍等絕頂高手盤踞地方。”
“正是!”
“這樣,不是叫他們去送死麼?”誅靈兒神情痛苦。
“送不送死,全憑他們本事,與你何干?況且,就算沒有這個提議,他們遲早也是要闖的!彩虹大道,到頭來都是命運的審判之地。”
“好······好,我和他們說。”
“好!”
“那我們現在是達成一致了。”
“當然,你的提議十分具有誘惑力。七天,我會給你七天時間做好準備,到時雙方將士再行會晤,商討。”
“好。”
月色下,青磚城頭,兩位梟雄的手就此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