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魂和一凡依照孤鴻所說,果然一路清幽,極是安全。及至入夜,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難。
“快點!”孤鴻穿過一簇荊棘叢後,回頭催促兩位同伴。走不多遠,他就停了下來,回頭嘻嘻笑道:“這就是我們今晚休息的地方!”兩人跟上一看,只見眼前三棵參天大樹,呈三角分佈,樹幹粗壯無比,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誰也說不清此刻裡面到底藏沒藏人。三棵樹之間的空地鋪滿了野草,草質酥軟,纖長過膝;放在平時,任誰見了都想飛撲過去,躺在上面美美睡一會兒,只是當下入夜驟冷,野草都沾滿了露水。
孤鴻失望道:“唉!上次我已將這些草修短了不少,如今又長成這樣!”
一凡叫道:“修短做什麼?這樣倒下去睡一覺纔好哩!”
孤鴻道:“白天無妨,但夜晚草上的寒氣最傷身體,我們可以靠在樹幹上權且睡一覺,樹有三棵,可三人一棵互相照應,亦可人手一棵各自爲營,若要睡得踏實些,最好是爬到樹上,上面枝葉繁密,簡直人不能知,畜不能擾!”
卓不魂拍手贊成:“安全起見,我建議三人一起,同宿樹上,萬一有情況可隨時同進退!”
一凡道:“同意!”
孤鴻也道:“同意!”
一陣夜風吹過,吹動了三棵古樹。
已經是午夜了,萬籟俱靜!一輪圓月孤獨地掛在夜空,傾灑着淡淡柔光。倒影在平靜的湖面,如夢如幻。藉着明亮的月光,一小山丘靜靜倚靠着湖畔。偶爾一陣微風,撩動了小丘上那片綠草叢,草叢中,一少年身影枕着雙手靜靜地躺着,嘴角叼上一根小草,正閉着眼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遠處,草叢悉悉,另一身影徐徐走來。
“月陽大哥,你來遲了!”
“不遲,是你早了。”
“唉,一夜無事,只有早睡。”
“我差點忘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十八歲了!”
“是啊,十年了!我十年來都做着同一個夢!夢裡都是一樣的湖、一樣的山、一樣的草、一樣的人,只是天上那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
月陽走到他身前,用那十幾年慣用的姿勢站着,雙手下垂,擡頭望月。忽道:“但夢終有醒的時候,而我好像只有這片地方,這就是我的現實。我的夢永遠醒不過來!抱歉,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應說這些掃興話!”
卓不魂道:“沒關係,話悶在心裡纔會出事。”
月陽笑了,卓不魂這才發現月陽也長大了,而且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兩人枕着雙手,躺在草叢裡,看着沒有星星的夜空。
“我以前總是站着看天,沒想到躺着看原來這麼美。”月陽道。
“美?”
“站着的時候,我覺得它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我一人立於天地間,好孤獨;躺着的時候,我全身都似融進了草地,天在上面罩着我,我覺得好安全,好舒坦!”
卓不魂沒有說話,他不是沒有聽見,而是這些話叫他聽得很難過。
“我遲早要救你出去。”他對月陽說。
月陽笑了笑,翻身坐起:“好。不管你救不救我,今夜之後,我都不想在這地方呆了。”
卓不魂跳了起來,驚道:“你說什麼?”
“兩年前我就知道,父親留下的十六道神力裡的最後一招,原來就是教我離開這裡。”
卓不魂又驚又喜:“原來你有辦法的!”
“算不上辦法,”月陽聳了聳肩,“那一招叫做‘靈魂的自我放逐’。教我怎樣使靈魂永遠沉睡,飄蕩在天地間。”
卓不魂腦袋“嗡”的一聲響。“自我放逐,自我放逐,”他念着這幾個字,說,“這跟死有什麼分別!分明是自殺!你這是什麼鬼主意!”
“不是自殺,也不是死,我要是能死就好了!”
卓不魂依舊說:“我不贊成。我不贊成。”
“我不會——”
“不,我不贊成——”
月陽忽然怒道:“你能救我嗎?”
卓不魂道:“我會的!”
月陽問:“你能嗎?”
“現在不行,並不代表以後不行,只要有希望,我就不放棄!”
月陽冷笑道:“那是多久?一年?十年?還是五十年?”
“我······我也不知道。”
月陽重重“哼”了聲:“今夜之後,你我就再難相見了。我殘留的意念會隨神令在你體內沉睡,我求你幫我最後一件事,幫我把父親的神令還給文基城。”
卓不魂知道他這麼說,事情是再難改變了:“你真的決定要走?”
“是!”月陽毅然決然道。
“你能不能多等一些時日,我們去文基城,去找守護神?”卓不魂想到了神通廣大的守護神。
“沒用的。要是有用,父親當年早救了。”
卓不魂的心一涼,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月陽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嘆道:“我意已決,你也不用再勸。若有辦法,把我喚醒就是。我也會在蒼茫大地間尋求自救之法,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會不停地找下去······”
卓不魂眼中含淚,給他下跪:“月陽大哥!”
月陽仰起頭:“也好!我於你亦友亦師,受你幾拜又何妨!”
卓不魂拜完,月陽雙手將他扶起,然後說:“老弟,這些年多謝你陪我,告別話我不願多說了,還是和以往一樣,你我過兩招吧!”
天上圓月散發着孤寒的光,映照着山丘上兩道紛飛飄動的身影。這或許也是它最後一次爲他們照明,過了今夜,再無此月。
卓不魂睜開眼的同時也坐了起來。他忘了自己睡在樹上,倉促間險些跌落。他用手拍了拍臉,輕輕撥開一些枝葉,外頭天色朦朧,天還未亮。他轉頭看去,鬱鬱蔥蔥的樹枝上,一凡和孤鴻不知去哪了!
他嚇了一跳,剛要躍下去時,卻有兩個身影突然跳了上來。
他又是一驚:“你們······”一凡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孤鴻也將食指湊到脣邊“噓”了一下。他立馬會意,將嘴邊話嚥進了肚子裡,用眼神詢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一凡沒有答話,示意他靜靜聽。三人豎直了耳朵。
他們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巨吼,似有一龐然大物掉在了地上。他們的心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了。暗空劃過數道亮光,齊齊聚在一起,似一羣神將從天而降,然後便聽見一把洪亮的聲音喝道:“妖物!還要逃嗎!”那物粗氣喘喘,頻頻嘶吼,似傷得不輕。
“各位大人請饒了它罷!”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把少年聲音,竟替那“妖物”求情。
“妖仔!你······好啊!”那聲音洪亮的人已氣衝牛斗。只聽那叫妖仔的少年求道:“它雖是妖魔,卻也未害過人,求各位前輩放它一馬吧。”
另一把聲音喝道:“妖仔,你既已決定替神界效力,還跟這些妖物混在一起做什麼?要不是念在你爲神界出過力的份上,我這就——”
“前輩!饒恕它吧!要不,把它交給無江處置行不行?”
一人冷笑道:“區長之所以遣我們來剿滅它,就是擔心無江會念及你的關係,放它一馬,我們可不會手軟!”
妖仔突然怪叫一聲:“你還不快走!”
那妖物吼了起來。聒噪聲中也不知誰喝了聲:“來得好!”接着數道精芒映亮了暗空,妖物應聲墮地。妖仔發出一聲驚呼。
“妖仔,”一神將道,“你還不醒悟?罷了!看你也是魔性難除!快快跟我回去見無江!”
“我不回。”
“什麼?”
“我不回。”
洪亮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妖仔,區長除了叫我們除去妖物的同時,還吩咐過,倘若你從中作梗,亦或是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們也有權利先斬後奏,把你除掉。”
那妖仔沒回話。
“好,好。你是鐵了心要跟我們對着幹是吧。”那人好像正要痛下殺手。
這時,樹上突然傳出一個“慢”字。卓不魂、孤鴻、一凡渾身同時大震,聲音竟是從他們鄰樹傳出的。樹上簌簌作響,躍下兩個人。一個年紀四十左右,一個三十左右,年紀大的那位精神抖擻,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令人說不出的威嚴。年紀稍輕的那位身軀高大挺拔,一雙手腳似有無窮力氣,臉上傲氣橫行,卓不魂他們實在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樣一個“大漢”躲在隔壁樹上爲何不見動靜。
那兩人一同走了出去。
那把洪亮的聲音又響了:“原來是生神前輩!”
樹上三位少年聽後又是一驚。他們聽過這個名字。神八區的“破生二神”,是大名鼎鼎的名字。
只聽那生神笑道:“我與好友文生在這樹上睡了三天,本不應插手你們神二區禁地的事,只是妖仔既已爲我神界的人,就不能因一二錯而剝奪了他的身份啊。他既已將生命交給了無江,那麼他的生死也理應由無江說了算,你們怎麼可隨意插手呢?”
那聲音響亮的人道:“哦,是,是。若非前輩提醒,我幾釀成大錯!”
生神笑道:“你嚴重了。人人都會犯錯,所幸錯未鑄,能懸崖勒馬,何嘗不是英雄一個?”
那神將道:“是,是。那我們告辭了!妖仔的事,還請前輩幫忙勸勸,茲事體大,我們也不好交代!”
生神道:“好,我會勸的!”
一陣白芒又衝上了天空。那些神將走了。
過了一會兒,生神突然喝道:“你想怎麼樣?”
“我······我我······”那叫妖仔的支支吾吾。
“你偷偷養着它想做什麼?”生神又問。
“我沒有!”妖仔叫道。
“你還撒謊!”生神大聲說。
“我······我沒有!”
卓不魂三人聽見兩聲樹叢摩擦的聲音。什麼鑽進了樹林。
“不必追了!”生神喊了一聲。文生大漢又從樹叢鑽了出來。
“他並不太壞,讓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