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海水輕輕拍岸,忘川在海島沙灘上,極力蜷縮。這種孤寂、彷徨無助之感真叫他窒息。
三天過去了,身上的傷也好了八九,但他被困在這孤島上,看不到一絲希望。必死海域,畢竟是必死海域,除了寥寥海鷗,時常掠過之外,根本不會再有其他船隻或人員,到這片海域活動了。誰叫東海地圖上,這片海域打了叉,列爲禁區了呢?
“哪怕有堆篝火,情況也······見鬼的地方!”他想。順手將衣領緊了緊,才堪堪抵禦住了一陣拂來的海風,饒是如此,仍忍不住牙關打架。
海風呼呼,冰冷刺骨。
“啊!”他自沙堆跳起,四處狂奔,竭力搜索,此刻要是能叫他找到一根可以燃燒的樹枝,他情願再餓兩天!
究竟島上具體情況如何?這島,真是怪異之極。面積只有區區幾千平方米,全然不像海島,除了那晚忘川可以藉以靠岸外,其他生命賴以生存的物資,一點也沒有。
半晌,他已繞島跑完了一圈,毫無收穫。明明白天前,島上有什麼,沒有什麼,一看便知,晚上仍是要再尋一遍。
忘川滿臉懊惱地坐在地上。他覺得自己像傻子,正常人又怎會如此偏執,死活要在一堆沙石中找出一點木柴呢?
海風呼呼,叫他好不容易熱起來的身子,又冷了下去。
漫漫寒夜,如何能熬過?
他忽然大吼一聲,發瘋似的用手掘沙,一直往深處掘。片刻,就掘了個不大不小的沙坑。他笑了,像是全身又充滿力量,他把自己埋進了沙裡!
海風呼呼,推浪拍岸。忘川埋身沙裡,暖意像股電流一樣刺激着他因寒冷而麻木的身軀!只有頭在風中煎熬,但此刻他已十分滿足了。
“一凡呀一凡,你真傻,白白凍了兩晚!”他自顧自說。見如此艱難的問題,竟用如此簡單、滑稽的方式解決,也忍不住想笑。
忽然,他怔了怔,收斂笑容。“我是一凡。”他說,“我是神靈一凡。”
他邊說邊想。以前所有人,所有遭遇,所有歡樂、痛苦,陸續浮現出來,他的心情真是又酸又苦。
他嘆了聲。“他們都還好麼?”他對自己說。夜色清冷,他擡頭望天,必死海的夜空,繁星爍爍,月色如水,竟也是出奇的美麗。想到這片海洋,他就不禁打冷戰。這次九死一生的海上經歷,真讓他見識了什麼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未經歷海流之前,他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美麗、迷人。如今再看,這些表面的浮華、虛幻,真叫他毛骨悚然。他腦袋亂得一團糟。
他向來不擅長整理頭緒,然而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偏偏紛繁複雜間又似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想了想,嘗試將所有事,分個層次,約摸過了半盞茶時間,他將這些事,勉強分爲三大部分。
一:最重要,最迫在眉睫的問題——自己如何生存下去?如何離開這個島,離開這片海域?
二:最無助,最疑惑的問題——到底還有什麼人,在海流中倖存下來了,這些倖存者都在哪裡?神通廣大的東日島主,米粒,他們在哪兒?海底深處那些幻象,那把聲音,究竟何方神聖?
三:他終於找回了記憶。
海風依舊凜冽,但忘川此刻臉上卻含着笑。
將一堆雜亂無章的事情捋出個大致輪廓,忽然有種“不再是糊塗人”的感覺!他替自己感到自豪。思維單純的人就有這樣的好處,不會常常把煩惱掛在心頭,想到什麼頭疼什麼,想通什麼高興什麼,不會有長時間的歡樂和悲哀,悲悲樂樂,哭哭笑笑,原是這類人最真實的寫照!
忘川埋頭沙中,爲明日的溫飽問題犯起了愁。他已整整三天沒任何食物進肚了!雖說他年少力強,餓三兩天也算不上什麼,可一個人要生存,總還是要吃東西的。他可不想拿意志力當飯。
“見鬼的海!”他說。又想起了前兩天,因下海捕魚,險些被魚吃掉,準備御空飛走,飛行未至千里,又突然掉進海里,最後不得不硬着頭皮游回來。
“不行,”他說,“再這樣下去,我死定了!”一想到周圍環境,無時無刻不在消磨他的生命力,他臉色就白了。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立馬從懷中取出“深海探險者”。他險些忘了呼吸藻不能長時間離水。這幾天下來,向來生猛的小傢伙,窩在自己懷中,也不禁有了萎靡之色。
他再也顧不得寒風,從沙堆爬出來,奔至海邊,將呼吸藻浸在海水中。
海風呼呼的吹。他半蹲着,雙臂環抱,又忍不住打了個機靈。呼吸藻遇到海水,如魚得水,不一會兒,又變得生龍活虎了。
你是好了。他想,凍得牙關緊咬,最後忍無可忍,見呼吸藻恢復生氣,立即將它撈起揣進懷裡,轉身就往沙坑那兒跑!
“呼——”
突然,海水中傳來一陣短促而怪異的聲音。
他身體猛的一滯,僵在原地。他向來膽子不小,這時卻也不知怎的,身後的聲音竟讓他起了十分恐怖的聯想。
海水依舊在風中拍着海岸,那陣怪音傳來那刻,就已被海浪聲掩蓋了。若非他聽力今非昔比,這聲音只怕要被隱瞞過去。
“什麼東西!”他倏地轉身,喝了一句。這一喝,音量之大,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但見朦朧月色下,一道淺淺的藍光隱入了水中,留下圈圈漣漪,月色下波光粼粼。
他呼吸窒了窒,他眼光不差,如果沒看錯,那道潛入水下的藍光,應該是條大魚的尾巴!
“不會吧!”他只覺頭皮發麻,又想起了兩天前的一次奇怪經歷——
那是他死裡逃生後的第二天,看清海島全貌後,他絕望不已,決心不顧傷勢輕重,先把食物準備好再說。
他戴上呼吸藻和五指神環,二話不說就躍入了水中。他忘記了昨天這片海險些要了他的命。
入了水,望見海底深處那片幽幽黑暗,他才忽然間想了起來。原本是想掉頭上岸的。可轉念一想,大丈夫言既出,行必果,豈可半途而廢?遭遇場海難,難不成一輩子不下水?他這麼想,立時堅定了信念,非抓幾條魚不可。
必死海雖名曰“必死”。但水裡還是有許多的海洋生物。魚當然很多了,活生生的魚,繽紛多彩的魚。他在淺海生活過一段時間,認爲捕魚這玩意自是小菜一碟、信手拈來的事。不曾想,這必死海的魚類,竟會如此靈敏,行動竟如此迅捷,饒他有游魚般的速度,抓了半天也抓不到。
一條彩虹鱒玩耍一樣從他肋下溜過後。他就呆住了。我淺海引以爲豪的本事,到這裡還找不到吃?他氣鼓鼓地想,頗不服氣。一撒手,雙腿一蹬,使出概念中最大的力,去追那羣最近的魚!
他遊得極快,倏來倏去,好幾次險些得手,卻因一口氣沒維持下來,功虧一簣。就在他耐心差不多被消磨光的時候。他看見一羣向前尚恐不及的魚羣,忽然掉頭,以更快的速度,朝他游來。他猛的一怔,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羣魚就已從自己身邊溜光了。他吃驚之下竟忘了動手。等他再想做些什麼時,擡頭一看,眼前之景頓時令他又呆了一下。
他看見魚羣背後,有個異常龐大的神秘黑影,由遠及近,悄無聲息地的遊了過來!魚羣正在飛快逃離!他呆了半晌纔回過神,大呼一聲,吞進幾口海水,嗆着了。他立即轉身,和魚羣一起遊走。
此刻他只恨自己少生了幾條腿、幾條胳膊。身後那個神秘黑影,愈加逼近,他看見了,那個黑影不是什麼東西,正是一條碩大無朋的海魚,張着大嘴!嘴內是無邊黑暗,此刻正有許多逃跑中的魚羣,稍稍墮後的,不斷被它納入腹中!
他駭極了。他並非沒見過世面,老實說,在淺海,比這更大的魚他也見過,也抓過。只因他在水下,所見所感,均以“力”的形式化作一幅幅圖片,呈現在腦海中,他捕魚時,腦海接收的,盡是大小魚類遊動時的曲線。然而,當他擡起頭,看到這張黑幽幽的大口時,他收到的,卻是一張怪異恐怖之極的力的圖片——
一條大魚,張着大口,口腔內有張與魚嘴差不多大小的人臉,同樣張着大嘴,正對着他笑。
正常情形下,一個人,是絕無可能在極力撐開口腔的同時,還做獰笑之狀的,一條魚,哪怕有眼有鼻,也不可能像人一樣做出帶有感**彩的表情來,然而這種看起來怪異之極,絕無可能發生的事,竟被他看到了!試想一下,一個人一條魚在極力張着嘴的同時還衝你獰笑的畫面,是何其詭異,何其恐怖?
向來渾身是膽的他,陡然之間,也被嚇得不輕。加上深海本就給人一種孤獨無依之感,精神壓力極大,更加令人對一切突如其來的事,毫無抵抗力。是以他驚駭莫名,那張張恐怖的臉和笑,非人非魚的物體,一直印在腦中,使他逃亡之際,精神險些就要崩潰。
他沒命的逃,連頭也不敢回,一心想快點衝出海水,爬上孤島,遠離一切與水有關的東西!
那個畫面越來越清晰了。這表示它們越來越近了。他屏住呼吸,目視上方,用盡所有力量,向海面的粼粼亮光衝去!
他感覺自己在與時間賽跑,與死亡較量,在那張嘴就要碰到他腳底時,他奮力一躍,躍上了海島,跌在了沙灘上!他迅速轉身,手腳齊動,撐着沙子往後挪,以最快的速度遠離海岸。他看見一條泛着淡藍色熒光的魚尾巴,正緩緩沒入水面······
海風呼呼,夜裡宛如鬼叫。他倒吸口涼氣,眼前情形再熟悉不過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奔回沙坑,俯身隱蔽。
“難道它不死心,非要吃了我!”他埋身沙坑,心想。
他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轉睛瞧着海面,呼吸輕得連自己都聽不到。但見夜色下,海平面那淡淡藍芒,漸漸隱去。
約摸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他料定“敵人”確實走了後,才長舒口氣,躺在地上。一夜折騰下來,令原本睏倦已極的他睡意全無。
“那究竟是什麼?”他怔怔的想,想起兩天前那幅現在腦海的詭異圖畫,仍有幾分後怕,這種莫名奇妙的恐懼,全無理性、道理可依。彷彿這一切,都是天性使然,似乎只要是人,遇見它,必定就會害怕!他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了,眼下他最擔心的,是沒有食物,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咕嚕嚕——”他肚子響了起來,彷彿連日裡積聚的饑荒,隨時會爆發一場大起義。
唉!寒冷問題解決了,溫飽問題又叫他頭疼之極!
“呼嚕!”
海面再次傳來一陣詭異之聲。他呆了呆,再次撐起疲倦的身子,往海面掃去一眼。“誰在那裡!”他厲聲道。
這原本是句極其普通的話,他卻在喊出之後,忽然“啊”的叫了聲,人向後一仰,跌在了地上!
他雙目圓睜,看到的卻不是漫空星辰,而是三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怒非怒的臉,這些臉,由一條條纖長而扭曲的線條糅合而成,嵌在一隻魚頭的口腔表皮之上,激凸而出。詭異之極,正用沒有眼珠的眼,瞪着他!
“嗯!你看見我!你居然能看見我!”
他耳窩響起了嗡鳴,震得眼冒金星,頭暈腦脹。彷彿有人突然在耳邊吼了一下似的。
“你······你是誰?”他驚呼道。不明情況的人,會以爲他在跟天空說話。
那畫面又變了變,笑容更大了。
海洋中,有股藍芒穿透海面射出,接着“嘩啦”一聲,一個體型巨大的藍色物體,突然從水底浮出水面,向孤島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