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雲散盡,夕陽照地。
竹林小城在夕陽映照下,一片劫後餘生的殘像。
無江將手上神令小心翼翼地端在衆神將面前。神令冰冷透骨,泛着聖潔之光,火焰之神伏良也永遠逝去了。衆人內心不免悵悵,附於神令的惡神雖已降伏,但裡面伏良流淌的,象徵守護神尊嚴的血液亦不復再現,有得必有失,此際他們心境也不知該用何詞表達。無江慨嘆,將神令衲於懷中。生神凌風於地上盤坐良久,依舊毫無動靜。尤其是生神,半天惡戰,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體內精力消耗本就很大,再加上“破生技”也耗損了他大半神力,是故衆人都極力在旁護法,好教他安心靜坐,凝神調息。
晝逝夜臨,日沉月升。凌風畢竟年輕體壯,況且乃神靈之軀,調理些時,背上之傷已好有八九,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他先睜開眼,見旁邊的生神依舊靜心調養,臉色已好了許多,就放心了。知道凌風好轉,生神亦是長舒口氣,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對衆人道:“我沒事了,走吧。”
凌風道:“前輩臉色雖好轉了許多,但仍需靜養一二時辰方能盡數恢復,既然神令已到手,先養好傷再上路也無妨。”
衆神將齊齊點頭。
唯獨無江臉有憂色,沉吟片刻,道:“生神傷勢是要養的,只是此地實在不宜久留,我看大家可以先離開,往西而行,若遇上山清水秀之地,就給生神暫停靜養,其餘同仁則與我同道,趕往‘淚痕山’將諸事安排妥當,生神傷好後再與大家會合,如何?”
生神道:“也好。”衆人也覺在理,都無異議,便依無江計劃而行。衆神靈都是風來風去之人,主意既定,個個化作白芒,沖天而起,消失於夜空中······
碩大竹城,一時間寂如鬼域,除有風中吹來的絲絲焦土氣息,哪還有半分人氣?卻不知道,地上打得熱火朝天,地下也是一番驚心動魄哩。
話說雲附身於風怪上帶走秋魏後,地下之城一下子變成了死寂之城。死人說不了話,活着的人卻不知說什麼。他們雖是建築師及職業殺手,究其根本,卻都是浪裡浮萍,風中砂礫。眼見秦慕慘死,原以爲是一輩子的靠山就這樣倒了,事發突然,你叫他們說些什麼?個個如失了魂魄般,僵在原地。只聽見有兩陣叫叫嚷嚷之聲,越傳越近。卻是食人怪、僞裝怪先前亂鬥中,一心要救三弟風怪,追到暗處迷失了路,卻也是他們時運高命不該絕,屢次奪命電擊都有驚無險地逃過,唬得三魂不見七魄,乾脆一心躲在安全處。及至後來戰火消停,確保再無危險後。兩怪戰戰兢兢,在亂岔路里兜兜轉轉,竟又給他們兜了回來。故得意忘形,胡亂叫嚷。微光下見衆人神色怪異,盯着地下一團焦土瞧了半天。兩人甚感詫異,僞裝怪瞧那焦土,形狀似人,卻辨認不出是誰,於是奇道:“何人焦成這樣?”其中一殺手道:“秦慕秦大人!”僞裝怪和食人怪都是一驚,也說不出話來。這怪異氣氛不知持續多久,突然各處通道颳起一陣狂風,便聽一聲音嚷道:“禍事了!禍事了!”衆人一聽,怒從心起,手上本已沉寂的兵刃又統統揚了起來。僞裝怪和食人怪卻喜出望外,齊齊失聲道:“三弟!”
只見風中閃出一人影,黑衣長髮,身體單薄如紙,面容枯瘦。不是三怪之一的風怪還有誰?嘴裡不停叫道:“大哥二哥,禍事了!禍事了!”衆殺手只認得是先前神靈,無不咬牙切齒,吹鬍子瞪眼,頓時有人冷笑:“去而復返,你確實有禍事了!”說着就有不少人慾持刀撲殺過去,好在僞裝怪和食人怪擋在風怪身前,辯解道:“住手!這是我們三弟風怪,不是神靈!”風怪也瞪眼急道:“我確是風怪,你們待怎的!”衆殺手將信將疑,忽一人道:“如何證明你不是那個附體神靈,來唬我們!”風怪道:“想知道,自己出洞口一看便知。”末了冷笑一下,“只要你還能活着回來!”衆人愈加奇怪了,僞裝怪和食人怪也覺莫名其妙,食人怪急道:“你說清楚,怎麼回事!”風怪嘆口氣,頓了頓,耐下心道:“我是風怪,附在我身上的神靈此刻正在洞外,加上他們,外面一共有八位神靈,正圍着玳郎長官開打哩。那陣勢,若非跑快一步,此際我只怕如遭殃池魚,早死翹翹啦!”
“真有此事!”僞裝怪驚呼。衆殺手也叨叨絮絮,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看向風怪,他們想問的,僞裝怪已替他們問了。
風怪道:“諸位沒發覺這裡空氣有些異樣麼?”經他怎麼一說,大家才恍然覺得此間空氣好像變得悶熱了許多。不少人額頭滲出了汗也不自知。風怪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神情:“我們頭頂上方正燃着伏良烈焰哩!”
“伏良烈焰”這四個字沒聽過的人都知道是很厲害的火,聽過的人臉色都齊涮涮變得慘白。
立馬有人相信,惶恐道:“那我們怎生出得去?”風怪瞪了說話者一眼,不耐煩道:“這鬼地方是你們挖的,我怎知道!一會兒上面打得急了,你們最好保證這別塌了!”事情卻也真巧,風怪前頭“塌”字剛脫口,整個地下城就劇烈晃動了下,頭頂灰土屑紛紛撒落,嚇得衆人如失窟之鼠,四散而逃。因此誰也沒有留意到地上那詭異一幕。
有堆人形焦土突然“咯噔”動了一下。中央開始慢慢隆起一小塊。又“咯噔”一聲,整堆焦土動了起來,中央隆起那塊東西經洞內一陣無名微風一吹,表層焦塵拂散,現出一雙灰溜溜,精光閃動的眼珠。這“東西”呼呼低吼了聲,突然“嗤啦”一下竄起來,附到一名慌亂逃跑的殺手的脖頸上。那人跑着跑着,忽覺頸上有異,伸手一抓,抓過一個巴掌大,通體血紅,滑不溜秋的東西。細看之下不禁嚇了一跳,他手裡捧的,赫然是個血淋漓的小頭顱,只有一雙眼睛和一張小嘴,嘴上還殘留着血跡,正是剛剛在他頸上咬了一口。那人又驚又怒,將那人頭往身後暗處遠遠擲開,就匆匆走了。走不多時,他漸覺頭疼欲裂,四肢乏力。再走兩步,雙眼一黑,仰頭便倒了。半響過後,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聲響,那個血色小頭顱從黑暗處滾了過來,滾到那人脖子旁,眼睛瞅準了,就張口咬去。那人昏迷中發出幾聲悶哼,就再無動靜,倒是血肉之軀一點點變得乾癟,最後只剩下一副被衣物包裹着的皮囊。而那人頭,已悄然變成了團初生嬰兒大小的血肉,蜷縮於地。黑暗裡又有一人匆匆而過,恰好踏踩中這團血肉。那人聽見腳下“咿呀”一聲,洞內無光,黑漆漆目不能視,只覺一物攀附於右腿上,喀嚓喀嚓似在咬嚼褲子。他皺了皺眉,揮動手上刀朝那物砍了幾下,抖落後又徑直走了。沒走多久,忽覺背上愈來愈沉重,大驚之下急忙伸手向後背一抓,但覺觸手溼冷黏滑,有軟物蠢蠢蠕動。
“啊!”他發出一聲慘叫。手心有陣刺痛,傳遍全身。回頭看見是一雙血色大眼,通體血紅的鬼物正扒着自己雙肩,張嘴啃咬自己的手時,他臉上血色盡褪,一個“鬼”字尚未說出,頸部就已被那鬼物的一隻利爪刺穿,血如泉涌,到閻王處報道去了。再看那鬼物,故技重施,嗤嗤幾下將那人吸剩個人皮。而它卻已變了個孩童模樣,披頭散髮,看不見容貌,身體骨瘦如柴,竟比風怪還要消瘦幾分,一口鋒利的牙齒沾滿鮮血,四肢卻長着動物一樣的利爪。
它低吼數聲,不能行走,只能爬。四肢上的利爪只輕輕用力,就能深深插入旁邊的泥石壁裡。它就這樣一步步,像壁虎一樣,沿着牆壁爬到頂處,再於頂處逡巡向前,隱於黑暗裡。
地下城不斷有人神秘倒下。
首先發現事情不對的是竹城三怪。僞裝怪平時有個習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他總不會忘記觀察周圍人物的相貌特徵。所以地下城突然多了一些“人皮”哪能瞞得過他的眼睛。起初他只道是大哥食人怪食癮犯了,趁機渾水摸魚,吃了一些人,只是癖好改了,不吃人皮。後來人皮漸多,他才發覺事情有點不對勁,對食人怪道:“大哥,你幾時吃人只吃骨肉,不吃人皮了?”食人怪道:“你幾時見我吃人不吃人皮?”僞裝怪把他和風怪領到一處,指着地上那幾張乾癟癟的皮囊,他知道大哥食人怪好面子,故附在他耳邊悄聲道:“不是你吃的麼?”食人怪道:“胡說!你幾時見我吃人還剩下殘肢斷臂的!”僞裝怪道:“怪哉!那是何人所爲!”風怪突然道:“二位哥哥,這有何惱,我能探出風口,難道就不能找出個真兇麼?既然大家都好奇,我就出手看看。”說完搖身一變,化成一陣風去了。
在地下城另一端,藉着幾個通風口,纔有些許亮光,照見洞內幾個殺手臉色蒼白,手中雖握有兵器,但手腳卻是抖的。他們齊齊望着眼前一黑暗角落,窸窸窣窣發出怪異聲響。其中一人壯起膽子喝道:“你,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在,在這吃······吃······”他聲音越說越小,直到眼前之物突然擡起頭,低吟了聲,扭轉頭來時,他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了。
“秦······秦······”幾個殺手像見了鬼似的,扔掉手中兵器,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叫,“秦······秦······”可誰也沒能把一句話說完整,因爲他們身後倏地刮過一陣黑風,把他們的腦袋與身體齊齊分了家。
那陣黑風往地上一落,現出一血色怪物,匍匐着身,走到那幾個人死人身旁,張開嘴巴,但見口內有幾縷幽光泛出,嗤嗤幾下,將他們作粉塵一般統統吸進了口內。霎那間地上又多了幾副沒骨沒肉的人皮。
怪物吞食了那幾個人後,周身開始泛起了詭異無比的光芒,身上的血色也逐漸變淡,最後終於變成了常人一樣的膚色。它也慢慢直起身軀,沐浴在這股光芒下,直到身子完全挺直,它才忽然咧嘴一笑,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常人都愛信鬼信神,而我,從來只信我自己!你們說呢?”它微微側頭,突然說了句。
身後,猛的颳起一陣風,風中跌出三人,手腳發抖,跪地磕首,齊齊失聲:“秦大人!”
地上三人,正是竹城三怪。
前面那人轉過身,嘴上掛着詭異的笑,赫然是秦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