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安鎮。阿瑟與易先生豺狼虎豹五人又回到了古色芬芳。
這幾天接連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怪事愈來愈多,就連六人之中經驗最欠缺的阿瑟也覺察到任務再難繼續下去了。
“我也覺得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着我們。”這是阿瑟推開門說的第一句話。易先生垂頭喪氣,抱歉道:“對不起少主,我們無能,找不出誰在背後搞鬼。”豺狼虎豹也一起上前領罪。
阿瑟嘆息道:“這哪能怪你們?是他們太狡猾,敵在暗我在明,能奈他何?只是·····只是心有不甘,事件剛有些眉目,又要被迫中斷!”
豺忙道:“事情雖急,守住秘密纔是重重之重。”他一向很少說話,一說話必切中要點。
阿瑟點頭道:“我知道。”然後轉過頭,問易先生,“先生察看數次,難道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嗎?”
易先生搖搖頭。
“要是有人追蹤,則多半是戰魂派來的殺手,只是爲何遲遲不下手,我一直想不明白。如今我們回到酒樓,他們更是難覓良機,是這樣麼?”
易先生苦笑道:“少主莫要看我,我也不知。”
阿瑟放過他,一個人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外面人頭攢動,一如既往地熱鬧。天上月明星稀,從竹林小城趕回到獻安鎮,他又花了一天時間,更準確的說,又浪費了一天。若是沒有外界干擾,他這一天至少可以排查完整個叢林,然後順道查一查竹林小城,竹城三怪行事詭異,向來不安分守己,正是他目標對象之一。如今被一羣藏頭露尾的殺手攪黃了,他內心是老大不快。
他看着樓下大街,大街景象雖好,他卻無心欣賞。等他擡起頭,想望一望月色之際,他卻突然看見一個黑色身影,在月亮表面一閃而過,來得那麼突然那麼快,從左邊出現,在右邊消失。出現與消失之間,卻有一道疾風,像利箭一樣,朝窗臺上的阿瑟劈來。
“少主!”易先生最先察覺,大喊一聲。早已奮不顧身向窗臺撲去,將阿瑟撲倒。“砰!”那道幾乎無形無影之風自窗而入打在大房門楣上,“啪啪”的兩聲輕響,留下兩個手掌印。豺狼虎豹奔至窗邊,向外瞧去,哪還有殺手蹤影?阿瑟和易先生從地板爬起。
“終於忍不住了麼?”阿瑟嘿嘿笑道,“先生你不用擔心,這些小嘍囉我還沒放在眼裡哩,我就是要出去,等他們來殺我!”說完從窗臺縱身一躍,以極快的身法,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少主!”易先生只是着急,又不敢大聲呼喊。
“先生我們要追去麼?“豺問。
“不必慌張,少主神通廣大,得閒之人也傷他不得。”狼虎豹一起說道。
易先生道:“少主的本領我自然不會懷疑,只是怕他年紀尚輕,經驗尚淺,誤中他人之計。剛纔偷襲的人,分明是要引他出去,唉!”
“那我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追啊!”
阿瑟追至獻安鎮城外一片小樹林。將腰間懸月劍拿出,提在手上。邊走邊朗聲道:“阿瑟在此,戰魂訓練出來小鬼,快出來給爺瞧瞧,你們的本事有多大。”話音剛落,林中又傳來一陣風聲,他拔劍出鞘,轉身將飛擊而來的掌風劈作兩半,他的劍,卻也受力震動,嗡嗡嗡鳴不已。懸月劍出鞘,劍身在黑暗中散發出月色般的清亮。又一道掌風當頭劈來,真真是無影無形!他堪堪閃身避過,掌風已將身後一顆大樹的樹幹劈了個不大不小的洞。
“嗖嗖嗖——”又三道掌風更快更急,從前中後劈來,阿瑟這下閃得已有些吃力了。畢竟劍光在哪兒他人在哪兒,將自己暴露在黑暗中,給了敵人接二連三的出手機會。是以,他飛快閃開這道,另一道又迅速接上,閃過另一道,身後又劈來四五道。黑暗中,懸月劍舞動飛快,或閃或劈,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若一個人在黑暗裡移動身法如此之快,想要一下子找準他身影是不太可能的。這時藏身暗處的殺手,也只有藉助他手上的懸月劍光,才能認定方位,發動偷襲。
一波波的掌風劈向阿瑟,無非是劈向懸月劍而已。劍體的清光忽然極速向一顆大樹躍去。“錚”的一聲,深深釘在樹幹上。五道掌風隨即而至,擊在樹上。可憐的大樹,如何經受得住這如虎似狼般的掌風?粗壯的樹幹頓時攔腰折斷,整棵樹也傾頹倒地。懸月劍好好地插在樹幹上,而阿瑟卻早已不知所蹤。
“哈哈哈!原來是‘催魂無影刀’,怪不得無影無形。”阿瑟的笑聲在黑暗中傳出。與聲音一起傳出的,還有一股耀如中日的烈光,猶如烈日爆炸而無聲,奪目的光芒頃刻間將這小片樹林由黑夜變成白晝。
阿瑟手中珠子照出來的光芒很快在樹林中找到了五位黑影。但見他們紛紛緊捂自己雙目,想走已是不能,因爲他們眼睛,被耀光陡然照中,已陷入一片白茫,看不見任何東西,看不見路,他們能逃到哪兒?一明一暗轉換之際,阿瑟已伸指朝他們彈去了五股黑風,無形黑風擊在五人身上,即刻變成有形的鎖鏈,將他們手腳牢牢鎖住!
阿瑟提身一縱,已來到其中一位黑衣人身旁,提起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向洛亞崖堡的少主下手,把你們抓回服罪宮!看戰魂王老東西臉面何存!”忽的耳際響起一陣刀風,又快又猛。
“還有人!”阿瑟吃了一驚。人已被刀風逼開。身前黑衣人卻沒那麼好運了,被刀當頭劈下,慘叫一聲,哪還有命?他氣急敗壞,手中珠子再度閃耀光芒,再看時,其餘黑衣人早被劫走,這些人,當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能救的迅速救走,救不了的,殺死了事,來個死無對證。
“很好!很好!”阿瑟氣極反笑。身後樹林婆娑有聲,緊接着便聽到了易先生的聲音:“少主!”他回頭應了聲。易先生豺狼虎豹齊齊搶來,見黑暗裡,少主手提寶劍,發着淡淡清光,渾身上下,絲毫無損,這才放心。
“這就是殺手麼?”易先生看了眼死去的黑衣人。
“何止!”阿瑟哼道,“他們不知來了多少人,好像已將我阿瑟看做盤中之物一樣,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我們接下來如何應對?”易先生問。
“這些殺手一日未除,我們的任務就得拖一日。”
“你要親自對付他們麼?”狼問。
阿瑟冷笑一聲,“今晚一戰最好能令他們知難而退,否則,我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夜半。通貝小鎮的一片小樹林。殺手個個臉色鐵青,爲首一人慘笑道:“洛亞崖堡少主,盛名之下果然非虛。只怕我們傾盡全力,也不見得能要他命!”
“今夜一戰,計劃已全打亂,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行跡都敗露了,還走什麼走。做回我們殺手本色,時刻盯着他,我就不信他能時刻保持警惕,嘿嘿,他終究是人,也要休息,也會疏忽,這些都是我們下手的好時機!”
“老大,別忘了他還有五位家奴。”
“幾個奴才也需要忌憚?他們總共只有六人,我們有十四人,十四人!”
“下一次行動,是羣起而攻之了?”
“當然,下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他媽的,我不信連他一根寒毛都割不了!”
“是!”
獻安鎮。秦慕寓所,地下室實驗室。
秦慕從一扇石門出來,秦泰迎面而上:“他怎麼樣?”
秦慕一臉疲憊,若非問話者是他表弟,他連理都不想理:“情況好轉,十成中已有七成在我掌控範圍內。”
“沒有十成?”秦泰問。
秦慕笑了笑,“秦泰,我們不是做一件事,而是改造一個人,不管多厲害的藥物,都不可能使一個人徹底喪失自我。多年研究,我已知道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那麼三成意識,是完全自由的。”他見秦泰眉頭緊湊,知他沒懂,是以又解釋了一遍:“完全自由意識,就是連閻傲東他本人甚至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事實上它是存在的,它可能至始至終不會出現,卻一直存在,誰也無法預知,無法辨識,亦無法控制,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秦泰似懂非懂的點頭,秦慕也只當他懂了,因爲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多說一遍。
“叫你做的事兒辦得如何?”秦慕癱坐在一張椅子上,有氣無力道。
秦泰道:“已按你吩咐,通知所有知道地下室的人這段時間都待在地下。”
秦慕道:“竹城三怪如何?”
秦泰道:“並未違拗,一聽說判官要來,乖乖進入了地下城。”
秦慕道:“很好。白手要查就查吧。找不到人,我看他怎麼查。”
秦泰道:“這樣豈非等同向他承認我們有問題?”
秦慕笑道:“我們本就有問題,現在不是要躲他審查,而是躲他追殺。”
秦泰道:“他要一輩子不走,我們難道躲一輩子嗎?”
秦慕道:“我沒想躲那麼久,他也不會找那麼久。”
“那······”秦泰有點急。
秦慕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能躲則躲吧,你不知那白手,有多可怕······”
他倆不再說話了。他們實在不知道,他們剛停止說話之時。白手判官已經推開了秦慕寓所的大門。
秦慕寓所本來就不大,一扇還算結實體面的青銅大門。進門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庭院,左右兩旁栽種幾株頗具觀賞性的植物,庭院的盡頭便是一間小屋子了,只有這一間小屋子。大門緊閉,門前石階鋪滿了隨風而落的枯樹葉,一看就知道此地冷落已有段時日了。
這個小地方一眼就能看通透。白手面無表情,徑直走向庭院深處,伸手推開了屋門。剛踏進一步,滿屋子陳舊之氣撲面而來,他忍不住皺眉,用另一手掩了掩嘴。四下察看。
不管怎麼看,屋子給人的第一印象都只會是——荒廢了許久。他掃了幾眼,喃喃自語道:“秦慕啊秦慕,你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要躲我躲得這麼遠。”他搖頭,轉身離去。
重新走在獻安鎮的大街上,人潮人海,每個人臉上都竭力擠出一絲笑容,見到普通路人,做友好狀,見到身份比自己尊貴的,做討好狀,碰到衣衫襤褸的。即刻變幻一張凶神惡煞之象。看得白手心裡好笑,想道:人真是最複雜,最虛僞,同時也最辛苦的動物,在陌生人面前總要千方百計掩飾自己,害怕內心那點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揭穿,越害怕越掩飾,越掩飾城府越深,人也開始越變越複雜,偏偏有些演技不擠的人,越掩越露,最後簡直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些行人當中,只怕被靈魂之眼一掃,十個倒有八個是有罪的。
他當然懶得理,判官雖貴有洞察靈魂之眼,也並非意味着事事都得管。靈魂之眼每開啓一次,損耗的不僅僅是精力,還有自身的正義感。是啊,它是看不見美好的,邪惡之事見得越多,內心對於正義的堅守勢必日益動搖,倘若他這一生都離不開那雙眼睛,只怕他現在早已變成了一個死神,專門奪人性命的死神。所以靈魂之眼之於判官來說,非但不意味事事都管,反而是很多事不能管。判官的工作應該是低調,嚴謹、嚴肅,可如今,大多數判官似乎並未真正理解這層含義,他們行事越來越張揚,那雙眼睛甚至淪落爲宣示淫威的工具,而不是斷明真假,是非善惡的利器。蕭如是之流竟然還想用它來爲自己謀取利益。想到這些,他的心就不由得悲怒交加。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傳聞中,最爲著名的酒樓——古色芬芳。
“這位大哥,您是要住宿還是吃飯?”酒樓內即刻奔出一位堆滿媚笑的店小二,笑嘻嘻迎向白手,這期間他早已將白手渾身上下細細打量了個遍,或許因爲對方穿着打扮普普通通,不高貴亦不落魄,一雙眼炯炯有神,雖然扳着一張千年寒冰臉,但以他多年相人的經驗,這張臉只要稍微笑一笑,冰雪遇春日,即刻神采飛揚。所以他對白手的語氣還是蠻客氣的。
白手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冷道:“我要見你們秦泰老闆。”
店小二表情微微一滯,抱歉道:“真對不起,秦老闆不在。”
“他不在還是一直就沒出現。”白手再次發問。
店小二撓了撓頭,尷尬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您先——”
“你見過你家秦老闆嗎”白手打斷他的話。店小二不明就裡,遇到這種不明來意,一直避重就輕,問一些奇怪問題的人,他當然不想與之糾纏,但見對方一上來就說要見老闆,又怕是老闆好友,趕走了就不好交代了。因此儘管不耐煩,他還是強裝笑臉,回答道:“我是新來的,還沒那福氣。”
“算了,請告訴我一位老員工,我去問他。”白手邊說邊走了進去。
店小二身後跟來,賠笑道:“這位大哥,只怕您要失望了,酒樓上下所有員工,都和我一樣,是新來的。”
“嗯?”白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七八天前吧。”
“什麼原因?”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們不是號稱消息最靈通麼,也有不知道的事?”
“大哥真會說笑,這世上哪有人能把事事看透徹的,不明不白的事還多着嘞。比如我們秦老闆,他的事兒我們就不清楚了,坊間傳聞,十之八九生搬硬造,以訛傳訛的。你要說住宿或是其他什麼事,說不定我都能幫上忙,唯獨我們老闆······”
“我知道了,不勞煩你了。”白手扔下這句話就迅速離去。
“我找你們查明真相,你們卻跟我玩起了捉迷藏!”他走在大街上,越想越怒,種種現象,都彷彿兇手在挑釁說:“人是我殺的,你又能拿我怎樣?”
他越走越快,很快隱沒於人海中,沒人知道他要去哪兒,要去幹嘛。
白手判官身影消失之後,古色芬芳酒樓頂端一扇窗戶被推開。阿瑟站在窗臺向下望去,漫不經心道:“要沒旁人干擾,我大可邀各位到下面一逛。”
易先生隨口答道:“事情辦完,想逛多久都行。”
阿瑟道:“話雖如此,可我不想這樣乾等下去。”
易先生問:“少主的意思是?”
“我要主動出擊!”他說。
“如何個出擊法?”易先生還以爲他昨晚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故有些驚訝。
阿瑟來回踱步,低頭沉思:“我正在想一個能引他們傾巢出擊的法子·······”
白晝逝去,獻安鎮又到了燈火璀璨之時。
阿瑟還在房內苦苦思索。突然大門一開,豺急匆匆走進,輕聲道:“少主,有人叫我把這個給你。”他手上遞出一張小紙條。阿瑟拿來一看,紙上只寫了一個“卓”字。
“給你紙條的人在哪兒?”阿瑟陡然一震,聲音有點大,有些顫抖。
豺答:“就在樓下,易先生正在和他說話。”
阿瑟急匆匆離開房門,向樓下走去。心裡罵道:“這個時候來給我添亂!”無論如何,先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獻安鎮魚龍混雜之地,一個全族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神靈,竟敢堂而皇之的出現,簡直膽大包天。
他到了樓下,剛準備一頓臭罵。等見到送信之人時,他的嘴已經張開,卻說不出話,相反,還有點失望。因爲正在與易先生說話的,不是卓不魂,而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男子!
他走上前,問道:“你是······”那男子上下打量一下阿瑟的裝扮,點頭笑道:“嗯,你叫阿瑟對吧!”
阿瑟糊里糊塗,看了眼易先生,後者臉上神情已告訴他,他和自己一樣,也有點被弄糊塗了。
“我是,但我不認識你。”阿瑟道。
男子笑了笑,說:“是就最好了,我也只是帶個話,城外有個少年叫我把這張紙條帶給你。”
“他知道我在這兒?”阿瑟有些詫異。因爲他在酒樓化名唐賦,根本沒人知道阿瑟這個名字。
男子道:“他只叫我拿着這張紙條,到鎮上的大酒樓問一問,有沒有一位腰束寶劍,神貌俊朗的貴公子入住。哈,說來也是運氣好,我徑直到古色芬芳一問,就打聽出來了。”
豺在阿瑟耳邊補充道:“易先生和我們剛好在場。”
阿瑟釋然道:“他就給你這張紙條,沒有其他話了。”那人臉似有難色,欲說不說。阿瑟不耐煩:“有話快說!”
那人道:“少年說,有要事找你!還說,還說你向來對傳信之人十分慷慨,話一帶到,即刻給帶話人一份豐厚報酬,嘿,嘿嘿。”說到最後,他竟尷尬的笑了。阿瑟一聽,又氣又好笑,問了句:“話帶完啦?”
“完了。”
阿瑟衝易先生做個苦笑,易先生立即上前拉開那位陌生人,把他帶走。過了一會兒,便聽見他無比歡快的叫了一聲,隨後不停地道謝。心滿意足走了。阿瑟還能聽到他走出門口後慨嘆了句:“那小夥子果然沒騙我!”
“少主!城外的少年是你朋友?”易先生問。
阿瑟笑了笑:“算是,也不是。”他向大家打個招呼,說道,“我要到城外一趟,你們不用跟來了。”豺狼虎豹沒有意見,易先生倒似頗有顧慮。阿瑟知他想說什麼。
“我保證,絕不會是陷阱!”易先生只好同意,只建議道:“少主去倒無妨,記得要先擺脫那些殺手。”
阿瑟笑道:“我自有妙招。”說完昂首闊步,向大門外,人來人往的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