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快塌了。
風靈腳底能感覺到地面在震動。“不魂——”她喊道。卓不魂大叫一聲,扔掉了刀,從地上拾起一柄遺落的斧頭,撲到她腳邊,揪着鐵鏈砍!
“你聽我說。”她平靜地說。陵墓盡是石塊掉地和砍鐵鏈的聲音。“我要是死了,你不要責怪自己。”她說。他仍在砍,砍一會兒腳邊的,又砍一會兒腰間的。他流了一身冷汗,衣衫溼透了。
“你手流血啦。”她說。他吼了聲,把斧頭扔進了牆裡,然後跪下抱緊她雙腿。
“不!”他流着淚說。“沒事的,”風靈微笑說,“還有時間,你快打破牆逃出去。”
“我要帶你一起走!”他倏地躍起,把頭頂兩塊來石打碎。又繞到了石柱後面,以手做刀,不斷用神力去破鐵鏈。
“我學這些有什麼用!”他一邊斬一邊喊,“你給我這些有什麼用!”他掏出神令,拿神令當刀使。拳頭似的小石塊像雨滴一樣砸在他頭頂,他渾然不覺。
“你走啊!”她忽然尖聲道,“我求你啦!”她哭着說。“不行不行,我不能走,我決不走。”他飛到柱前抱住了她。“讓我留下來陪你。”他懇求她。她早已淚流滿面。“不,如果我們的緣分,註定要到此結束,就讓它結束吧。”她伸手抱了抱他的腰,然後推開他。
陵墓頂上一條石樑,忽然齊中崩斷。掉下來時撞中了風靈那根石柱。卓不魂此時,心神悲愴,周圍又盡是震耳欲聾的崩塌聲,等他發覺時,石樑已撞上了石柱後面。石柱抖了抖,力道傳到了柱前。他被震飛了,風靈噴出一口血霧。
“不要!”他飛身而上,按住她胸膛,神令光芒四射,源源不斷進入她體內。她臉色白得嚇人,身子軟得嚇人。
“老天保佑,你千萬不能有事!”他說着,不停地催動神令。風靈終於睜開了眼,那雙高貴迷人的眼睛,如今已無多少光芒。
“不魂,”她悠悠地說。卓不魂緊緊捏着她的手,心已碎了。“我在這呢。”他臉貼着她的臉。
“有件事想問你很久了——”她說。“是什麼?”他嚥了口水,眼淚不停地流。
“你真的是卓不魂嗎?你從來沒這麼體貼過。”她說,聲音小了點。他緊緊抱着她,片刻也不願放手。“我不是。”他含淚道,“我替他愛着你。”
“你是誰?”她問。“月陽,我的名字叫月陽。噢不,你不能離開我!”他吻着她的臉,心碎道。
“月陽?”她聲音輕得像在說夢話,“月陽?月陽——”她念了兩遍。“好熟悉的名字啊——”她呢喃。他感覺她的臉正沉向他這邊。她嗯了聲,迴光返照似的笑了笑。“英雄之子吶——”她聲音變輕了,她的手變軟、變沉。他咬緊牙關,把嗚咽聲都往肚子裡吞。這一刻不管多麼難熬,他都要忍受了。她的臉滑進了他脖頸。
陵墓塌了,塌得很徹底,塌成了一座土墳。他沒有出來,沒有人出來。
杜泥尼立在他的石碑上,旁邊又閃出一位紅袍人。
“喂,杜泥尼,神令可別忘記拿了。”紅袍人叮囑說。
“行啦行啦!七日,七日之後我再取出來!”杜泥尼頗不耐煩地嚷道。
“爲什麼要等七日?”紅袍人又問。
“頭七!”杜泥尼叫道,“你就不能尊敬一下死人嗎?”
“死人死人,人都死了還尊敬個屁!”紅袍人發通牢騷,自顧走了。
金光閃爍,金剛重戟好像不管面對什麼對手,都是一如既往的威風霸道。這不,阿木郎運天生神力,挺戟一槓,閻王剔就凹得快要斷了似的,亡靈啞哥手臂震了震,又後退十來丈。“嗤——”阿木郎指尖彈出一點紅芒,點中了啞哥胸膛。紅芒即刻變成螺旋紋樣,吸走他身上的“紅衣”。啞哥立馬用凝脂裹住螺旋,把它拔掉,然後倏地一晃,剔尖已刺到了阿木郎面門。阿木郎左手捻訣,右手揮戟,戟尖也對準了啞哥心臟!啞哥左手一推,施“抽刀斷水流”護住心臟。神令之光凝爲一點,也罩住阿木郎眉心。金光黑芒俱是一閃,阿木郎眉心一震,啞哥心臟一緊。各自飛開。啞哥身子飛旋的同時,紅芒帶起一股旋風。把阿木郎吹了一下。
這陣風可不好受。
阿木郎定了定神,心想這啞哥身手當真不賴。啞哥心窩受他一戟,也不見得好到哪兒。他原是要吐口血的,硬是嚥了回去。
兩人鬥了將近三個時辰,孰優孰劣,他們心知肚明。
“東卿來叫你來拿我的人頭是吧?”阿木郎說。啞哥盯着他,點頭。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的人頭你拿不了。”阿木郎又說。啞哥又點頭。“同時我也承認,你的命我一時半會兒也要不了。”他說,“爲什麼不回去,多找幾個人來。我奉陪到死!”
亡靈啞哥眼神有那麼一刻,還亮起堅定不移的光芒。但它維持不到半刻。他就轉過了身,聽從了他的建議飛走了。
阿木郎皺起了眉。啞哥走了,他高興不起來。“還真回去叫幫手了。”他對自己說,“要再來一兩個,情況可不妙。”他忽然想起了哥哥們。“要是我三個哥哥還在,那該多好!”他說着。尋思自己下一步行動。突然想起了卓不魂,想起了伏一神令。
“不好!”他說了句,神令放光,將他捲了進去。神令再放光時,他已到了彩虹大道。他看見一個人,正站在入口前發呆!
“閻傲東?”他喊道。閻傲東怔了怔,倏地回身,見來者是阿木郎,他又呆了一呆。
“阿木郎?你——”他訝道。他看見了他手上的神令。
“你來這裡做甚麼?”阿木郎問。閻傲東望着他,又怔了一會兒。“我••••••”他說,“我當然是想回去。”
“走這條路?”阿木郎指了指彩虹大道。他點頭。
“這是死路,不是回家的路。”阿木郎勸他,“你不妨繞道神界邊陲,雖然那條路同樣不好走,還有可能碰上東卿來,但總比這一條有希望。”
閻傲東猶豫了會兒。“卓兄弟和風姑娘是不是在裡面?”他問阿木郎。
阿木郎點頭。“他們此刻有沒有生命危險?”他又問。阿木郎搖頭。
“我也要進去。”他想了想說。
阿木郎皺眉道:“你決定了嗎?這件事性命攸關。”
“嗯。”閻傲東說,“鑑於我過往種種,以及我今後的去向,這條路是我唯一能選的。要是我能碰上他們,我會盡全力保他們回去。”
“前輩,”他又說,“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理由,我想知道大哥還有沒有救。”阿木郎怔了怔,忽然笑了。這世間還有什麼比兄弟情更值得尊敬?
“我帶你去。”阿木郎喚出金剛戟。
“嗯?”閻傲東呆了呆。
“我正好也要去看看。”他搭住他肩膀,神令之光把兩人裹住,彩虹大道飄出七彩顏色,把他們捲了進去。一進去,就是漫天的絢麗雲彩,和七條顏色各異的綵帶,象徵七條道路。
阿木郎用神令一一感知,看哪條道路有伏一神令的蹤跡。
“紫色。”他說。兩人定了定神,化光掠了進去。綵帶虛無縹緲,如夢如幻,不知會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突然,旁邊飄來另一條綵帶,把他們從紫色切到了黃色上去。
閻傲東吸了口寒氣。“抓緊了!”阿木郎喊道。綵帶把他們帶到了一片黃色的世界。
黃土地,沙塵暴。閻傲東一下來,立即嗆了口氣,急忙掩住鼻嘴。阿木郎也沉下了臉。這條路實在太壞。到處是風沙和揚塵,灰灰濛濛的,能見度極低。兩人只站了一會兒,身上就沾滿了泥塵。
似有一個影子,在風沙中時聚時散。
“‘沙魔’努巴拉巴!”阿木郎仰起頭說。
“連啞***不定的對手,我想見識一下!”沙塵中,忽現出一張巨大人臉。由沙粒拼成。“嗯。手佩神令,原來是個守護神!真見鬼!”人臉皺了皺眉,忽然散開。“我得叫幾個幫手!”他說完就走了。
風沙肆虐。阿木郎打了個噴嚏。不敢用手揉鼻子,因爲手上全是泥塵。
“前輩,怎麼辦?”閻傲東說,他掌心兩個血印,已隱隱若現了。
閻傲連猛地睜開眼,從屍骨堆爬出來,坐在地上發呆。他聽到了什麼?他看到了什麼?他感受到了什麼?
“必死之路,又何苦來?”他看着腳邊兩堆碎石頭,不知對誰說。
阿木郎將戟杆上的塵土抖落,四處望了望,說:“趁他們還沒來之前,闖過去吧!”
兩道光芒,飛也似的掠進風沙之中。卻不到半個時辰,就有兩個紅袍人,攔住了他們去路。
沙塵暴中又現出了那個人臉。紅袍人提着閻王剔,瞧不清面貌,只聽其中一人說:“努巴兄,這可是人物。你把風沙弄小一點,我看不太清楚。”
另一人也說:“不錯。我們三人聯手,應該搞的定他吧。”阿木郎和閻傲東落到地上,風沙小了點。相距十來丈,依稀能看清人臉了。
“‘肚裡撐船’杜泥尼,亡靈血風。”阿木郎道出了他們的名號。
“糟糕,”杜泥尼說,“他清楚我的底細,我對他卻一無所知。”他旁邊的血風,眼睛掃中閻傲東掌心的血印。“他是誰?”他用剔尖指着閻傲東問。
“無名之輩,理他做甚?”沙魔努巴拉巴說,沙子聚成了一個人。
“啞哥呢?”阿木郎說,“他想躲在暗處,偷偷給我來一下麼?”
“他正在養傷!”努巴拉巴怒道,“遲點我叫你加倍奉還!”說完呼的一聲,融進了風沙。
阿木郎揚起神令,聖光大盛。他把閻傲東推到一邊,金剛戟插在一邊,右手捻訣,點在神令上。杜泥尼,血風均旋剔出手。閻傲東退了兩步,立馬被一陣風沙吹倒。
他看見,所有黃沙都似聚到了一起,沙塵暴中,有一雙巨手,高高舉起,沙粒拼出一支又長又尖的剔,其狀頗巨。巨手握着巨剔,剔尖朝下。杜泥尼的黑芒,血風的黑芒,努巴拉巴的黃色沙影,神光罩住了阿木郎。所有光彩,俱在極短的剎那,融爲了一體。他看見阿木郎變成了金色巨人。
風沙把他摁在地上,好像要把他四肢從身體掰下來。他的血印亮了起來,臉部有些痛,他身子倏然之間,變成了紅黑色。
他手彈出了爪,扎進地裡。因爲風沙實在太大,他眼睛睜不開,沙粒打得眼皮發麻。他聽見四名高手聚在一起的兵刃交碰聲,神法相鬥聲,風在肆虐,他吃了一嘴泥沙。
“逮住他!”他聽見杜泥尼大喊。又是一陣沙塵和狂風。他飛起來了,在空中轉了兩圈,然後掉在地上。風沙小了。他看見一個金色巨人,纏繞在沙塵暴中,雙手向上撐着那根很大的閻王剔,因爲那傢伙勒住了他下巴。杜泥尼和血風則躺在地上,被巨人的腳踩着。
“弄死他,快弄死他!”杜泥尼喊道,“噢!我快被踩死啦!”
風沙中,沙魔努巴拉巴只現出健碩的上半身。這時他正眯着眼,牙關緊咬。賣力地收緊那根剔。巨人眼珠子往下移了移,向閻傲東瞧來。
“前輩!”閻傲東箭一樣射去。雙掌血印交疊,化作一個四方屏障,屏障穿透巨人,打在努巴拉巴臉上!
努巴拉巴雙目圓瞪,嗯的一聲散成了沙粒。閻王剔也齊中崩斷。
“什麼——”杜泥尼血風同時失聲。巨人也一個踉蹌,退了幾步。腳下兩個地獄亡靈,倏地竄出。杜泥尼掠向巨人,血風掠向閻傲東。
“算漏你啦,臭小子!”血風雙目怒紅,剔尖帶風。閻傲東微微一呆,但見紅影一閃,血風的閻王剔已對準了他的心臟。
他驚呼,兩道血印已疊在了身前。剔尖精芒閃了閃,“砰砰”兩聲,血印被它刺成了碎片。血風手上加勁,準備再挺進兩三寸,要他命時,忽然眼前一花,有雙手握住了他的兵刃,他的去勢就此頓住了!
那邊神光一收,阿木郎現出真身,手持金戟一揮,立馬把杜泥尼和他的法寶架開十幾丈遠。然後看閻傲東有沒有事。
他看見了閻傲連!杜泥尼和沙魔也看見了。他抓着血風的剔尖,一動不動的。
彷彿此間風沙,因他的出現停滯了下。
血風不可思議地睜着眼,怔道:“你——你——”
“大哥!”閻傲東喜道。閻傲連高大魁梧的身子顫了顫,他看着閻傲東,說:“你還當我是你大哥?”
“當!”閻傲東叫道:“我知道你沒死!”閻傲連久違的笑了笑,然後看向血風。“怎麼樣,老夥計?”他說着。慢慢鬆手,鬆開的時候,空間也正被他慢慢撕裂。血風當機立斷,撒手掠了開去。閻王剔被裂縫吞掉了。
“沙魔,杜泥尼,你們好啊!怎麼不見我的老朋友啞哥?”他看了看風沙中那雙窺視的眼,又看看杜泥尼。他們都呆住了,誰也沒回話。
血風定住了心神,說:“閻,閻大哥,你怎麼——”
“我怎麼還沒死是吧?”閻傲連替他說了。血風眼光與他相碰時,忽而退縮了下。
“三對一,”他瞥了眼阿木郎,又瞥了瞥他們,“你們之間的友誼,是當年聯手做掉我時結的嗎?啞哥呢,他有沒有份?”
血風眼神不再閃躲了。“你說呢?”他躍到了杜泥尼身邊。風沙更大了。他們聽見沙魔在耳邊說:“怎麼辦?啞哥馬上就來了,若被他看見這個人,我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再幹他一次!”血風說。
“怎麼幹?我們三個,他也三個。”杜泥尼心急如焚。血風頭大如鬥。
“啞哥——”閻傲連呆了呆,笑了笑:“連生死之交也出賣我,我這輩子到底過的是什麼生活?”他笑了起來。
努巴拉巴,杜泥尼和血風,聽到他笑,不免有些緊張。
“大哥?”閻傲東道。閻傲連笑聲忽止:“阿木郎,”他喊道,指着閻傲東,“勞駕你送他回去。”
閻傲東一驚,叫了起來:“你不和我們回去?”
閻傲連看着他,說:“我還有一些恩怨未了。這些事,困擾了我十幾年。”
“恩怨了了,你會回來嗎?”閻傲東又問。閻傲連笑了,忽然把他推給阿木郎。“傲東,”他大聲說,“我何曾離開過?”閻傲東怔住了,他淌下了淚。阿木郎按住他肩膀,揚了揚戟,在他耳邊說,“我送你回去,再來助他!”
他們走了。努巴拉巴想追上去。“老沙——”閻傲連喝道,“你不肯放過我弟弟麼?”沙魔定住了,恢復成紅袍人模樣。
“閻大哥,”他說,“你想怎麼樣?跟我們算舊賬嗎?”
“算賬?”閻傲連苦笑道,“既然說‘算賬’,爲何還要稱我大哥呢?”
杜泥尼一喜,立馬說:“大哥,以前的事是我們不對,好在你也沒事,不如你回來,大家冰釋前嫌吧!”
“對啊!”血風也道,“翡翠龍死了,大哥你正好坐他的位!”
“住嘴!”閻傲連指着他,破口大罵道,“就你這畜生,拿它們當寶貝!我懷疑他們幾個都是被你策反的!”
“你要這麼說就沒意思了,”血風道,“當時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無非多叫了兩個幫手而已。”
“好,”閻傲連說,“好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下我正要叫你嚐嚐,背信棄義的下場!”
“他要動手啦!”血風喊道。杜泥尼與努巴拉巴均揚起了閻王剔,神色緊張之極。
閻傲連揚起雙掌,掌心罩住了所有人。他含着淚,喊道:“啞哥呢?共赴黃泉者,獨缺啞哥,我死不甘心啊!”
“閻傲連,你真是瘋子!”杜泥尼嚷道,“努巴,喚沙塵**他呀!”努巴拉巴黑着臉,叫道,“此間方圓十里,全被他罩住啦!”
“瘋子!真是瘋子!我等聯手,百般神法,還破不了一個破生技?”血風嚷着,三人一齊掠了上去。
有光影似籠,罩住了十里風沙。
阿木郎和閻傲東正飛馳着,前方就是神界了。他回頭,見身後雲霧飛騰,籠罩了整片大地,他心有些難過。閻傲東此時不知想些什麼,他沉默得緊。有條紅色彩帶,在他們掠過去後,忽然切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