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搏(八)

八 機智逃脫

永樂縣辦公室大門口聚集了很多的人,男男女女都要目睹女巨匪的面容。吱吱喳喳的,這個女人說:“覃家兒媳婦平時循循服服的,哪想到她原來是麒麟山寨的巨匪。”那個女人說:“康寧堂藥房的覃師孃,打扮時髦得很,燙的短披髮,嗨,打架太厲害了,一般的男人,十個、八個不是她的對手。”

有個男人卻戲謔起來。“李蛇紅,紅襖罩着的花旗袍,哪個男人望了都跑不走,人家說話呀,打魂驚。”“這種女人不能惹,你一惹,身上的白漿全被她吸乾了的,跑路都感到有點兒疼。”

“哈哈,你這一說,她倒是武則天轉世了。”“你別說,怪的女人性大。”“匡怡她性大的,今日她被弄到這裡,還不是照樣癟屌張弓,鬼勢形樣子,再也兇不起來了。”“唉,她來了,手銬腳鐐,跑不快。”

全場見犯人被押了過來,當即鴉雀無聲。副縣長張全奎大聲說道:“永樂縣父老鄉親,你們看,這個女人就是麒麟山寨的巨匪!昨日落網了!下面由湯局長公告她的罪狀。”

湯本立拿出一張紙宣讀:“公告,查覃李氏,曾用名匡怡,匡苕子,鳴香。民國十年出生於本揚縣中巴北山秦家店。該女犯從小就不安守本分,四處流竄。她幾經作案,最後與山匪爲伍。……該女犯採用卑鄙手段,篡奪了麒麟山寨寨主南天霸的位子,膽氣越發囂張。成立僞順平縣獨立支隊,自封司令。從龍鎮一案,她帶人搶劫了從龍鎮支富才家裡四十多石糧食,三十多支長短槍。……”

趙鑑喝道:“匡怡女巨匪,老實點,把頭給我擡起來!”匡怡略微擡了頭,望了一下衆人,隨即低下了頭。趙鑑上去一把揪住她的頭髮讓衆人看,匡怡兩眼打閉,顯出十分痛苦的模樣。

“現在,我宣佈,警察局繼續對覃李氏進行審訊,到時候砍頭示衆,以儆效尤。——把覃李氏押走!”

次日審訊匡怡整整一個上午,開頭主審是趙鑑,後來是張全奎。

匡怡進了牢監,坐在稻草上面。她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忽聽到牢門響了起來。她看到一個男人提着一個筐子,來到她身旁,從裡面取出一碗紅燒魚,一碗紅燒肉,一碗豆腐青菜湯,一碗飯。她愣道:“這是我最後的斷頭飯吧?”來人笑道:“這是谷縣長吩咐的,要給你吃好。前兩天他到省裡開會,今日纔到家的。……你吃吧,說不定他還要來看你的。”

匡怡“嗯”的一聲,端起飯碗吃了起來。來人說:“本來還叫我陪你喝酒的,怕你不肯,所以就沒有給你帶酒。”“不要了,我一個女犯人,怎能麻煩谷縣長大人,雖然我跟谷夫人玩得好。”

匡怡胃口不錯,一碗紅燒肉幾乎包圓,青菜豆腐湯,一碗飯一掃而光,就是魚沒有吃多少。女人吃飽了飯,神色也就好看了許多。

匡怡站起身想運動運動,可是鐵繩鎖在身上,根本施展不開來,只得靠牆坐着,閉目養神。

牢監裡悄悄進來一個人,低聲喊道:“李蛇紅,你醒醒。”匡怡隨即直起身,說道:“谷縣長,我現在是你的階下囚。”谷勝治說:“眼下有很多的人發狠要殺掉你,如果沒人搭救的話,你頂多活三天,頭就掛到南門城牆上。李蛇紅,你想不想活命?”

“怎不想活命呢?螞蟻螻蛄還吝惜生命,何況人呢?”谷勝治說:“現在我說你沒事就沒事,但是,我把你弄出來,你得做我的二姨太。”匡怡低頭想了想,擡頭說:“就怕谷夫人容不得我。”谷勝治一聽,笑道:“這你放心好了,我在縣辦公室後面有房子,你坐進去,有人服侍你,包你吃得好,穿得好。”匡怡站起身說:“只要你把我弄出去,我匡怡當然就是你的人。”

谷勝治喊道:“來人!”來了兩個獄警。“你們進來給她打開鐐銬,她已經是自由人了!”獄警上來打開鐐銬,給卸了下來。

匡怡活動了身子,把頭髮往背後順去,整了整衣領,跟在谷勝治後面出了牢監。谷勝治召來兩個車伕,車子拉到跟前,讓匡怡坐了上去。隨後車伕跑動起來,緊跟着他坐的車子。

匡怡到了那進房子,發現裡面收拾得好好的。三四個女人在屋裡、院落裡忙碌着。谷勝治吩咐一個婦女:“你燒上好多的水,匡怡她今晚洗個澡,讓她把身上的黴氣洗掉。”隨後轉身走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跑到匡怡跟前,說道:“匡小姐,那桌上的衣裳全是你穿的,洗了澡換上,而你身上這些衣裳就撂掉外面去。洗澡到廚房裡面隔間,有個大圓桶。”匡怡說了聲:“謝謝你們!”

匡怡洗了澡,天就黑了。晚餐是豬大腸麪條,吃好了就整理牀鋪。她以爲谷勝治要來過夜,等了一會,發現桌案上有一本書,拿起來一望,原來是《女論語》。她看了幾段,感到索然無味,隨手丟到一旁。但看到《兒女英雄傳》這本書神采飛揚,竟然看了半夜。

次日,匡怡起牀,四個女人急忙靠了過來。上了年紀的婦女叫單粉喜,她給匡怡穿上粉紅色連衣裙。女教書先生湯才英說:“老爺吩咐的,你以後的名字還叫匡苕子,這是第一條;第二條要讀讀女人禮儀方面的書。”

媒婆全舜琴給她打散了頭髮,拿起木梳給她梳頭,平時裝神弄鬼的仙姑熙亦菲則抓起她的長頭髮,好讓梳子通過。雖然也給盤鬏,但跟以往的不一樣,這就是前部分的頭髮收攏起來,在頭頂用鮮豔的紅布條子紮起來。跟後部分梳在一起,再把假兒接上去紮成一體,隨後繞起來盤鬏。

發鬏上按上半圓形的鳳釵,銀光閃閃,再插上兩個綠色玉針。頭上插了彎彎的銀色梳子,對面插的是銀色髮卡。單粉喜拿起桌案上的首飾給匡苕子看,說道:“這步搖插到你頭上,你就是個窈窕淑女,必須循規蹈矩。平時遇到人絕對不能讓這上面的流蘇晃動,否則,人人都可以罵你沒衙娘收管。至於跑路怎麼跑法,馬上我做個樣子給你望。”匡苕子只得說“曉得了”。

這個步搖做工很別緻,斜插到扎紅布的頭髮裡,步搖挑起一串排列整齊的明黃色的穗兒,掛穗柄上面是飛鳥的圖案。碧青色披肩圍在她的頸項裡。

匡苕子的額頭及兩旁給拍上了粉,單粉喜扯起白線,嘴裡咬着,一彈一彈的給匡苕子扯臉。匡苕子感到一陣陣皮疼,原來是她的眉毛被拔掉了許多,修成彎彎的,新月似的。

匡苕子要站起身來,單粉喜按住叫她別動。湯才英給她洗了臉,隨後給抹上的胭脂,紅撲撲的。這個教書先生拿起毛筆描了描她的眉毛,換了一支毛筆,給她嘴邊塗上丹紅色。

“苕子,你站起身來給我們看看。”單粉喜攙她起來,由於動作大了些,頭上流蘇晃動起來,顯得有些雜亂。熙亦菲說道:“苕子,你看你剛纔起身急促,步搖上的流蘇就晃得不成樣子。無論做什麼動作,上身要保持平衡,流蘇纔不怎麼晃動。你看我怎樣跑路。”熙亦菲碎步挪動,上身一點都不擺動。

單粉喜說:“你向人行禮節,彎身要慢慢彎下,擡頭也要慢慢的。我做個樣子給你看。”說着便做了示範動作。“好,現在苕子你跑路跑跑看。”匡苕子便跑了一段路,湯才英說道:“總之,今後你起步動身,整理好衣裳,輕行緩步,週週正正。”

單粉喜又叫匡苕子向湯先生致禮,匡苕子只得說聲“先生好”,隨後慢慢地低頭叩禮,在慢慢擡起頭部,步搖上的流蘇果然不怎麼晃動。湯才英讚許地說:“這纔像個大家閨秀的呢。”

媒婆全舜琴說:“苕子,以後你就是谷家娘子,坐下來不要擺動兩個膝蓋,站起身來裙子下面也要跟頭上掛着的流蘇一樣,不能晃動。平日笑起來不能露齒,跟人說話要輕言慢語,絕對不能高聲惡語。”

熙亦菲說:“苕子,你要把丈夫比作你的天,夫唱婦隨。夫剛妻柔,恩愛相因。丈夫說什麼,你絕對不能有絲毫的牴觸。遇到客人來訪,你要主動退立堂後,隨時聽從丈夫吩咐,走到堂前對客人要禮節周到。”

中飯後,湯才英叫匡苕子讀書,竟然叫她把《女論語》整部書從頭至尾讀了下來。隨後四個女人又像蛇盤田雞訓她練習其他方面的禮節。

傍晚,谷勝治來了,匡苕子站起身彎腰致禮道:“夫君,你回來了。”谷勝治笑着說:“苕子,吃晚飯。”匡苕子走出門外到廚房,熙亦菲將捧盤端來,叫她接過去。匡苕子兩手端着托盤,真的輕步緩行。到了堂屋,把捧盤一頭支在桌子上,一手拿出三碗菜餚,酒杯、筷子一一放到夫君跟前。捧盤放到旁邊桌上,轉身給夫君斟酒,輕聲說道:“夫君,請。”谷勝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匡苕子微微低頭往後退去。

等夫君喝好了酒,招呼盛飯。匡苕子站出身,說道:“苕子這就給你盛飯。”谷勝治說:“你也吃飯,坐到我跟前。”匡苕子端起捧盤,才跑到廚房,兩碗飯已經端了過來,放到捧盤上,再放上一雙筷子。匡苕子進了裡屋,先給夫君端上,這時她才坐下來吃飯,不敢怎麼細嚼,似乎是灌飯。

這個晚餐,對匡苕子來說,如同上了一次刑罰。她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爲有四個監督者在場。

夫君要洗腳上鋪,匡苕子便打來洗腳水,低頭給他洗了腳。當她要把洗腳水倒掉,單粉喜走過來說:“我來倒,你要服侍好你的夫君。”匡苕子說“曉得了”。

單粉喜走出屋門,隨手帶起了門。匡苕子將屋門插上了栓,她知道這回委身於人,實在逼不得而已,內心裡痛苦萬分,但又絕對不能流露出半點情緒。

她坐在牀沿上卸下了步搖、釵兒等各種首飾。脫下了衣裳,一座大山便壓了過來,兩隻手像魔爪一樣揉弄她的上身,嘴湊到她的臉上一頓吻着。匡苕子假意嗲聲嗲氣地說:“夫君,你慢點兒,苕子喜歡你。”擡起頭也吻着夫君,惹得谷勝治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運動起來。

助愛過去後,谷勝治大叫一聲,癱倒在一旁,像個死狗子躺着。當他睡醒過來,天已亮了。匡苕子推了他一下,說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家裡,我焦殺了。你最好找上三個人陪我打麻將。”“這好辦,我給你找人就是了。陸小兔跟你打過麻將的,喊她來。其他的像金網英、白佩芬都可以。”

匡苕子起牀,單粉喜四個女人又進來侍弄她,依然像昨日那樣打扮她。

早飯後不久,屋子裡來了三個女人:陸小兔、金網英、蔣桂心。她們都驚詫地望着匡苕子,眼前的匡苕子跟之前的李蛇紅真的判如兩人。還是陸小兔先開了口:“苕子,我們先前是在一起打麻將的,眼下你這個打扮如若在大街上遇到,我真的認不出來是你。”

蔣桂心說:“你打扮起來,模樣變換得太大,簡直是百變魔女。”匡苕子自嘲地說:“蔣桂心,我苕子大不如你,你是錢家夫人,而我卻做了人家的一個小。”

金網英急忙打招呼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女人活在世上如同一根草,自己的丈夫要怎麼樣,一點都翻腔不起來。我們今日是打麻將的,訴苦也沒得用。”匡苕子搓洗麻將,身子小幅度運動,顯得生硬,流蘇因而也就不怎麼晃動,沒有陸小兔三個女人自如。

三天後,谷勝治對匡苕子說:“明兒你隨同我回老家見見老大。”“苕子我不敢,姐姐她不容我,那怎麼辦?”谷勝治笑道:“唉,宣看巧她看得開,是她主動叫我帶你回家的,她不會得拿你怎麼樣的。”

她沒有穿連衣裙,改穿紅夾襖,下身繫着藍色起花的長裙子。進了谷府,上前跑到宣看巧跟前微微彎腰致禮道:“姐姐,你好!苕子拜見。”宣看巧抓住她的手說:“苕子大妹子,從此你跟我就是一家人啦。”“還請姐姐你多多關照。”

一番寒暄過後,谷勝治、宣看巧坐上菩薩像面前的桌子兩旁的太師椅子,而匡苕子則站立在谷勝治的身旁,分明是個侍女。谷勝治的兒子、媳婦帶着三個孩子進來,跪拜父母。起身,谷勝治說:“你們都向匡姨娘行禮。”可是他們都是站着鞠躬。三個女兒也是這般禮節。

谷勝治喊道:“朋軍呀,你給怎地還不給匡姨娘拿個杌子呀?”大兒子谷朋軍馬上提着杌子,跑到近前說道:“匡姨娘,請坐。”匡苕子這才慢慢地落了座。

見面禮節過後,匡苕子被宣看巧拉到後屋。叫她坐下來談家常,匡苕子仍然是慢慢彎下身坐了下去,真的如同小媳婦。宣看巧笑着說:“我是谷家的大娘子,你是小娘子。你放心,我宣看巧做大的絕對不會得欺負你,我們先前玩得多好啊!”

匡苕子乖巧地說:“我今後洗心革面,盡守婦道。夫君把我救出牢房,給了我苕子第二次生命,我不專心報答他,枉爲世上人呀!”

宣看巧說:“這一次,夫君爲了救你出來,確實費了好大的氣力。不過嘛,也有好多達官大人給你說情的。”

兩個女人如同嫡親的姊妹兩個,跑上西花園賞景,她們將這裡跑了好幾圈,隨後順着走廊跑到四角亭裡歇腳。宣看巧說:“熱殺了。”要脫去外褂,匡苕子給她拖衣袖,褂子脫下來,順手摺疊起來抓在手上。

“苕子,你眼下夠打麻將?”“姐姐,我前兩天還打麻將的。”“哪幾個打的?”“甄太太,金網英,還有蔣桂心。”“蔣桂心她是哪家的婆娘?”“她夫君叫錢國田。”宣看巧釋然道:“你這一說,我清楚了,錢國田是宣家店鎮上的保安團團長。這麼一說,她蔣桂心是錢太太,我認得她。”

匡苕子陪宣看巧回到屋裡,看了看《女論語》。隨後上房間馬桶。女傭匆匆跑來告訴她,說有人喊她有事。匡苕子不敢怠慢,碎步跑了出來。原來是大公子谷朋軍,熱辣辣地致禮道:“姨娘,請隨我到這邊來。”

當匡苕子跟他來到偏靜處,女人的手被對方抓住,“唉,你怎這麼漂亮?美色可餐呀。”匡苕子低聲斥責道:“你這像個什麼樣子?不得無禮!”

谷朋軍收回了手,反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匡苕子說:“姨娘今年十八歲。”谷朋軍肆虐地大笑起來:“苕子,你曉得我今年多大歲數?二十一歲,正月十三過生日。”匡苕子生氣地說:“我姨娘雖然比你小兩歲,但是你的長輩,遇到你是不會行禮節的,你卻必須向我姨娘行個禮節,尤其是你父親在場。——我走了,不跟你這不知羞恥的小字輩說了。”說罷,甩袖轉身而去。

匡苕子很想回到自己的住處過宿,但宣看巧一再挽留,谷勝治偏偏來了個順水人情:“這樣也好,你們兩個婆娘同宿一夜,增加感情,家庭親人之間才和睦的。”

第二日早上,匡苕子不會打結巴鬏,必須藉助於旁人的幫助。縱然自己能打起來,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宣看巧梳好了頭,笑着說:“大妹子啊,我來幫幫你。”

過了一會,匡苕子的頭梳好了。宣看巧拿着一面鏡子放在匡苕子背後,斜照着她跟前的鏡子。匡苕子注目看着自己頭上新打的結巴鬏,發現背後卻垂着整齊的長頭髮。“好看麼?”匡苕子吱着嘴說:“好看是好看,可是我自己卻梳不起來呀。”匡苕子知道,這樣一來,自己是標準的窈窕淑女,行爲受到的束縛程度更加劇了。想之前,自己行走江湖多放得開的呀。她不知道,還有更束縛她的招法呢。

宣看巧笑吟吟地從描紅匣子裡取出一掛銀光鋥亮的百鎖,說:“這個你戴起來,肯定好看。”匡苕子說:“大姐,我怎麼能要你的東西呢?”“唉,苕子,你就別說我的,他的。我給你掛到頸項裡。”匡苕子只好低下了頭,讓她放到自己的頸項裡,將披髮翻在上面。宣看巧理了理百鎖,實際是一種長長的項鍊,在中間有個橫鎖,下面垂着的兩個片子,各有一個鳥的圖案,反面就是一個白板。百鎖掛在頸項裡,垂着的兩個片子正面朝外,必須時刻注意,尤其在有人的場所,否則,你就不是規矩的女人。

宣看巧又給她手臂上套起一對玉鐲。匡苕子走路更得小心,約束她的就是她身上這般裝飾。她爲了能夠活命,免受那野蠻的酷刑,只能馴服,絲毫不能表露半點不願情緒。她想到自己一旦擺脫封建牢籠,就要肩負把天下婦女解救出來做正常人的使命,眼前的災難必須忍受過去,光明就在前頭,因爲佛光在自己的心頭!

吃過早飯之後,來了一輛人力車載她而歸。到了住處,單粉喜四個女人出來擁着她進了裡屋。熙亦菲拍着手說:“谷二夫人這身梳妝打扮好看,好看。”單粉喜對着匡苕子前後望了望,懊悔道:“我們怎不曾這麼梳的呀,背脊後有披髮,更顯得窈窕多姿。”

湯才英忽然說道:“來,谷二夫人,我給你把個眉毛描一下。”匡苕子像個木頭釘站在那裡,任憑湯才英侍弄。彎彎的細眉毛,丹紅的嘴脣,紅胭脂墩。這哪是給被征服的女人梳洗打扮,分明是一種刻意的捉弄,徹底打垮野蠻女人的意志,要徹底刪除掉她身上哪怕只留下一丁點兒的野性。

堂屋裡涌進了七八個人,匡苕子趕緊迴避,退到東房間裡。谷勝治招呼各人坐下來:“我這裡椅子、杌子、板凳多得很,隨便坐。”但是,北邊的太師椅誰也不肯坐上去,最後還是主人坐了。

東邊一排坐着趙鑑、錢國田、居榮、熙春炳四個,西邊一排坐着湯本立、仇雲、盧吉平、邱伯齋四個。單粉喜四個女人馬上給他們搬來茶几。

警察局長湯本立說:“永樂縣這回成立保安第六團,谷縣長你爭取到了團長的職別。甄煥高他氣殺了,其實上面本來就沒有讓他當保安第六團團長的意思。”

谷勝治說:“我雖說上面有人,但也得到了諸位的鼎力支持。”副縣長盧吉平說:“說實話,這個位置只有你來登,其他人我都不支持。例如張全奎他拿錢買弄人,我就覺得他是小人。”

茶杯端了上來,大夥兒喝着茶繼續談論。谷勝治忽然喚道:“苕子,你出來見見各位大爺。”匡苕子打開房門,碎步走到大門口,致禮道:“小女苕子見過各位大爺。”她慢慢彎下來行禮,再緩慢直起身。

她乖覺地站到夫君身旁,新任的商會會長仇雲說:“谷二夫人好。”匡苕子微微地點了點頭。谷勝治拿出一包恆大牌香菸,說:“趙隊長,你給分一下。”趙鑑隨即分了各人一支。谷勝治說:“苕子,你給各人點上火。”匡苕子接過火柴上前一一點火,最後給夫君點火,燃燒的火柴一晃,熄滅了,火柴棒才丟在地上。

她靜靜地站在谷勝治身旁,分明是個侍女,哪裡還有個夫人的氣象。大家都在品賞着她的美容。教育局長邱伯齋搖頭晃頭地吟詠道:“披抱窣地紅宮錦,鶯語時囀輕音。碧羅冠子穩犀簪,鳳凰雙颭步搖金。肌骨細勻紅玉軟,臉波微送春心。嬌羞不肯入鸞衾,蘭膏光裡兩深情。”

縣辦公室秘書居榮拍着手說:“邱伯齋邱夫子吟的這首詞形容谷二夫人最爲恰切。這是哪個的詞呀?”邱伯齋回道:“這是和凝的詞,他是大唐之後的樑唐晉漢周時期的宰相,他的爵位是魯國公。”匡苕子見大家都在對她品頭論足,但也無可奈何,只得熟視無睹,微露笑容,免得夫君有失臉面。

大家打趣谷家夫婦過後,悄然進入時局談論,悲觀情緒代替了原先的愜意。

湯本立嘆了一口氣,說:“時下局勢不容樂觀,鬼子還要來駐紮我們永樂,一駐紮,永樂樂起來了。”邱伯齋說:“皇軍來駐紮,只是時間問題。國軍擋不住,一觸即潰。有什麼辦法的呢?”

縣辦公室秘書居榮歇斯底里說:“都是張學良、楊虎城這兩個蟲的惹的貨,如若不是他們發動西安事變,消滅了共產黨的部隊,騰出手來專心致志打鬼子,鬼子是絕對打不到我們永樂城的。”

財政局長錢國田說:“皇軍多厲害啊,用的武器太先進了。國軍跑去打得過皇軍,簡直想都別想。”糧食管理局長熙春炳接過口說:“是的唄。有些瓜蟲明明曉得打不過人家,還要跟人家打,這不是拿雞蛋跟石頭碰的呀。”

仇雲說:“聽說汪精衛汪副總裁主張跟日本人和平,這多好啊,省得打仗死了那麼多的人。”“嗯啦,時下中國沒有戰火,老百姓好好種自己的田。人家日本人見我們中國落後,是來幫助我們的,你夠曾曉得的呢。”居榮擺着兩手說,“日本人也不想動刀動槍,就是有人不聽蔣委員長的話,硬是出兵打人家,打把人家給打蟊了起來。”

谷勝治說:“我們縣成立保安第六團,是按標準成立的,估計要達到兩千多人。如果鬼子打得來,我們是沒戲唱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實在不行,就降了日本人。”他掉過頭對匡苕子說,“你還上你房間吧。”匡苕子便面對衆人退到大門口,慢慢彎腰行禮,再緩慢擡起上身,轉身上了東房間。

卑鄙的男人繼續高談闊論,投降、妥協的論調甚囂塵上。匡苕子心想直罵這些斷了脊樑骨的傢伙,漢奸的嘴臉已經顯出端倪。但她眼時能有什麼辦法呢?只能暫時屈從,自己的思想感情絲毫不能表露了出來。

幾天後,匡苕子坐在堂屋裡等着人來打麻將,因爲時間要到了。谷勝治進來了,忽然抱着她往房間裡推。匡苕子說:“蔣桂心她們馬上就來打麻將了。”谷勝治哪裡肯聽,將大門關起來推上了栓。

匡苕子被男人按到鋪上,匡苕子說:“你別忙呀,等我把髮卡、髮針,還有步搖拿下來。”谷勝治急切地說:“其他的首飾就別拿下來了。”

匡苕子身子仰在鋪上,頸項裡的百鎖也沒有取下來,谷勝治就發瘋似的趴了上去吻她的嘴。匡苕子大約已經適應了男人的泄慾,撒嬌般的哼着,迎合着男人的運動,如同有節奏的音樂。

匡苕子趕緊出了房間,卸下的首飾拿到堂屋心。單粉喜四個女人搶先進來給她重先梳妝打扮,恢復她的麗人面貌。

今兒來的是蔣桂心、牟芸香、謝楚紅三個。蔣桂心笑着說:“谷二夫人,我們等你好長時間了。” 匡苕子打招呼說:“真的不好意思,我們女人要遂自己的男人的意啊。”

邱伯齋的女人謝楚紅文縐縐地說:“共赴巫山,你情我願。花前月下,絕色佳人更惹人憐愛。”牟芸香低聲說:“你苕子打扮得這麼出色,男人還不屈服在你的石榴裙字底下?”匡苕子輕輕的拍着手說:“罷了,女人生下來是欠男人的債,受了作踐,最後還要屎塌塌的全部兜了過來。男人呢,交易做好後,褲子一拉,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女人們揉搓起麻將,也就不再戲謔匡苕子,專心致志地打牌了。

太陽將要落山之時,谷勝治才起了牀。謝楚紅三個女人又興奮起來,戲說了匡苕子一氣。

全身軍裝的谷勝治回來叫匡苕子把步搖、百鎖和玉鐲取下來,匡苕子不解地說:“今兒你怎麼叫我取下來呢?”谷勝治順手將挎包拿給她,說:“保安第六團成立儀式下午舉行,你是我的生活秘書,上尉軍銜。要穿上正式的國民革命軍黃軍裝,現在你穿起來,馬上就跟我上車。快點!”

匡苕子一聽,高興起來了,再也不做標本的窈窕淑女。她取下了挨事的首飾,首先戴上了船形軍帽,再穿上帶有領花的軍裝。繫上軍用皮帶,皮帶裡還放着一把手槍。哎呀呀,她搖身一變,卻是一個國民黨的女軍官。

匡苕子隨同夫君驅車來到縣辦公室門前,那裡臺上臺下已經站了好多的全副武裝的軍人。甄煥高隨即高聲喊道:“谷長官到!全體立正!”谷勝治向衆人敬了軍禮,說道:“稍息!我宣佈保安第六團今日正式成立了!——下面由居榮宣讀軍令!”居榮隨即上前大聲宣讀,凡提到任命的人都立正敬軍禮。下列是任職人員名單:

保安第六團團長谷勝治,副團長湯本立,參謀長甄煥高,政訓處主任居榮。聯絡副官季玉堂,作戰副官盧幸之,保衛副官麥浪,軍需副官劉馬小,文牒副官湯才英,電訊副官攖蓮芳,偵察副官關粉桂,生活副官匡苕子。第一營營長倪寶均,第二營營長李如廣,第三營營長龐吉成,第四營營長萬振。

解散隊伍後,四個女軍官走在一起,有三人的軍銜是上尉,關粉桂是少校。匡苕子若無其事地說:“朝辭白帝彩雲間,……”湯才英說:“千里江陵一日還。”匡苕子卻不說了。時間不長,匡苕子又說:“朝辭白帝彩雲間,……”關粉桂挨近她低聲說:“暮靄沉沉楚天闊。”再說:“兩岸猿聲啼不住。”對答:“賞花歸去馬如飛。”

暗號對上了,兩人自然走到偏靜處。匡苕子執着關粉桂的手激動地說:“快有一年了,才聯絡上自己的人。我現在做了谷勝治的小老婆,比手銬腳鐐好不了多少,逼迫做了個循規蹈矩,絲毫不敢越雷池的窈窕淑女,純粹是個供男人玩弄的籠兒裡的畫眉鳥。”

關粉桂體恤地說:“你的遭遇我也瞭解了一些。我提供你一個逃離谷家牢籠的路線。……在谷家後面第三排的西廂屋裡有一個暗道口,你摸到了,就下地道。地道很長,直到外邊的山腳下。你出來後,到龐莊鎮杏林藥房跟康老闆接頭。暗號跟今日對的相反,你說‘暮靄沉沉楚天闊’,他說‘朝辭白帝彩雲間’,接着你就說‘賞花歸去馬如飛’了。”

此後,匡苕子向谷勝治說該得拜望大姐了,谷勝治說過兩天。匡苕子說今日姐姐過生日了,谷勝治撇着嘴說:“又不是整生日,她自己曉得怎麼過生日。”終於有一天,宣看巧跑路跌了個跟頭,不省人事,谷勝治才急急忙忙帶着匡苕子開車子過來看望,匡苕子先是抱着宣看巧一頓哭訴:“姐姐啊,我曉得你這樣,天天來看望你呀,絕對不會得讓你跑去看望雲軍長的甘夫人啊,縱然有天大的危險,做小的也義不容辭啊。”她抹了一頓眼淚。等她起身跑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一溜煙快步跑到那個脫離險境的目標,這會兒根本不考慮什麼步搖、百鎖、玉鐲什麼形狀,窈窕淑女的模樣早拋到九霄雲外,儘快脫離險境!

到了目的地,也許她福到心靈,一眼就發現一個顯眼的按鈕,一按,牆面就開了門,匡苕子趕緊跑了進去,順手就着一個豆大的按鈕按了一下,那道門迅速合了起來。匡苕子隨即一路小跑,也不知在裡面拐了多少彎兒,至於地面上的水全然不顧。最後終於出了洞口。事前由於關粉桂告訴路線,加之她的身體沒有透支,一路跑步,在天黑之前來到了龐莊鎮杏林藥店,對上了暗號。

軍統龐莊站長康人林接待了她,她在藥房後邊的東廂房住宿。討厭的是康人林當夜就跟她做了親密的接觸。匡苕子甫魂未定,接頭人對她下手,根本沒有應對之策,只得逢場作戲。康人林興奮之餘,承諾道:“這次我睡了你,絕對不會讓你吃虧,我推薦你到存虎軍校進修,進修出來你最低不會低於中校的軍銜,不然,你找住了我,我的頭讓你砍下來,絕然沒二話說。”

他這一番表態,匡苕子只得說:“我個女人就看個結果,就是你說話不算數,我也得認栽,誰叫我匡苕子是個小女人呢?”康人林急忙招呼道:“匡小姐,你這麼一說,我康人林無論如何,說出的話都要兌現,不然,我沒臉活在世上啊!”

這真是:生死關頭逼妥協,屈辱委身謀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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