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我爲災主
雲夢館中,程三五週身萬竅吞吐天地之氣,一片似真似幻的海市蜃樓浮現君山島上空。
赤陽來到附近,百無聊賴看着天上景象,默然無語。
“如何?”程三五收息斂神,主動問道:“可發泄夠了?”
“沒勁!”赤陽極不耐煩,擡手撥了撥頭上紅髮:“他根本不反抗,一根根手指掰斷扯下,連哼都不哼一聲!”
“修煉穀神不死法,不允許情志浮動,洪崖先生尤其擅長忍耐,肉體折磨本就無用。”程三五默運元功,六道鳥蟲古篆浮現頭頂,隱約可見正在排列拼合,似要組成一幅玄奧符圖。
其實在程三五收走洪崖的太一令後,他就只是一個魂魄殘缺的活死人罷了,就算事先沒有身受重傷,面對赤陽也照樣毫無還手之力。
收回六道太一令,程三五仍舊坐在地上,隨手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你在寫什麼?”赤陽上前問道。
“沒什麼。”程三五隨口應付。
赤陽看到一幅怪異陣圖,既有河圖洛書,也有五行八卦,甚至還有未曾見過的異域夷文。
“喂,你也該給我坦白了吧?”赤陽擡腳踢了踢程三五,當今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能夠如肆無忌憚地與程三五相處。
“坦白什麼?”程三五一手寫畫,一手屈指掐算,全然不像他過往作爲。
“你又在設局算計了,對不對?”赤陽哼了一聲:“我再清楚不過了,伱不殺聞邦正,還要在衡山當衆叫囂什麼打破封禁、再啓洪荒,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就是要讓其他人把消息傳出去。”
“哎呀!連你都看得出來,只怕我這一計瞞不了任何人啊。”程三五敲了敲額頭,故作驚歎。
赤陽則說:“你當衆經歷雷劫,其他人都被你嚇破膽了,事後逃得比兔子還快,必定會將你這番話當真。再說了,你那時候的嘴臉,簡直跟當初饕餮霸佔身子時一模一樣!”
“我學得可像?”程三五問。
赤陽沒有好臉色:“反正饕餮當初就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便猜到你另有盤算。”
“我也不完全是說假話。”程三五用樹枝點着面前初見規模的陣圖:“打破九龍封禁之局,這是一定要做的。經歷過這麼多事,拂世鋒註定無法延續下去,但免不了會有陰謀者利用太一令和九龍封禁之局。既然如此,我主動把棋盤掀了,省得遺禍未來。”
赤陽卻質疑道:“就算你打破了九龍封禁之局,毀去所有太一令,但世上依舊有人能夠摸索出御使龍氣之法,這事可不是你說了算。”
“我也沒說不讓世人御使龍氣,有能耐的人,不論哪個時代都是有能耐的。像安屈提、烏登闕這種人,如果該殺,殺便是了。”程三五笑道:“可是太一令不同,這東西稍有不慎,將成爲私心凌駕衆生的利器。你能指望所有人都是聞邦正嗎?”
“不能,何況聞邦正也未必值得信任。”赤陽回答得十分乾脆。
“那不就行了。”程三五一聳肩:“而且打破九龍封禁之局,你未來也有化龍飛昇的出路,這對你可是大好事。”
赤陽翻了個白眼:“我還不懂你麼?無非是想拿這套說辭,好讓我給你打賣命。”
“在你眼裡,難道我就是這種滿腹心機算計的險惡之徒?”程三五撐着臉頰問道。
“你變了。”赤陽直言道:“自從收走太一令,你就變得越來越像聞邦正了,言行舉止都是他那種窮酸儒生的作態!”
程三五臉色一怔,隨即撫掌誇獎道:“不愧是彭澤龍君,雖然看着一副粗魯模樣,眼力心思都細緻得很吶!”
赤陽懶得跟他計較,接着又問:“那個再啓洪荒肯定是鬼話,但你要騙誰?不可能是饕餮。”
“誰信了就騙誰。”程三五從容道:“拂世鋒不是將我視作大凶災禍麼?那好,我現在就給他們一場災禍,一場關乎人道與衆生興亡的無邊災禍,看看他們要如何應對!”
赤陽眉頭微皺:“以你如今能爲,別說是拂世鋒,只怕這世上所有高人聚一塊,估計都不是你的對手。甚至從天上請仙家下凡,也不夠你殺的。”
“難道只有跟我正面廝殺這一條路麼?”程三五不由得發笑:“如果他們真的這樣打算,那我不在意將他們全部殺光。這種莽撞蠢輩也沒必要留在世間了,合該被沙汰乾淨!”
“你這是自比爲主宰天地衆生的神明瞭?”赤陽表情微妙。
“洪荒未定時,我的確就是。”程三五直言不諱:“拂世鋒費盡心思,將我打造成如今這種境界,那我就是有能力主宰天地衆生。他們若是不服、不甘、不願,那便抗爭到底。若是鬥不過就找人幫忙,讓更多人發揮才智。”
“這就是你的目的?”赤陽問:“試圖以一己之力,強行推動人道演進?”
程三五反問:“這真是我的一己之力嗎?我就是洪水,我就是地動,我就是世人不可迴避的天災,且看他們如何掙扎。”
“你就吹吧。”赤陽對此不以爲意,忽然扭頭望向別處,露出警惕表情:“有人來了,不是等閒之輩。”
程三五拿着樹枝輕輕一掃,腳邊陣圖隱沒不見,起身笑道:“一羣小丑罷了,且看他們是否能讓我盡興。”
……
君山島西北,四道身影從半空落下,皆是模樣奇怪、氣質非常之輩——一名懷抱嬰孩的駝背老嫗,一名青面赤發、手提輪刃的侏儒,一名賊眉鼠眼的道人,以及一名豹頭環眼、鬚髮戟張的大漢。
“奇哉怪也,那雲障結界消失不見了。”那道人鼻子微微抽動,他臉頰尖長、向前突出,眼角鬢邊還有大塊黑色胎記,上面還長着細絨,雖說腰間掛着道人常見的鈴鐺葫蘆,但看上去就像鼠妖化人。
“管他有沒有結界,先殺進去,抓幾個活口嚐嚐!”豹頭大漢齜牙咧嘴,露出滿口如獸利齒,肩頭扛着一柄寬刃長刀,掄動起來十分輕鬆。
“呵呵呵,只怕是雲夢館設下的圈套。”駝背老嫗雞皮鶴髮,不僅形容衰朽,身上也散發着陣陣腐爛惡臭。剛一開口,便驚醒了懷中嬰兒,她趕緊拍打呵護,情狀詭異。
“別大意,方纔我遠遠望見君山島上空有祥雲瑞氣翻涌,定是有高人在此。”那青面侏儒雖然矮小,但一派領袖氣度,他開口,另外三人都各自謹慎起來。
四人來到雲夢館,見到此地人去樓空,簡直比盜賊劫掠還要乾淨。
驚疑之際,正好看到一男一女正坐在樹蔭下閒聊,尤其那女子,滿頭紅髮十分顯眼,更別說其身量極其高大健碩,軍中猛將與她相比都遠遠不如。
“喲,你們來了?”程三五擡眼望向那四人,手裡把玩着樹枝,帶着幾分譏嘲語氣說道:“一個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青面侏儒擡手示意,勸住另外三人,上前兩步道:“閣下何人?爲何出現在此?”
“問人來歷前,應該先自報家門吧?”程三五言道:“何況此處已是無主之地,我在這裡歇腳,誰也管不着。”
青面侏儒似有不滿,眉頭微皺,但還是雙手合十道:“我乃通天河難磨上師,仰慕神州福德,特來結交同道、參悟妙法。”
“通天河?”程三五想了想:“那都是吐蕃地界了,你走得挺遠嘛。”
“修法求道,縱然關山萬里,也不辭勞苦。”難磨上師回答得端莊有禮,要是不看外表,真以爲是哪位高僧大德。
可這四個傢伙一身妖邪氣息,濃到了骨子裡,程三五甚至能感應到他們散發的絲絲血穢之氣,搞不好是剛吃完人。
“這裡原本是雲夢館,可惜裡面的人都跑光了。”程三五擡手示意周圍。
難磨上師問道:“閣下是否知曉其中緣由?”
“我哪知道?估計是被強敵嚇跑了吧。”程三五笑道:“你們又是爲何而來?”
難磨上述不願回答,正思忖間,那豹頭漢子一晃寬刃長刀,沉喝道:“呔!你這傢伙不說真話,莫非就是你相助雲夢館逃跑?”
程三五撓撓頭,還在想怎麼回答,一旁赤陽猛地站起,死死盯着豹頭漢子,厲聲質問:“你這把刀是從何處得來的?”
赤陽原本收斂氣息,此刻不加約束,如同實質的威壓令豹頭漢子汗毛倒豎,好似遇到天敵一般,生出本能恐懼。
但這豹頭漢子最不能接受示弱於人,咬牙強撐道:“你爺爺我不記得了,你要是想知道,扒了衣服給爺爺我爽快爽快,興許能——”
話還沒說完,紅影一閃,豹頭漢子好似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甩出一抹血花,接連撞倒幾面牆壁,揚起大片煙塵。
“你——”
難磨上師等人當即變色,即便他們事前有備,但赤陽出手還是太快太猛,根本不足以應對。另外三人不禁暗自計較,若方纔是自己接下那拳,是否能夠經受得住。
程三五起身望向赤陽:“怎麼?你認得那把刀?”
“等下再說!”赤陽沒有解釋,縱身一躍,朝着那豹頭漢子撲去,立刻在一片傾倒房屋中,傳來接連不斷地衝擊轟鳴。
難磨上師三人對上程三五,見他晃了晃手中樹枝:“沒辦法,我這位朋友急性子,要不等她打完你們再問?”
“不識好歹!動手!”
難磨上師懶得再浪費口舌,祭起輪刃,這件奇門兵器十分罕見,凌空飛旋,引動鋒銳氣息,蓄勢待發。
程三五沒有動作,率先攻來的則是那佝僂老嫗,她俯身按地,幾條藤木破土而出,帶着荊棘尖刺,纏繞程三五雙足。
鼠頭道人搖鈴飛符,一陣斷筋挫骨的法力化作詭綠煙氣侵逼而來。常人被這綠煙一拂,定是皮肉潰爛、七竅流血,呼吸間變成一灘碎骨爛肉。
然而程三五仍舊立足原處,絲毫不受影響,手中輕撫着樹枝,從容不迫。
難磨上師看出對方根基非凡,不敢大意,沉喝一聲,輪刃飛出,竟是一化十、十化百,轉眼密密麻麻難以計數。
輪刃旋轉發出細密破風聲,但面前百千之數,好似被蟲羣包圍一般,鋒銳氣息讓人難以抵禦。
“尋常伎倆。”
程三五淡淡一句,在輪刃襲身瞬間,手中樹枝輕輕一揮,翻起浩蕩碧浪,盡破圍襲攻勢。
“萬木逢春訣?你是雲夢館門人?!”
輪刃盡散,難磨上師被碧浪逼退數丈,大驚失色,即便是先前與慕小君鬥法時,也鮮見對方施展出威勢如此浩大的法力。
“哦?還有這名頭呢?我也是頭回聽說。”程三五彈了彈手中樹枝,君山島的草木受雲夢館門人灌溉,也深得氣機薰染,雖然還不至於成爲奇珍寶器,但是足以讓程三五感應推演,重現妙法。
說話間,程三五擡腳邁步,解除刻意收斂的氣息,難磨上師只覺一陣神識恍惚,眼前好像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千山萬水齊齊逼來,幾乎讓他無法喘息。
“別藏着掖着了,給我使出全力!”
難磨上師咬舌自醒,他知曉情況不妙,眼前此人強大得不可思議,就算是過去結識的烏登闕也沒法與他相提並論。
三人各自掐訣,或唱梵唄、或念道訣、或吟秘咒,一時間諸般法力匯合並流,化現魔佛抱嬰、足踏羣鼠的邪異景象。
“當真是……”程三五神色冷淡:“不堪入目。”
一句評價過後,樹枝掃落,整座君山島與之共鳴,霎時冬日生雷、驚破蟲豸,邪法被一蕩而摧,三人不及躲避,發出短暫哀嚎,灰飛煙滅。
煙塵過後,看着手中冒出新芽的樹枝,程三五輕輕一笑,重新嫁接到附近樹上,扭頭就看見赤陽扛着寬刃長刀而來,拳頭上還帶着血跡,那豹頭漢子下場想來不算太好。
“如何?”程三五問道。
赤陽拄刀在前,解釋說:“這是我當年賜給手下妖王的刀,是用我牙齒打造的。當年我被洪崖打敗後,我那些手下死的死、逃的逃,沒想到會在今日再次見到這把刀。”
程三五上前端詳,這柄寬刃長刀相較尋常鋼鐵,的確帶有一絲牙質,非比尋常。
“失而復得,這便是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