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陽揚臂一斬,刀芒如狂潮過境,直接將護持山門的梵文結界劈碎,連帶着佛寺山門與後方天王殿,一併轟成土石瓦礫,漫天亂飛。
“禿驢們,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嗎?”赤陽肩抗龍牙大刀,手裡拿着野果,啃了一口嚼了嚼,隨即皺眉吐出:“真酸!”
這話剛說完,半空中佛力匯聚,凝現一根金剛杵,朝着赤陽頭頂落下,勢頭極爲迅猛,似有鑽山破嶽之威。
赤陽看似放浪形骸,實則早有戒備,滿頭紅髮倏然飛揚,龍吟之聲迴盪四周,奮動足可拔動山河的神力,不帶半點花哨取巧,掄動龍牙大刀與金剛杵正面碰撞。
兩相交擊,轟然一爆,方圓十數丈之內,一切事物盡化齏粉,地面下陷成坑,前半座佛寺在這股衝擊下直接消失。擴散開來的餘波將後半座佛寺幾乎一併碾平,什麼藥師殿、方丈堂,連同後山塔林也摧折傾倒。
而在土木磚瓦亂飛間,還有許多剛剛出定離坐、尚且不明所以的僧人,他們來不及應對劇變,慘叫聲中,被飛濺亂石打成滿是血污的破麻袋。
“咦?”
赤陽一擊劈碎金剛杵,立刻察覺到那些僧人死後,不再是化作檀香佛耀前去贊功,定然是程三五已經突破佛土法界而出!
“你、你是何人……”破敗廢墟之中,一名老僧滿身塵土、頭頂受傷滴血,身上金光隱現,仗着神通抵禦大半衝擊威力,想來是方纔施法凝現金剛杵之人。
赤陽理都懶得理,縱身躍起,一腳踏落,直接將這名老僧當場踩成一灘血沫,隨即朝着龍洞寺方向飛騰而去。
當赤陽趕到龍洞寺時,並未在原本庭院見到程三五,也沒看到聖諦曇華,反倒是烏荼懺那三位天竺番僧,死狀都極爲慘烈,彷彿是遭到什麼酷刑一般,皮肉糜爛外翻、腸子流了一地,全身上下沒有一寸好肉,說他們在地獄十八層裡走過一遭也不稀奇。
“我在這裡。”聽到程三五傳音,赤陽循聲前去,來到後山懸崖一處密窟。
就見程三五摩挲着手指緩緩步出,密窟兩側坐了近百具僧人乾屍,一個個都是趺坐結印的模樣。
“你在做什麼?”赤陽問。
“收回饕餮邪血。”程三五晃了晃肩頭,埋怨道:“這玩意真難吃。”
“那不是伱自己的力量麼?你還會討厭?”赤陽不解。
程三五打趣說:“你洗澡時搓下的泥垢,難道還要塞進嘴裡嚐嚐滋味不成?”
赤陽聽到這話滿臉嫌惡,隨後問道:“你這回可是廢了不少時日,仔細算算……剛好一百天。”
程三五站在懸崖邊,望向山下草木漸青的景象:“一念起處千萬劫,佛土法界之中的較量就是如此玄妙。這樣也算一報還一報,誰叫我用結界困住那位聖人呢?”
“你不像是會講報應的人。”赤陽說。
程三五朗聲一笑:“不過是給局勢變化多一些醞釀時日,要是一面倒的大勝,豈不是很無趣?”
赤陽對此很是不屑:“說到底,你無非是希望聞邦正那夥人栽培出一個能與你匹敵的傢伙。但我不覺得長青能在短短時日精進至此。”
“不用急,且靜觀其變。”程三五按刀而笑。
……
當阿芙趕回長安之時,發現黑幕結界已經消失,但從城外郊野開始,便察覺形勢與先前離開時大爲不同了。
首先是大量兵馬屯駐長安周圍,他們甲杖精良、馬匹雄駿、兵士威武,一眼就能看出是百戰之師,想必都是從邊鎮緊急調回的軍隊。
其次,糧食不再從東邊潼關運來,而是自長安以南的秦嶺峪口運出。經過一番打聽才知曉,如今幽州叛軍已經攻佔了洛陽,並迅速控制東都一帶,扼住運河要道,來自河北江淮的錢糧無法運抵長安。
好在陸相迅速調整,命江淮轉運使將錢糧運至襄州,然後沿着漢水逆流而上,走武關道入關中。儘管運力遠遜於漕倉規制早已成熟的運河,但起碼不會讓讓人口稠密的關中,因爲缺糧而不攻自潰。
再者,便是新帝登基後的諸多政令,其中包括抄沒許多關中豪貴的產業。
“新皇帝是長青?!”
回到長安的阿芙爲穩妥起見,沒有直接去皇城報告,而是到天香閣找絳真瞭解情況。
由於內侍省飼養信鴟的地方也是在太極宮後苑,導致絕大部分信鴟都受困之人被吃光,所以阿芙前往西域一趟,也變得消息閉塞了。
“芙姐姐沒想到吧?我知道後也是大吃一驚呢!”絳真平日裡常駐長安,就是負責爲阿芙蒐集消息。
但阿芙只是有些驚訝,轉念便冷靜下來。她幾乎能立刻認定,眼下這種情況就是程三五刻意引導的結果,以大夏太祖胎元精血打造的身軀,本就比他人更早察知長青的真實身份。
“陸相這回可是不聲不響,徹底大權在握了。”絳真搖頭感嘆,望着較之平常要蕭條許多的平康坊三曲地:“長安城內如今都在傳,說陸相心懷不軌,暗地裡跟妖人勾結,謀害聖人和衆多皇室宗親,就是爲了扶植新皇帝,以便自己完全掌控朝局。”
阿芙一眼看出端倪:“這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謠言。”
“可能是叛軍安插在長安的奸細,內侍省這些天到處在查,也派人來天香樓問過。”絳真嘆道:“芙姐姐,這場仗朝廷能打贏麼?”
“我不通兵事,看不出來。”阿芙也不避諱:“這樣吧,你和望舒帶着人離開長安,去湖州避避風頭。”
秦望舒有些不解:“芙姐姐要一個人留在長安嗎?”
阿芙嘆了一口氣:“我還有一樁事情要辦,你們跟在身邊反倒是拖累。至於內侍省,也算給他們最後一個交代吧。”
當阿芙獨自一人前往翊善坊,正巧撞見行色匆匆的任風行。
“上章君,你回來了?”任風行捧着一個玉匣:“看你這樣,似乎並未找到饕餮?”
“走了幾處地方,並無線索。西域茫茫,我也不可能找遍每個角落,所以就回來了。”阿芙望向太極宮:“如今長安形勢大變,閼逢君若是有暇,可否給我講述一番?”
“我正好要進宮,邊走邊說吧。”如今太極宮早已作廢,聽政議政安排在大明宮,而翊善坊恰好就毗鄰於此,往來最是便捷。任風行與阿芙都是內侍省的人,出入自然未受阻礙。
“沒想到我離開短短時日,居然發生那麼多事。”阿芙大體瞭解過後,不禁感嘆一句。
“上章君,如今饕餮已經不再是程三五了。”任風行提醒道:“希望你行事不要囿於過往私情。”
“閼逢君這話是小瞧我了。”阿芙雲淡風輕地笑道:“我可是母夜叉,豈有被私情妨礙的道理?”
二人一直來到深入宮中,得知長青剛在宮城北邊的禁苑檢閱隴右將士,並賞賜大筆財帛,經過一番通報纔來到延英殿,見到長青正在與陸相和幾位節度使議事,阿芙二人就在殿外候見。
阿芙耳力敏銳,能夠聽到殿內傳出爭論之聲,顯然是對具體調兵遣將各有不同看法,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才見幾位節度使離開。
“任首席爲何前來?”陸衍站在殿門處問道。
“我有一項事物要進獻給陛下。”任風行捧出玉匣。
“這是何物?”陸衍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百竅納真丹。”
任風行正要解釋,就見一名身披柘黃袍服年輕男子從中走出,正是長青。
“哎喲!這不是長青嘛?換了一身御服,倒還真有幾分人君氣象。”阿芙十分大膽,在他身旁繞了兩圈,嘖嘖稱奇,一副舊日老友的言行作態,讓跟在後面年輕宦官滿臉驚駭。
長青面對阿芙打量,強忍尷尬之意,任風行則板着臉說:“上章君,不可失了君臣之禮!”
阿芙滿是譏諷之意地對長青說:“我需要三跪九叩麼?”
“不必!”長青一擺手:“延英殿內一切禮儀從簡,暢所欲言。”
衆人進入殿中,各得落座,讓宦官退下,任風行打開玉匣,露出內中一枚靈氣氤氳、光華灼灼的神丹。
“這一枚百竅納真丹,是內侍省託宗聖宮的丹鼎道人煉製而成。”任風行面色稍露凝重:“先前索要這枚丹藥者……正是程三五。”
提及程三五,殿內氣氛一肅,阿芙妙目流眄,見衆人都不說話,主動開口打破沉默:“百竅納真丹是我向他提議的,服之可使體魄百竅吸納天地精氣,打破內外藩籬,一舉突破先天境界……現在他自是用不着了。”
任風行解釋說:“彼時程三五還是我內侍省昭陽君,在江淮平叛時立功良多,按照慣例,自然該論功行賞。只是神丹難成,昨日纔剛剛出爐。”
“你是打算把這丹藥獻給陛下?”隱龍三老也在殿內護衛隨侍。
“之前饕餮毫無徵兆出現,可見他能夠穿行世間各處,幾乎沒有絕對安全之地。”任風行說:“我擔心饕餮故技重施,萬一試圖行刺,陛下將處危境。”
長青看着玉匣中的百竅納真丹,沉思良久後點頭道:“如此也好,那我……朕便收下了。”
“微臣還有一事稟告。”任風行繼續說:“雖說洛陽城已不幸落入叛軍掌控,但目前內侍省還有部分人手潛伏在城中,打聽到叛軍內部尚在爭論是否要儘快向西進攻。”
陸衍直言:“叛軍最初起兵是爲清君側而來,但是黑幕結界被破除後,這口號便不再有用,除非他們有膽量另起爐竈。”
在場衆人都很清楚,陸衍近來承受着無數或明或暗的指摘,從黑幕結界出現以來,不少人都趁機向他發難,但是都被彈壓下去。
而長青登基繼位一事,更是被渲染成陸衍蓄謀已久,暗中收養聖人子嗣多年,更加印證叛軍乃是肩負大義云云。
好在有任風行帶着內侍省在長安城內瘋狂抓捕散播謠言之人,並雷厲風行梟首示衆,這纔將局面稍稍平復。
其實最爲兇險的,反倒是帶着兵馬趕回長安的三位節度使,他們手握重兵,完全壓過了只有虛弱南衙禁軍的長安朝廷,如果沒有他們鼎力支持,長青繼位斷然不會如此順利。
好在陸衍手腕高超,一方面相互制衡三位節度使,一方面許諾封賞。長青繼位之後,立刻冊封前來勤王的三位節度使以國公之位,同時親自出面檢閱兵馬,將府庫內中的財帛用於賞賜將士,儘可能籠絡人心、振奮士氣。
“叛軍南下極快,三個月攻下洛陽,河北各州未必完全歸附。”長青說道:“如果叛軍並不急於西進,便是要着力在河北穩住局勢……更甚者,叛軍興許要另分出一路兵馬,進攻河東。”
陸衍則說:“河東道表裡山河,北都晉陽更是有湯城金池之固,叛軍難以短時內攻克。”
衆人皆知陸衍乃是河東道小吏起家,對那裡環境十分了解。
“洛陽城不攻自破,可見叛軍早已安插奸細,甚至不乏高位。”長青說:“朕是覺得,叛軍根本仍在幽州,目前當嚴守關中,在此牽制叛軍主力,另外分出一支兵力趕往河東,佔據地利之便居高臨下,進軍河北州縣,威脅幽州,從而迫使叛軍疲於奔命。”
“此事先前便爭論過了。”陸衍臉色嚴肅:“叛軍一旦進攻關中不利,爲求長久立足,定然要大量錢糧維繫。他們若是轉道向南,沿着運河進取江淮,又該如何應對?眼下漕運中斷,若是隻一味死守潼關,關中物資匱乏的情況很快就要出現。”
長青跟隨達觀真人研習兵家學問多年,雖然未曾親自帶兵,但並非對戰事一無所知。
眼看討論陷入困局,任風行出言道:“若是能讓叛軍內部生亂,是否能夠緩解眼下局面?”
陸衍一眼看出他的用意:“你打算派人刺殺康軋犖?”
“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任風行言道。
“那你打算派誰去?”陸衍對這個辦法似乎興致不大。
任風行望向阿芙,她當即瞭然,輕聲笑道:“也罷,如今恐怕也只有我能夠幹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