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驚雷霹靂,幾乎看不到箭矢之形。然而淨光天女似有預感,不言不語,周身佛耀沛然極運,璀璨如日,其光熾盛不可逼視。
恢弘佛耀如同實質壁障,驚雷之箭登時受阻。雷光稍散,就見通體以玄金異鐵鍛造而成的箭枝,去勢不絕、瘋狂旋鑽,不斷攪動佛耀壁障,炸出無數火星光塵,寸寸逼入。
但見佛耀聲勢陡然大增,頗有光宅天下之態,將異鐵箭枝一舉彈飛,打着轉落到遠處。
“沒能耐的統統退開!”
此時程三五一聲暴喝,伸手扶住向後倒飛的秦望舒,她被突然現身的護法伽藍一棒逼退,若非橫劍擋住帶齒鐵棒,只怕受傷不輕。
看着那青面獠牙、手持狼牙鐵棒的護法伽藍,程三五罵了一句:“這些妖僧妖道,都喜歡搞這套!”
說完這話,程三五踏步縱身而起,護法伽藍揮動如同房樑粗細的鐵棒,破風掃來,威勢萬鈞。
“來得好!”
程三五毫無懼色,一刀劈落,炎流扇張。錚鏗一聲,金鐵交擊響徹四方,灼熱氣浪席捲周遭。
一擊無功,護法伽藍怒聲叱喝,鐵棒竟然化作一條帶角巨蛇,張口吐出大片黃綠濃煙,所過之處,雜草植株盡數枯敗凋零,可見其毒。
程三五見狀,怒提內勁,擰腰旋斬,炎風捲動,平地升起一股熾烈旋風,引動毒煙翻騰。
旋斬之勢不曾稍緩中斷,程三五身形越轉越快,毒煙也被捲入炎風之中。
待得勁力蓄勢已足,程三五一刀怒劈,炎流裹挾毒煙反手送出,盡數朝着淨光天女而去。
好在有佛耀壁障,將炎流、毒煙盡數隔絕在外,受此一斬之威,佛耀壁障表面出現一道裂痕,卻無法將其徹底貫穿。
“這龜殼太硬了!”
程三五這話剛說出口,眼角餘光就瞥見阿芙手持馬首短刀,飛身直撲壁障裂痕,瞬間斬出數不清的綿密刀光,手臂揮動速度之快,連成一片模糊殘影。
阿芙刀法靈巧,專攻薄弱之處,罡氣運使不像炎風刀法那般聲勢浩大,而是凝鍊於刀鋒之上,以極快極密的斬擊,將如同琉璃碗一般的佛耀壁障,硬生生撕開一條數寸寬的豁口。
僅憑這種表現,阿芙立刻有了大致判斷,淨光天女佛法固然高深,但是相比起安屈提,仍是略遜一籌。
想當初,在屈支城初次遇見安屈提時,阿芙也是用以這種眼花繚亂的密集刀光,攻向他的銀光大手。然而以阿芙的武學修爲,離擊破安屈提的法術還差一線。
不過自從與程三五雙修《六合元章》,阿芙的修爲也有幾分提升,才能以如此迅猛之勢,一舉撕開淨光天女的佛耀壁障。
但不等阿芙化作青煙鑽入壁障豁口,另一尊護法伽藍揮棒打落,同時邁動雙腿,連踢帶踩,勢要將阿芙碾成肉泥。
阿芙豈會讓它如願,翻身後躍,同時輕喝一聲:“陰陽合招!”
旁人不解,程三五卻立刻明白,聞聲上前,來到阿芙身後,二人後背相貼而立,各自面對一尊護法伽藍。
他們兩人平日裡雙修,不止是修煉《六合元章》,阿芙也根據二人外功招式,創出一路陰陽合招。二人背心穴位相對,陰陽內息相纏推運,如同在一瞬間六合大成,讓二人招式功勁成倍提升。
度氣一息,隨即各自躍開。程三五刀分八路,炎流噴薄如紅蓮綻放,所經之處草木盡焚;阿芙刃走千霜,玄冰晶瑩似怒雪摧崩,周遭方圓霜結冰寒。
陰陽合招、冰火雙流,兩尊護法伽藍欲擋已遲,各自承受迎面極招,一者烈火加身、四肢斷裂,一者遍體染霜、轟然瓦解。
護法伽藍被斬,淨光天女喪失最大倚仗,程三五與阿芙回頭望去,不待多言,強圉君的第三箭緊隨而至,帶着極致殺意,化作一線紅光,筆直射入試圖彌合的壁障縫隙。
眼看此箭即將射殺淨光天女,啓覺卻突然衝來,用自己的身軀擋下致命一箭!
噗——
以玄金異鐵打造的箭枝直接貫穿啓覺胸膛,飛速旋轉的箭簇將他胸腔內的心肺骨肉盡數攪碎,在後背炸出一個巨大且猙獰的傷創。
箭枝去勢未盡,仍然帶着惡毒殺意指向淨光天女。奈何途經啓覺胸膛,那久受佛力薰染的體魄也比常人堅韌,玄金箭枝稍偏數分,威力大減,堪堪扎入淨光天女肩頭,鮮血立刻染紅雪白麻袍。
“好!”
阿芙見狀大喜,雖然強圉君此箭是打算射殺淨光天女,但啓覺以身當箭,不僅讓淨光天女保住一命,也將她大大重創。
眼見淨光天女中箭受創,其餘僧衆紛紛上前,將她護在內中,試圖以此抵擋冷箭。
“如果不想徒增傷亡,便立刻束手就擒!”
然而阿芙剛說完這話,一時間忽略的蝗蟲羣便已來到,數目之多,宛如黑雲壓頂,遮蔽大半陽光。
更糟糕的是,這不可勝計的蝗蟲不止是在天上飛,也朝着地面上衆人撲來,好似密集雨點一般,隨便揮手撥打,都能拍開四五隻。
然而這些蝗蟲非比尋常,它們飛到常人身上,竟然直接朝着皮肉啃咬起來,當即就有內侍省人手驚呼出聲,場面立刻大亂。
“不好!”阿芙有罡氣護體,自是無懼,蝗蟲一旦靠近就被罡氣彈開,可她見到這等情形,心中便暗道不妙。
儘管中原歷來有“旱極必蝗”的說法,可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成羣蝗蟲,彷彿是有人特地安排一般,要阻止自己捉拿淨光天女。
眼見佛耀壁障因爲淨光天女受傷重創而漸漸消散,阿芙不打算讓她逃脫,飛身上前。
程三五見狀,不言自明,當即急催炎風,試圖驅散附近蝗蟲。
此時一直在戰圈之外的長青也有了動作,他早已察覺那蝗蟲羣暗藏異樣氣機,當即揚手擲出四面小令旗,定位四方,隨之掐訣誦咒、運轉法力,一重結界自然張開。
與佛耀壁障能阻擋外力攻擊不同,這結界展開之後,蝗蟲似乎無比抗拒,主動避開結界籠罩範圍。
“此處可避,速速靠近!”長青高聲呼喝,那些武功稍低的內侍省人手趕緊躲入結界,原本噬咬皮肉的蝗蟲也主動飛脫。
可即便有結界保護,內侍省衆人也是不斷拍打身子各處,唯恐有蝗蟲鑽入衣物內中。
至於程三五和阿芙二人,他們剛要靠近淨光天女,成千上萬的蝗蟲便聚成一團,如同烏黑飛瀑般從天而降,盤旋飛舞,宛如湍急潮水,將淨光僧團牢牢保護在內,不讓他們二人靠近。
“我來!”
程三五見阿芙停步,他自己率先揮刀,炎流怒嘯而出,瞬間數百蝗蟲化作飛灰。
奈何蝗蟲極多,一刀劈出似乎根本不能減少其數目,缺口被迅速充實。
一刀不成,程三五怒提炎勁,接連數十刀狂斬而出,方圓三丈之內,炎流疊浪翻卷,無數蝗蟲被燒成灰燼,殘碎蟲屍落在地面,很快積了薄薄一層蟲屍焦灰。
縱然程三五盡力施爲,仍然不見環護淨光僧團的蝗蟲數目稍減,而且似乎還在漸漸壯大,蝗蟲數目源源不斷地受外界補充。
“這蝗蟲有古怪!”程三五見炎風刀法建功不大,朝阿芙說道。
“有人在幫淨光天女。”阿芙怒極反笑:“果然,她背後還有高人,見我們即將捉拿淨光天女,便忍不住出手了!”
“我管他是誰!”程三五收刀入鞘,邁開雙腿往如同黑潮一般的蝗蟲羣走去。
阿芙沒有勸阻,蝗蟲數目如此之多,武藝再高明也無用,因爲世上武學就沒有是爲了對付蝗蟲而開創的。
程三五來到蟲潮之外,伸手探入,儘管他有罡氣護身,可是雙臂沒入蟲潮瞬間,還是感覺到一股巨大沖擊,不亞於直接承受山洪泥流,只能牢牢握緊十指,不斷提運功力,維繫罡氣。
而且越往蟲潮深處走去,程三五發現護身罡氣也隱隱有散逸之兆,心中不由得一驚。
但程三五並未生出退意,他強行邁步,將整個身體擠進黑壓壓的蟲潮,爲了穩住身形,他走得極爲緩慢,唯恐下一刻被蟲潮撞飛出去。
換做是尋常武夫,莫說是否有這等膽魄,面對無可計數的蝗蟲爬滿周身。光是蝗蟲那噬咬血肉的駭人習性,轉眼間就能把一個大活人啃成白骨。
程三五不顧罡氣散逸,功體運轉到了極致,皮膚之下的經絡隱隱有炎流循行,整個人變成一團火球,周圍蝗蟲被盡數燒成灰燼,腳踏之地留下焦黑印痕。
一路走了足有十餘丈,仍然沒走出蟲潮範圍,不見淨光天女等人。正當程三五疑惑之際,四周忽而一空,蟲潮散開,只見僧人屍體倒了一地。
“人呢?”程三五衝上前去,將被啃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僧衆屍體逐一翻開,卻不見淨光天女蹤影。回頭望向阿芙,她匆匆趕來,同樣是一臉震驚。
“居然逃了?”阿芙不解,想不通淨光天女是如何做到的。
而此時蝗蟲撲人的勢頭似乎大爲減緩,朝着遠處農田飛去,落在早已枯萎過半莊稼禾苗上大快朵頤,隨意肆虐,將農人本已稀少的收成,盡數蠶食一空。
眼見蝗蟲散開,內侍省衆人紛紛趕來,這下大家都明白了,淨光天女業已逃竄,此番辛苦佈置的殺陣竟然失敗,誰也不敢開口多問。
長青撤去法術走來觀視,阿芙瞥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娃娃若能及時出手,或許能夠留住淨光天女。可自己剛剛纔叫他不要插手,落得現在這個結果也沒法責難別人。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程三五哪裡會顧忌其他,直接抓着長青衣袖,將他帶到近前,示意淨光天女等人原本位置。
長青此刻也是一頭霧水,望向天上仍然數目衆多的蝗蟲,眉頭大皺:“這蝗蟲應該是受到他人施法驅使了。”
“這事我都看得出來!”程三五沒好氣地說:“我都服了,怎麼就那麼巧?剛要對淨光天女下手,立刻就有蝗蟲飛來!”
“說明……淨光天女背後另有高人。”長青眼下不免自責,他並非沒想過淨光天女可能是逆黨餘孽,可自己之前不願以惡意揣測他人,只能慶幸方纔激戰沒有殃及那些受災流民。
可是放眼漫天蝗蟲飛舞,今年河北百姓先後經歷旱災與蝗災,不知會有多少餓殍?
思索之際,內侍省中有幾人忽然倒地不起,阿芙前去一觀,發現他們身中毒患,皮膚泛出青黑斑點,顯然是那些蝗蟲搞的鬼。
“中毒了?”程三五見狀問道:“蝗蟲應該沒有毒吧?我以前還抓過烤來吃。”
“尋常蝗蟲應該是無毒的。本朝初年關中大旱,也爆發過蝗災,太祖爲求移災自身,親自吞食蝗蟲,以表罪己。”長青給中毒之人搭脈,同時說道:“如果這些蝗蟲是受法術驅使,那或許能夠散播毒物……等等,怎麼會是屍毒?”
那幾名中毒的內侍省人手身體麻痹,大熱天身體漸漸發涼,就連脈搏也遲緩下來。
“屍毒?”阿芙面露疑色。
長青正要回答,程三五打斷道:“先救人再說,驛所就在前面。淨光天女已經逃了,現在急也沒用。”
“對。”阿芙一點頭,趕緊收拾人馬,趕往前方驛所安頓。
等衆人來到驛所不久,強圉君也帶着自己的隨從來到,一個個也是狼狽不堪,其中一人中毒麻痹,亟待救治。
“方纔是怎麼回事?”強圉君一來便氣沖沖地問道:“那些蝗蟲是誰放出來的?”
“現在還不清楚。”阿芙臉色陰沉,她一向討厭失敗,此刻沒有心思辯解。
“我當初就說了,你們不用出面,直接由我在遠處射殺那名淨光天女。”強圉君指着阿芙怒斥道:“現在好了,你非要搞什麼活捉,讓她有機會反抗。就算你們兩個武藝超凡,可只要拖住那麼一陣,立刻就有漫天蝗蟲飛來,還讓淨光天女帶着一幫和尚跑了!”
阿芙閉嘴不言,沒有仗着過往伶牙俐齒反駁,強圉君還要斥罵,程三五上前一步:“鬧夠了沒?不就偶爾失敗一回麼?繼續抓就是了。”
強圉君看着他們兩個,氣得搖頭擺手:“行行行,反正不是我挑頭,到時候你們自己去跟馮大璫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