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剛準備上馬離開,忽然聽得街角方向有人叫喚:“老程!”
扭頭望去,就見蘇望廷滿臉興奮地朝自己招手,程三五驚喜萬分:“哎呀!老蘇!你怎麼來了?!”
程三五飛身兩步就跑到蘇望廷跟前,抓住對方肩膀連連拍打。
“哎喲喲……老程你這手勁怎麼變得比以前還大?”蘇望廷有些經受不住,同時打量對方:“你看伱,弄得一身是血,跟當年在西域一個樣!”
程三五低頭瞧了自己一眼,方纔一通廝殺,衣袍上難免沾染血污,他也懶得計較,大笑說:“沒事!回去換一件就好。”
蘇望廷聞言感慨,還沒說話,忽然聽見一旁傳來嘔吐聲,原來是陸家大郎走出小巷,看見長街之上滿地屍骸、血流成河的場景,難以承受,當場扶牆嘔吐。
“這誰啊?你們一夥的?”程三五問。
“剛纔忘了介紹。”蘇望廷識趣地將程三五拉入小巷,免得再看外面慘狀:“他叫程三五,是我在西域寶昌社的得力幫手,如今在內侍省辦事……這位是陸相家的大郎君,表字麟趾,新任江南東道括地使,我作爲佐使參贊協理。我們這次來除了公務,也是爲了長青婚事而來。”
程三五一拍額頭:“哦,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去年派人送信去長安了。”
“我們剛來到江都沒幾天,城中便突發變亂。”蘇望廷趕緊問道:“揚州這是發生何事了?我們聽說江淮一帶有逆黨造反?”
“唉!別提了!”程三五毫不掩飾地說道:“這回是我們內侍省出奸細了!”
蘇望廷臉色微變,陸麟趾聽到這話,好像立刻來了精神,扶着牆壁站起,用巾帕擦擦嘴,連忙詢問:“內侍省?我記得內侍省的職責是稽查州縣、監察百官,爲何會與此次逆黨造反有關?”
“逆黨首腦就是內侍省派到江南東道的監察總管!”程三五氣呼呼道:“媽的,老子就說爲啥遲遲查不出實情,原來禍根出在自家,真是夜防日防、家賊難防!”
蘇望廷穩重得多,他隱約覺得這事未來牽連極廣,而程三五此刻卻是毫不收斂地大嚷大叫,要知道除了他自己,旁邊還有幾位即將上任的官員,這些人可不會替程三五保守秘密。
陸麟趾則追問道:“我們這幾日時常聽聞‘聖王下降’的江湖妖言,莫非是那位監察總管稱王稱帝了?”
“倒不是他。”程三五直接回答:“據說那位監察總管暗中收養了廢帝子嗣,雖然他本人已經被誅殺,但廢帝子嗣還沒找到。”
“死了?被誰殺的?”陸麟趾好奇問道。
程三五一拍胸膛:“我殺的!”
看着程三五那自信無比的神態,蘇望廷扶額搖頭,他猜老程或許根本不清楚這當中事態複雜難料,搞不好就是順着性情大開殺戒了。
“逆黨首腦已經死了?那現在……”陸麟趾顯然也沒料到如今變化。
“消息估計還沒傳到揚州,所以我搶先一步趕來了。”程三五撓撓頭:“可惜還是沒趕上,聽說江都府衙已經被攻下了?”
“我看不像是攻下。”蘇望廷說:“揚州都督府內很可能有逆黨內應,前幾天海盜入城,也沒聽說發生戰鬥,應該是有人主動打開城門,將賊人引入城中。”
“真沒看出來啊。”程三五摸摸下巴:“張肅那傢伙的手居然伸到這麼遠,搞不好淮南道的人也沒發現。”
“恐怕如今揚州都督府的兵士也都淪爲逆黨爪牙。”陸麟趾不安問道:“程郎君是否有脫身之策?”
“脫身?脫什麼身?”程三五一臉不解:“逆黨都造反了,不殺還留着過年麼?”
陸麟趾臉色僵硬,他不曾與程三五打過交道,哪裡知曉此人性情。蘇望廷趕緊插話:“老程,如今逆黨大多盤踞在北邊子城,那裡壁壘森嚴,還有許多兵士,你打算直接殺進去嗎?”
“眼下逆黨都快鬧翻天了,不出重拳是不行了。”程三五晃了晃胳膊:“要是有誰敢擋路,那就先試試我的刀!”
蘇望廷清楚程三五行事作風,旁人阻攔不了,於是點頭說:“那你千萬小心……大郎君,不必擔憂,程三五既然來到江都城,逆黨註定無法興風作浪。”
“也罷,希望形勢能儘快好轉。”陸麟趾嘆氣不止。
“來啊,把這幾位貴客帶到繡雲坊,好生照顧。”程三五示意張藩等人,囑託幾句後,單獨與蘇望廷交談道:“這就是陸相家的大公子?與長青相比差遠了!”
蘇望廷瞧了長街慘狀一眼,苦笑着回答:“人家跟着陸相操持政務,不像長青那樣修道習武、四處遊歷,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衆人回到繡雲坊,這裡原本是內侍省在揚州的駐所,但是程三五趕來之後,發現葉主事和一批繡衣使者已經被逆黨抓走,顯然也是張肅提前安排。
“這是揚州本地逆黨首腦名單。”
秦望舒遞過一張紙,解釋說:“目前江都子城有術者設下的結界,我們一旦潛入,立刻就會被察覺,因此可能有部分逆黨並未列入其中。”
程三五掃了一眼,懶得多看:“沒所謂,等我殺過去,不肯下跪求饒,那就是逆黨,如果膽敢反抗,那就是訓練有素的逆黨!”
秦望舒低聲提醒:“芙上使說了,高長史籌集一百萬貫的事情,最好不要泄露出去。”
“我明白了。”程三五點點頭:“你帶上幾個人,等我在正面殺入子城,引來逆黨圍攻,你們就從別處偷偷溜進去,順便處理了高長史。如果葉主事還活着,那就試着救出來。把張肅罪名坐實,還需要她幫忙配合。”
“遵命。”
……
“眼下首要是儘快徵調兵馬,應對長安即將派來的大軍。”
都督府衙署之中,杜參軍坐在交椅上,對左右言道:“目前就揚州一帶,便有五千多名漕卒役夫可供驅使,你們要儘快將他們操練成軍……”
杜參軍在那裡安排任命之時,右手席間有一名道人忽然站起,皺眉望向堂外。
“溫道長,發生何事?莫非又有賊人闖入了?”杜參軍問道。“對,而且氣機旺盛,實力極強。”溫道長回頭說:“來者不是尋常人物,請速速安排高手應對。”
杜參軍望向另一側,孫龍王此時換了一身華貴錦袍,翹着腿坐在椅上,全無正形,手裡把玩着一柄玉如意。
“孫都尉,煩請你出面迎敵。”杜參軍按捺着心中不悅,若非張老囑託,他纔不願意跟這種海賊匪盜聯手。
孫龍王用玉如意敲着肩背,神態慵懶:“我說你們這些天下來,連區區一座江都城都管不好嗎?居然還有敵人在城內到處遊蕩。”
“我已經下令嚴行宵禁,縱有些賊人流竄,也不得長久。”杜參軍板着臉說:“同在義軍旗下,希望孫都尉有所表現,否則孫都尉麾下數營人馬的糧草,難以籌備齊全。”
“行行行,我去還不行嗎?”孫龍王語帶埋怨。
起身之際,忽然有兵士慌慌張張闖入議事堂內:“不好了!突然有個瘋漢子殺入子城,我們抵擋不住!”
“哦?看起來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孫龍王露出猙獰笑容,帶上幾名隨從前往。
杜參軍看着孫龍王的背影,暗暗咒罵,如果不是他還掌握着幾十條大船和一批熟練且忠心的船工,僅憑他這種不聽號令的作態,杜參軍早就將他梟首示衆了。
心中思索之際,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廝殺聲,似乎還有許多人奔逃的動靜。
杜參軍似有不滿,起身追問:“到底怎麼回事?真的只有一人闖入子城?”
不等杜參軍離開府衙,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地面一顫,升起大片煙塵。
杜參軍匆匆來到堂外,驚見都督府衙署正門竟然坍塌傾毀,一條溝壑穿過廢墟,連同照壁一併劈成兩截,周圍似乎有遭受烈火焚燒的焦黑痕跡。
而在院外菸塵之中,一道沉重遲緩的腳步聲傳來,衆人眼裡,只見孫龍王步履蹣跚地走出煙塵。
這位叱吒汪洋、號稱麾下萬人的孫龍王,此刻狼狽至極,左半邊身子幾乎被全部燒傷,左臂殘缺,口鼻間艱難呼出的氣息,竟然帶着幾點火星,彷彿腔子裡的五臟六腑變成了爐中火炭。
“你……”杜參軍驚愕不已,儘管他對孫龍王十分厭惡,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武功高深,當初高長史麾下養了幾名賓客,也都是江淮武林名門出身,孫龍王一人便將他們全數打倒,而且還將高長史綁走,這才能讓他們輕而易舉接管江都城。
“沒看出來,你倒是有點真本事。”
忽而炎風鼓盪,吹散煙塵,就見一名手持橫刀的魁梧男子,揚聲笑道:“孫龍王這個名頭雖然誇大了些,可是放眼江淮地界,也沒幾個人能與你較量了,難怪你不甘寂寞,要跟着逆黨造反。”
孫龍王哪裡還能應聲接話,直接倒地不起。
“你是何人?!”杜參軍驚問道。
程三五環顧一圈,打了個哈欠:“都是一羣廢物,就你們這點人還敢造反?”
“來人!快將他拿下!”杜參軍高聲呼喊。
“別叫了。”程三五扣了扣耳朵:“我剛纔來到子城,結果那幫守門兵士說不認識我,非要將我鎖拿盤問,我一時沒忍住,順手殺了七八十人,其他都逃散了。我實在懶得一個個去追,只好來找你們。”
說這話時,又有十幾名全身披甲的精悍兵士從左右兩側包圍程三五,不等他們靠近,炎流刀光四面斬出,立刻將他們化爲一地殘肢碎肉,焦臭氣味充滿庭院。
經歷翁洲島一戰,程三五雖說仍未觸及傳說中的先天境界,但炎風刀法可謂是再上一層,炎流刀光完全做到隨心而發。
甚至可以說,炎流刀光已然變成心念的延伸,隨手發出的攻擊,不再是過往那般直來直往,而是能夠隨時變換走勢,刀光的粗細長寬、快慢銳鈍,全在一念之間。
這便是爲何先前斬殺作亂胡商時,程三五能夠在人羣中大開殺戒,卻沒有傷及無辜婦孺的原因。只要程三五的心念主動選定敵人,那麼再暴烈的炎流,也不會傷到其他人。
而且由於溫養百鍊神刀有成,程三五可以將炎風功勁凝於刀中,令其飛出傷人,最遠可達數十丈,如同飛劍一般,隨心念往返御使。
加上程三五根基深厚、真氣盈沛,運招行式往往極爲強盛,縱然是上百名披甲兵士,在程三五刀鋒面前,也不比待割麥穗強到哪裡去。
“你們這幫逆黨,是打算自裁還是乖乖投降?”程三五對這夥人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
“放肆!你以爲就憑這點能耐,便想讓我等屈服?”杜參軍的心智瀕臨崩潰,他明白眼前之人何等強大,可他也非常清楚,一旦投降,迎接自己將是看不到頭的痛苦折磨。
“諸位!我等共舉大事,正是爲匡扶正統,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杜參軍聲嘶力竭,抄出腰間佩劍:“今日縱然大事難成,我等也要求個轟烈而死!”
“我真不明白,張肅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值得你們給他賣命到這種地步?”程三五扣着鼻孔,完全不將這夥人放在眼裡:“我也是內侍省的,就從來不信什麼正統的屁話。”
“你、你是內侍省的人?”杜參軍見程三五點頭,咬牙怒喝,不顧一切朝他撲去。
程三五看也不看,百鍊神刀輕輕一揮,就將杜參軍雙腿斬去。這一刀功勁凝鍊,雙腿切口瞬間焦熟,連一點血都沒有流出,劇烈疼痛讓杜參軍立刻昏厥,倒地不起。
“想死?沒那麼容易。”程三五冷哼一聲,然後望向那個溫道長:“看你的這副模樣,子城周圍一圈的結界是你佈置的?”
“是。”溫道長顫抖着回話。
“赤城山紫雲洞的太元真人與你是什麼關係?”程三五又問。
“正是家師……”
溫道長話聲尚未落盡,眼前視野只看到一顆拳頭逼近,隨後便是天旋地轉,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