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高個子朝我伸出手,像在乞討:“方歡,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你把藥給我好不好?”
她一直在忍着纔沒抓破手上的膿包,跪在地上,額頭都磕破了。
這病到底多殘忍,纔會讓她一心求死?
“你先找地方躲起來,明晚之前,我一定給你送藥。”
高個子幾乎千恩萬謝,我獨自一人走進孃親曾經待過的地方。
地牢荒廢了很久,懸掛的刑具生了鏽,空氣中飄散着濃重的灰塵,噴在牆上的血跡已然斑駁。
甚至能看見,孃親就躺在腳邊,背後都是血,孤注一擲求藍貴妃救她,卻終究沒能活着離開。
到處昏暗一片,只靠着一盞宮燈照亮,那時候孃親該多絕望,她這盞燈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暗無天日的刑罰。
空氣中好像還存着孃親的味道。
顫抖的手抓起鋪在地上的稻草,上頭點點血跡讓我不忍去看,“娘……”
“歡兒來了,歡兒來晚了……”
一滴淚終於落下。
整整一年,斷手、毀容,我全都熬過來了,卻在看到這一切時,丟盔卸甲。
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外頭突然傳來說話聲,有人推門。
我迅速吹滅燈籠,找了個角落躲進去,門外巨大的光線照進來,刺痛了我的眼睛,面前是一個巨大的木架,陰影正好擋住了我的身子。
“你們在外面候着。”
“是,娘娘。”
汪凝一人舉着宮燈走下來,地牢中的一切都十分的熟悉,手指摸着各種刑具:“北齊派使臣來了,可惜你永遠都回不去了。”
手護着腹部,眼看向遠方,透過地牢中的物件,眼中的情緒難辨:“你都已經死了,爲什麼還要讓你女兒進宮來折磨我?爲什麼?!我欠你的都還了,害你死的人根本不是我,我當時要救你的啊,我真的在救你,爲什麼沒人相信……”
“你看到那些噁心的事情……我若真的要永絕後患,怎麼會大張旗鼓的打你,怎麼會讓天逸親自把你送出宮,我真的在救你,你信我,信我一次……”
汪凝坐在地上痛哭,抱着宮燈,臉上的妝容全花:“阿妍,北齊使臣來了,你心心念唸的北齊來了,來的太晚了……”
這樣脆弱的汪凝我從沒見過。
趴在地上,想借着光看的更清楚,她卻突然站了起來,擦乾滿臉的淚,掏出紙錢放在宮燈上燒了:“皇上要重新啓用地牢,我不能再來,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濃重的煙塵嗆得我忍不住咳嗽。
“誰!”
汪凝舉着宮燈往我的方向一轉,光正好落在我的臉上,她的表情瞬間改變:“是你啊,沒想到你還有些本事,竟能夠找到這裡來。”
守在外頭的人也聽見地牢裡的動靜,想進來被汪凝攔住。
她一步步靠近我:“你跟你娘長的真像,當初她也是站在這個位置,用憤恨的眼神看着我。可惜,她已經沒命了,而你,也活不長。”
要不是滿臉清晰的淚痕,我要懷疑剛纔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聲冷哼,汪凝舉着宮燈往回走:“還能怎麼死?被本宮下令,直接打死。”
她走到樓梯口,慢慢回頭看我:“就在你這個位置,她趴在木板上,在本宮的注視下,嚥了氣。”
“止不住的血啊,把整個地都染紅了。嘖嘖嘖,好可憐……”
手握成拳頭。
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冷靜,外面都是汪凝的人,我不是對手。
“你爲什麼要打死她?你憑什麼打死她?!”
歇斯底里的怒吼,汪凝表情一點都沒有變化,微笑着往外走:“爲什麼?本宮瞧她假那張臉心裡不爽,找了個理由打死,有什麼不對嗎?”
孃親的臉……孃親長得和宋貴妃一模一樣。
皇帝當初有多愛宋貴妃,後宮的妃嬪就有多恨她的長相。
命如草芥,身如浮萍。
大門開了又關,光照在汪凝身上,她舉着宮燈的手袖子往下耷,露出手腕一節皮膚,上頭指甲蓋大的膿包,與高個子的一模一樣。
地牢再次陷入黑暗。
我慢慢站起來,對高個子染病的猜測完全肯定。皮膚的狀態不容造假,我笑着狠狠錘在牆壁:“汪凝,我不會放過你!”
秋風蕭瑟,嬌豔的花兒開了又敗,精心打理的御花園也一片蕭條。
唐白一眼就看見手上的傷勢,緊張的替我上藥:“阿歡,我不管你在做什麼,但請你好好照顧自己,好不好?”
“你爲什麼這麼關心我?”
進宮一整年,我再也不相信無緣無故的好心,就像文蘭,爲了我甚至可以犧牲性命,但實際……她是顧雲的暗線。
文蘭死後,除了連子公公,我熟悉的就只有唐白,她太好、太天真、太單純,這種單純不應該在後宮出現,讓人不得不懷疑,她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唐白笑的很淡:“阿歡,我知道你心事多,也知你不信任我。但你是我進宮認識的第一個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眼睛太真誠,讓我甚至不敢對視。
要是這份情是真的該有多好……就像我無數次祈禱的那樣,要是顧雲的情沒有夾雜別的東西,該多好。
但,不可能。
我緩緩推開唐白的手,爬上牀,鑽進被褥裡:“不早了,你也快些睡吧。”
不信任,已經入骨髓,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人好。
夜裡,我找了江太醫拿藥想給高個子送去,剛靠近往常送飯的位置,就聽到湖邊傳來尖叫。
“啊——”
“人,湖裡有人——”
“死人了,死人啦——”
湖面上飄着一團東西,勉強能辨別是個人形。散落在不遠的布條不惹人眼,我輕易認出那就是高個子的東西。
不敢再上前,捏着毒藥的手緊了緊,最終隨手丟在草叢,快步往回走。
我明明答應她會給藥,讓她在沒有痛苦中死去,她爲什麼還要選擇跳湖這麼決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