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去到養心殿這一路上我心裡一直在胡思亂想,總覺着他神情不陰不陽,還是惱羞成怒多,搞不好面上答應得好,肚子里正盤算着怎麼處置我。?
沒想到回到殿中,他只是親筆寫了道聖旨塞給我,就算是給我升了一級——嗯,還是那個沒當了一天的婕妤。而且前面還加了個封號,算是封號吧,其實就是百里封疆的疆字。管他叫什麼,其實也是假實惠,那個美人說是同二千石,我到現在也一兩銀子沒見着過。?
將聖旨交到小太監手上後,龍笏君便掩着鼻子道:“你身上滿是血腥氣,哪有個當嬪妃的樣子。來人,帶疆婕妤沐浴更衣。”?
便有個小太監領着我到偏殿更衣。我打未進這殿門便心虛,此時見了熱水也不敢真進去沐浴,只將手巾投溼了擦擦手上臉上的血跡,換下了一身血衣,便即閃身出去要回麗妃宮中。?
誰料那皇帝已在殿外等着,我腳步纔出門去,便被他緊緊拉住,往外帶去。我心中一驚,立時將力註腳下,牢牢釘在長階上,開口提醒他方纔答應過我什麼。?
他面上隱有一絲不悅閃過,只是轉瞬便換了豪爽笑容,拍着我的手道:“朕又不會吃人,你何必如此小心防備?你不是要出宮麼,朕便帶你去外頭逛逛。”?
出宮……他要帶我出宮?和他一起出去,還不如他自己去了,我在這兒等着麗妃和熊才人送我出去。罷了,我方纔說那話已傷了他的面子,此時若再拒絕,怕是他立時惱起來,更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心下嘆息,順着他一拉之勢步下臺階,隨在他身旁坐上了車輦——也不知他從哪找來的這麼個青篷小車,看着毫無光彩,就像是普通江湖人用的東西。?
他大步蹬上車,探出頭來叫道:“愛妃還不上來,莫非要朕親自拉你不成?”?
我也掂量不出愛妃還是妹妹聽着更噁心些,但這位皇上肯定是沒耐心讓我久等的,我走的只慢了一步,便被他抓着手腕拉進車中。?
那車子看着毫不起眼,裡頭卻裝得十分精美,鋪設着柔軟的墊子和地毯,倚坐都十分舒適。座位下還有許多小格,裡頭擱着美酒佳餚,龍笏君便從中掏出一小瓶御酒,倒入杯盞之中,還遞了一杯與我。?
“原先在姑蘇時朕也試過如江湖人一般豪飲,只是此時在京中,盯着朕的人多,只能略飲一點,你也陪朕一杯吧。”?
我接過杯子,在他盯視之下不得不沾了沾脣,便即放下。龍笏君一口飲盡酒漿,向我杯中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愛妃身上還有內傷,不宜多飲酒,是朕疏忽了。”便拿起杯來一口飲盡,又倒上了酒慢慢喝着。?
這一句噎得我直想罵娘,忍了又忍,終是把那口氣嚥了下去,挑開車簾看向外頭的風光。我從小長在西域,沒見過多少大郡的風光,更別提天子腳下。看了幾眼外頭人潮街道,和街上賣的吃食玩意、賣藝雜耍的人,覺着實是好看,便也不計較他說些什麼,趴在窗口專心看着。?
正看得入神,肩頭忽覺一陣沉重,龍笏君微帶酒氣的呼吸便響在切近之處。我心下一顫,忙向旁邊一撤身,卻被他攬着腰抱住,右手也叫他緊握在掌中。?
他握着我的手指點向窗外,聲音卻是清明沉穩,絲毫不帶醉意:“那家薈芳樓是京中有名的老字號,做的魚十分鮮美,酒也甚是有名。旁邊那家小店是做賣時鮮果子的,薈芳樓中吃果子時多是從他家叫。還有那家賣茶湯的,原來是叫做王婆婆茶湯,他家的梅湯和蘆根飲做得極好……”?
我原是戰戰兢兢地挺直身子想躲開他壓上來的胸口,試了幾回總躲不開,便也任之由之,聽着他講解京中這些店的特色。他倒似對這些地方十分熟悉,講得頭頭是道,直到最後叫車停下,拉我上了一間裝得十分華麗的酒樓。?
那裡從掌櫃到小二再到食都震驚了,拉幫結夥地圍觀主角,還有幾個膽子特別大的站得遠遠地叫道:“皇上你怎麼能辜負玉神醫,跟這個XX私會!”?
被屏蔽字五花八門,聽得我心頭火起,那位皇帝卻似十分適應,技巧性地撥開衆人,直上二樓撿了間雅間坐下,叫隨同來的侍衛站在外頭守衛。?
不一時酒菜上齊,皇帝便斟酒自酌,夾了幾筷他覺着好的菜給我。我嚐了幾口,味道還真不錯,上回路過金陵時不曾進過這家店……哼,那時只到晚間才匆匆找店住下,也不過一夕之間就要離開,怎會有閒心到酒樓中點菜。?
想起和龍九往來西域與中原的事來,便又想到我兒子。也不知縱橫現在怎麼樣了。他還這麼小,叫我娘天天教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將來會不會長歪了?早知我娘有那種愛好,真不如將兒子交給秋嵐緒養,好歹還能學成絕世武功,也不至打小就聽什麼父子年下的說法。?
我一時失了胃口,放下筷子默默想着心思。耳邊忽聞一聲脆響,擡眼看去,卻是一杯綠酒放在面前。龍笏君便站在酒杯旁,一手執杯看向我:“這是今年新出的石凍春,酒性極烈。人都道‘愁城欲破酒爲軍’,你既是江湖人,更該爽快喝酒,何必這樣做兒女姿態。”?
我並非受不得這話語相激,只是真有些想喝酒了,便端起那杯子一飲而盡。他立在那裡自斟自飲,偶爾給我倒一杯,到後來我覺着喝得不痛快,直接將酒壺搶了過來對着嘴灌,他就在旁邊呆呆看着,半晌才說了句:“那是我的酒!”?
一壺酒而已,有什麼值得計較的。我拍開門對外頭的侍衛吩咐道:“叫人送兩壇酒上來,要五斤一罈的。”?
大壇的酒上來之後,我便拍開泥封,先遞了一罈給那皇帝,自己重又開了一罈,拿舀子舀起便往口中倒去。龍笏君也對着罈子喝了兩口,忽然說道:“朕從前其實常來這酒店,那時朕身上還沒有主角光環,到哪裡也不會叫人這樣圍着,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比現在更自由得多。”?
一點點自由而已,他們又不敢真把你怎麼樣,這比炮灰的日子強得多了,他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他又抱着罈子喝了兩口,擡頭說道:“朕當初來這裡時,這裡的主家姓羅,是個福州來的商人。可是劇情正式開始之後,朕和玉嵐煙在這裡被人刺殺,這間酒樓便被人封了。後來朕再來時,主人便姓了江,是個刑部尚的小舅子。前些日子越王造了反,現在主人又換成了漢陽候的管家……”?
酒店換主而已,有什麼大不了。我慢不經心地舀着酒喝,偶爾嘗一兩口菜,耳邊擋不住地傳來他的話語:“越王是朕堂叔的兒子,從小就笨得很,除了吃什麼都不會。要不是作者要他造反,他這輩子腦中都不會有造反兩個字……”?
看出來了,那個小胖子叫人一罵就哭,起兵也起的都不是時候。要不是作者後來復更了,他第二回造反也得以失敗告終,一個鏡頭也撈不上。?
皇帝倒像是說上癮了,絮絮叨叨地不肯住嘴。“……那時朕的父皇母后都在,後宮中都是父皇的嬪妃,因爲朕是主角,所以宮中所有人都寵着朕……可是忽然有一天,父皇母后就都不在了,宮中嬪妃也都沒了。朕的宮中卻多了許多從未見過,卻似已和朕生活了許久的男男女女——都是作者寫給朕的人,不,都是作者寫給玉嵐煙的情敵!”?
“我爹也是這麼叫作者寫死了的……”不只是死,還死去活來了好幾回……我脫口說了這麼一句,心中又是一陣哀痛,猛地灌了幾口酒,又將罈子砸在桌上,朝他肩頭拍了一拍:“別想了,想也沒用,他們也回不來了。等這本完結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借力撐住身子,垂頭立在桌邊:“這京中的百姓朕大都不認得了;朕後宮的人也都成了新人,朕還要爲了玉嵐煙處死寵妃、遣散六宮;朝中也是每經禍亂,就要換上幾個新面孔。也不知道天下間還有多少人被這麼寫死,又莫名其妙地多出多少人來。你說等到完結……等到完結之後,這天下還是朕的天下,可天下人又都是何人?”?
我又不是百曉生,他這些煩惱該找專業的解決,和我說也沒用。我才管不着天下人是什麼人,只要把那小受殺了,讓這篇文結束,以後能好好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這個攻一和我倒也算得上天涯淪落人了。只是我捨得反抗作者,他不捨得——就算他真捨得,後果除了他被人殺了篡位,和現在也不會有別的區別。像我弟弟這麼好的弟弟,天下怕是找不着第二個了。?
我不由得同情起他來,從桌上摸了酒罈過來送入他手中,帶着點微妙的滿足感安慰道:“此事又不由咱們做主,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他接過酒慢慢喝着,精神卻是十分亢奮,滔滔不絕地說道:“朕有了愛妃,還怕不能做主此事?先前朕在外頭大肆尋人帶進宮,就是爲了頂替那些人的戲份,可惜都叫秋嵐緒壞了好事。幸而遇着了你——”?
他緊緊抓着我的肩頭,手中汗水直透重衣,沾得我身上一片溼熱。我也覺着酒意上涌,汗水順着頸子直流,忙推開他那隻手,鬆了鬆衣襟——主要是鬆了鬆腰帶,方纔喝的不少,順口吃下去的也不少,肚子都有些覺着勒得慌了。?
整罷衣裳一擡頭,忽然覺着嘴脣一片溼熱,一股酒液順着脣縫流了進來,我心中一亂,呼吸之間竟將酒嗆進去了不少,猛咳起來,忙推開皇帝,忍着胸中刺痛急怒道:“陛下不是應了我的要求,不再碰我了?”?
他目光迷離,偏過頭去盯着窗外道:“朕才封了你婕妤……朕又不是當真抱你。只是親一下,也不算什麼吧?難道你以前不曾親過別人,還是說你也像那些受一樣,叫人親一下就覺着是了?”?
這昏君說話氣得我險些渾身發抖。什麼叫和那些受一樣?親一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難道我不會嗎?我一把拉過他,獰笑道:“陛下說得是,不過是親一下,反正皇上一言九鼎,也不會真碰我。”?
說罷便將他推向桌邊,狠狠親了上去。他倒似嚇着了,毫無反應,我緊揪着他胸前衣服,極容易地便將舌頭探了進去,在他口中如游龍般翻攪起來。?
他口中猶有酒香,嚐起來十分甘美。吻到後來,我漸也覺着沉醉,甚至沒注意到何時被他環在懷中,只覺着他與我脣舌相應,親吻時滋味倒更幾分。?
我的手也放開衣裳,在他身上游移起來,正不知要做出什麼,身後忽地傳來一陣壓迫感,自窗邊冷冷傳來一道聲音:“放開他!”?
我頓時腦中迷障全消,從情熱中回過神來,楞楞地看着窗邊立着的那個紅衣人。他臉色比從前更白了幾分,但站在那裡時全身氣機圓融、毫無破綻,身姿也挺拔如昔,就似從未受傷一般,正雙目含冰看向我和皇帝。?
我失口叫道:“秋嵐緒……”他怎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