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香瑟瑟獨自來到郊外的十里亭的山坡,或許是秋日即將來襲的緣故吧,放眼看去,到處枯黃一片,景色寂寥。
她抽出藏在袖中煙紫色紗巾蒙上雙眼,不一會兒,聽到了馬蹄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約在距離她十步之遙停了下來。
“竟然是個女的!還是個瞎了眼的老太婆!紅鬼這不是在耍老子吧?”
聽到這粗魯的聲音,香瑟瑟既納悶又不悅皺下眉頭,聽見“紅鬼”二字,便肯定這是葛葉犯派來的人。
“老大,好像是位姑娘。”
“姑娘?”頭上綁着藍色頭巾的男子上下打量了香瑟瑟兩眼,粗濃如蟲子的眉毛抖了抖,還是有幾分不確定,揚聲試探喝問,“喂,你在這幹什麼?”
香瑟瑟懶得計較他的粗魯,只想看看那葛葉犯究竟又打什麼歪主意,淡然回答:“這話,你該去問問那個紅鬼。”
“不會吧!”男子擰緊的眉頭可夾死蒼蠅,與其他幾位兄弟對看兩眼,再睨向香瑟瑟哭笑不得道,“你就是那個狡兔般的獵物?”
聞言,香瑟瑟納悶皺緊眉頭,試探問道:“什麼獵物?”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敢站在這?”男子冷哼一聲,他單手勒住繮繩穩住坐下的馬,揚起快拽到天邊的臉,傲慢解釋,“鷹虎寨聽說了吧?這幾年不好混呀,本寨主有意帶領兄弟投奔紅鬼門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得了一個機會。他說,只要本寨主今天獵殺了這裡狡兔般的獵物,就能正式成爲鬼門的人了。”
“……”香瑟瑟驟然滿臉黑線,猛然回想那晚葛葉犯說話時,那別有意味的停頓“等你辦完第一件事,回來了……再告訴你第二件事”,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還說什麼呢?”香瑟瑟淺笑問道。臉上是溫恬的笑容,心裡卻早已咒罵葛葉犯成千上萬遍。
“喔。”寨主應了聲,連忙回答道,“他說了,給你羽毛落地的逃跑時間,不得用弓箭,不得用暗箭,只能亂棍打死。”
“謝謝。”香瑟瑟咬牙切齒恨恨唸了兩個字,心裡再次詛咒葛葉犯上萬遍。
“不客氣。”寨主呵呵道了句。
“……”香瑟瑟汗顏。
寨主隨後從袖中抽出一根羽毛來,揚聲提醒:“哎,你聽着,本寨主數三聲後,就扔羽毛了!”
香瑟瑟觸電般扯下眼睛處的煙紫色綢巾,眨眼看去,只見騎馬的有九人,長相參差不齊的每個人都手執一根長棍。
“竟不是瞎子!果然狡猾!”馬背上凶煞而又憨氣盎然的寨主禁不住驚呼一聲。
“……”香瑟瑟再次汗顏。
“寨主快扔羽毛,別讓她有機可趁!”
不知誰的一聲驚喊,那寨主沒把羽毛給扔了出去,反而是手足無措了扔了手中的長棍,結果,飛出去的棍嚇壞了後面的兄弟,亂馬呼嘯,好幾人狼狽墜地,沙塵滾滾,場面一片混亂。
“寨主扔羽毛!扔羽毛!”
被受驚的馬拖着不知往哪去的人還不忘提醒呼喊。
驚魂未定的寨主這才觸電般甩了手中的羽毛,不忘揚聲喝道:“穩住!穩住!”
“……”香瑟瑟流了一地冷汗,好笨的賊呀,該死的葛葉犯怎麼會看得上眼,他該不會想借自己擺脫這羣這麼笨的賊吧?
只不過,香瑟瑟還是轉身逃跑了。
豬一樣的隊友很可怕,但是豬一樣的敵人更可怕,因爲他們不懂什麼叫識時務,只知道完成任務,而且像只瘋牛一樣,亂衝亂撞。
“落地了!羽毛落地了!”
背後傳來激動的哄亂聲。
後來發現這羣賊也不是太笨,包抄圍剿的工夫還是訓練有數的。讓她想到了打馬球,他們是奔馳的運動員,而她呢,就是在沙層翻滾裡馬球。
亂棍打死!我不將你變成隔夜飯誓不爲人!香瑟瑟咬了咬牙,咒罵葛葉犯千萬遍,穿過叢林,就是小山崖了。
她站在崖邊,見下邊正好有一隊人馬經過,這羣人馬中間有輛馬車。馬車四周圍着紗簾卻是洞開的,沒有車蓋。
“在哪!無路可逃了!逮住她!千萬不能讓她跳崖!一定要亂棍打死!一定要亂棍打死!一定要亂棍打死!”
真專業!香瑟瑟冷翹嘴角低笑,看着下邊的馬車,詭秘一笑,展開雙臂,凌空滑翔而下,衝那洞開的縷絲馬車飛去。
這幾個月她一直在練習黑鬼門的獨門輕功,且有黑麪鬼柳巖差了幾個人渡了好些內力給她,用起來沒那麼吃力,幸好沒偷懶,這回正用得上。
只是,還是不怎麼熟練,別人是身似鴻雁自由飛翔,她卻幾乎是連撲帶滾的勁頭,搖搖晃晃落到馬車邊沿,緊咬牙根展臂想穩住,但最後還是腳一滑,一頭栽了下去。
“啊!”
香瑟瑟緊閉眼睛,一陣震盪,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感覺是趴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隱約中聽到“隆隆”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她摔下來驚慌心跳聲,還是對方被天降異物砸到後驚恐的心跳聲。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香瑟瑟摔得有些麻痹,提起手來抓到了肩膀,一個很結實的肩膀。
“沒關係,反正是我的女人。”
聞聲,香瑟瑟像被雷劈一樣,觸電般愕然擡起頭來,這不擡頭還好,一擡頭險些沒直接吻了上去,她猛然抿緊脣,屏住呼吸。
因爲靠得太近,沒能看到對方的整張臉,只是看到那熟悉的眉峰和盪漾着不着痕跡的溫柔而深邃眼睛。
是……納蘭褚旭。
“瑟瑟……”納蘭褚旭扯了扯眉峰,輕聲低念,“你若還沒想好要不要吻我,要不,咱倆換個姿勢?”
香瑟瑟頓時撅起眉頭,流轉眼珠子瞄了瞄,這才知道現在兩人的動作是多麼的曖昧。
他狼狽地“躺在”下邊,頭擱在角落,雙手扶着她腰,手肘支着軟座,單腳點地板,才勉強穩住了。
而她呢,跨在他腰間,雙手抓着他的肩膀,幾乎是臉貼臉的呼吸,該死的馬車又“咯吱咯吱”地搖晃着。
香瑟瑟動了一下,想挪開來。
被壓在下邊的納蘭褚旭頓時滑了下去,他抓住她的腰心急如焚喊道:“別動!別動!讓我來!讓我來!”
“肆……”香瑟瑟擰緊眉頭痛吱了聲,這該死的男人抓她一把肉就算了,還只抓那麼一丁點,痛死了!
不對!
這話怎那麼曖昧呀!
“你別動呵……”納蘭褚旭抱住她的腰,緊咬牙根挪動位置,好一會兒才穩住了下盤,屁股一蹬,回到了座位上。
他擁着她腰身,深邃的目光輕輕掃過她的臉龐,或許因爲剛纔逃命的緣故,她臉頰彤紅,點點晶瑩的汗珠沾在她的側鬢,像是點綴在桃花瓣上的露珠,映照着如雪銀髮,雖美,卻看得痛心。
“瑟瑟,你瘦了,抱着沒有手感,一點都不沉。”納蘭褚旭沉聲低喃。
還坐在他腿上的香瑟瑟鼓着泡腮,抓着他肩膀的手微僵,反應過來後,觸電般從他懷裡推開來,踉蹌跌了一步,又被他抓住了手心。
她忙甩開他的手,坐到另一邊去,低垂眼簾沉默不語。
納蘭儲旭側頭瞅了瞅她慍悶的臉,抿脣淺笑,戲謔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今日到來,所以故意在這埋伏。”
“我這是……”香瑟瑟瞥了他一眼,正想說自己是被葛葉犯算計的,忽然發現了端倪,緊蹙眉心盯着他,冷聲責問,“是你跟他合謀,算計我到這來的?”
剛纔就發現他們包圍追趕,有幾次快得手了,卻又因爲某些意外讓她有機會逃跑。她原以爲是那羣人實在笨得可憐,卻沒想到笨的是自己,一直在他們股掌玩弄之中還渾然不覺。
否則怎麼會那麼湊巧,偏偏被追趕到這裡,還掉進了他納蘭褚旭的馬車。
更何況,掉進來一個活人,外面竟沒有一點騷動,馬車還是若無其事地前行。若說不是事先安排,誰相信?
他沒有回答,香瑟瑟也沒有再質問他,身子半起意欲下馬車,卻被他握住了手心。
她擰緊眉頭,想要掙脫他的手,卻被他稍稍用力,又跌坐到他身旁。
沉默了許久,香瑟瑟輕聲低喃:“納蘭褚旭,我都成這個樣子了,這殘破的軀殼還有你沒榨乾的利益嗎?這天下那麼多人可以讓你算計,那麼多條路可供你穩住皇位奪得天下,你非要來算計我嗎?”
“有些事,非你不可。”納蘭褚旭
低沉應聲。
香瑟瑟別過臉去,目無焦距,倔強盯着某處。
納蘭褚旭側頭看她,看到不到她的臉,他動了動脣,卻始終沒有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香瑟瑟正欲起來,馬車突然停下來了。
“應該是迎接使節的人來了。”納蘭褚旭輕聲道。
香瑟瑟微愣,輕咬下脣,沉默,緊蹙眉心想要掙開他的手,卻又被他加重了力度。
“籲!”前來相迎的人馬停頓下來,出了身爲太子的聶雲霄親自出來相迎之外,聶雲庭也來湊熱鬧了。
還有那瑜貴妃,雖然臉上的掌印還清晰可見,但是聽說凌淵帝來了,忙往臉上施了厚厚的珠粉遮擋住掌印,嚷着一定要來迎駕。
聶雲霄下了馬車,放眼看去,隨行的人並不多,然而可以感覺到每一個護衛都不簡單。
聶雲庭挽起帷簾,未等聶雲霄,看向兩個似曾相識的前鋒,冷笑問道:“不是說你們的鬼皇凌淵帝纔剛到邊關嗎?怎麼一下子又來到了城門口?”
據探子來報,這納蘭褚旭的隊伍正好過了邊關的關卡,今天早上突然來了一封加急密函,說亥時就到城門口了,讓他們準備得措手不及。
前邊的將領抱拳道:“爲免有些人圖謀不軌,我們陛下特意先行,給貴國帶來不便,請見諒。陛下說了,是我們來得突然,接風洗塵就可以免了。”
聶雲庭下意識往那垂着紗幔的馬車看去,琢磨了會,吆喝道:“納蘭褚旭,不,鬼皇陛下,這故友相見,怎麼不露個臉呀?”
聶雲霄也納悶這個問題,雖然這納蘭褚旭現在已經貴爲一國天子,但是,出來相迎是基本的禮儀,他既然有心到訪,爲何躲而不見,莫非,裡邊的並非是他本人?
那前鋒將領連忙笑道:“這一路趕來,皇后娘娘感染了風寒,陛下正陪着她,且這裡風大,容易進風,還望見諒。”
“皇后娘娘?”聶雲庭捕捉到這個字眼,眼角餘光往瑜貴妃瞟了眼,別有意味試探問道,“貴國的皇后也在馬車裡?”
瑜貴妃瞬間捕捉到聶雲庭話裡的深層意思,下意識抓住侍女的手,心不安地加快跳動。
那將領理所當然笑答:“當然,我們陛下在拜帖上不是說了要偕同皇后一塊到貴國的嗎?”
“……”瑜貴妃頓時臉無血色跌坐下來,皇后?皇后竟然另有他人?
“嘶……”侍女被她抓得疼痛,不敢吭聲。
聽見外邊的交談聲,馬車裡香瑟瑟愕然微愣,緩慢側頭看向納蘭褚旭深沉的輪廓,只見他深不見底的墨眸隱耀着複雜的鋒芒,不可違抗的霸道和噬魂透骨的哀求交織成一抹讓人痛心的回憶。
她下意識縮回手,但還是被他套牢得緊,掙扎兩次,她低了眼簾,眸光依然倔強,只是莫名的情愫無邊無際地絞在心頭,讓她說不上一個字來。
納蘭褚旭也是沉默,只是與她十指雙扣,任她如何掙扎,就是不鬆半分力度。
聶雲庭正欲放下帷簾,目光無意掃到瑜貴妃身上,冷聲戲謔:“不是說你是準皇后嗎?那馬車裡的是誰?”
瑜貴妃嘖了嘖舌,下意識往那馬車剜了眼,滿腔委屈羞愧回到自個的馬車裡。
馬車再次啓程,兩人仍是沉默,進城後聽見百姓的歡呼聲,沉默的兩人似乎不在這熱鬧之中,而在塵囂之外。
皇宮這邊,皇帝早就帶領着羣臣在大殿外迎接。聶雲霄和聶雲庭在宮門就下了馬車,領着都狼國衆使穿過一道道宮門入內。
但納蘭褚旭仍然坐在馬車裡,二人還是一直沉默,直至來到大殿外的神道處,納蘭褚旭才稍微加重了手指的力度,想要帶她一同下馬車。
香瑟瑟倔強地拽着自己的手,目無焦距盯着馬車的角落,不去看他。
僵持了許久,他才鬆開了她的手獨自下了馬車。
聽見外面的鬨鬧聲,香瑟瑟低眸看着自己剛纔一直被他握在手心的手,眼睛微燙,淚水沾溼的眼眸,視線變得模糊,但手心處還有他的溫存,熟悉的溫存。
記憶雖模糊,但是,這一刻她肯定,在夜驚天的地牢被帶出來後,當時寒入骨髓的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溫暖,是他用他的體溫在溫暖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