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內風景如舊,家奴侍婢一刻也不敢偷懶,處處打掃得一塵不染。桃兒和慕容憶初次到來便四處閒逛熟悉環境去了,靈隱扶着香瑟瑟回到東廂閣樓的臥室。
香瑟瑟坐到大紅帳裡,窗外傳來鳥兒吱吱作響的聲音,她手撫着似乎還殘留着他氣息的軟褥,百感交錯化作酸澀涌上眸底燙紅了眼眶。
在這裡正式與他結爲夫妻,在這裡跟他度過了鏡花水月的幸福時光,在這裡懷了他的孩子,在這裡……對他絕望。
再回到這裡,除了窒息的心痛,卻再也看不到一絲美好。
靈隱凝視着她看似平靜的容顏,本想說些什麼,卻又發覺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最後還是忍住了,靜靜地陪着她。
沉默了許久,香瑟瑟輕聲道:“靈隱,去辦件事情。”
濯夜幽冷,寒風習習,香瑟瑟撫着酒杯在廂房裡等候,許久,一陣凜風把窗戶吹開,撩動她銀白的髮絲。
隨後靈隱挾持着一個人逾窗而進。
“你們想幹什麼?”被抓來的瑜貴妃氣急敗壞責問。
她正爲今天的事情恨得咬牙,在房間裡琢磨着如何向凌淵帝告狀,卻沒想到突然闖進臥室的女人帶到這來。今天才無奈吃了一個啞巴虧,現在更加是滿腔的憤怨了。
靈隱眸色微冷,臉無表情一手把瑜貴妃推到牆上,內裡凝聚在拇指摁住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
伴隨着窗外徐徐幽風,稀薄的月色映落在香瑟瑟銀白的髮絲上,白如霜雪的髮絲隨風輕撩,如流動的銀河,詭秘而耀眼。
被抵住喉嚨的瑜貴妃擰緊眉頭一看着香瑟瑟的背影,幽風襲人,心底緩緩升起一絲懼怯。
關於這個香瑟瑟,她所知不多,只是聽說她是凌淵帝的糟糠之妻,這才她派人去打探有關她的事情。
聽聞這個女人曾擾得旭王府上下家宅不寧,最後納蘭褚旭迫於無奈才搬出了旭王府另立府邸,後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二人在前往都狼國的途中鬧翻了。
在她看來,這女人無姿無色,現在還白了頭髮瞎了眼睛,儘管她狐媚的功夫再厲害,也不可能再得到凌淵帝的寵愛。
可讓她嫉恨的是,相府外那些長狗眼的奴才和那個老氣橫秋的太君都護着這個瞎了眼的女人,憑什麼?自己纔是貴妃,憑什麼人人都維護這個殘缺的棄婦,那些狗奴才是,太君是,那睿王也是!
靈隱見她往香瑟瑟那邊的目光越來越惡毒,拇指稍稍用力。
瑜貴妃猛然打了個激靈,險些沒窒息過去。
沉默了許久,香瑟瑟才擱下手中的酒杯,若有意味道:“你到蒼月國來,有何目的。”
瑜貴妃心頭莫名輕顫,緊蹙眉心琢磨了會,動了動脣,卻被靈隱抵住喉嚨說不上話來。
香瑟瑟仍背對着她,青蔥玉指輕輕勾勒杯沿泛着暈光的輪廓,緊接着說:“赤羽護衛不是一般的隨行護衛,能出動他們保護你,恐怕不僅僅是爲了拜訪太君吧。”
彷彿說着她語調的變化,窗外吹來的夜風忽然格外冷了些許,險些沒窒息過去的瑜貴妃一連打了兩個激靈,明明那香瑟瑟背對着她,但她卻莫名惶恐被她看穿自己的心思似的。
靈隱這才稍微放輕力度,揚起凌厲的眸光威懾瑜貴妃,冷聲提醒:“別給我瞎扯,我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
瑜貴妃狠握拳頭,瞟了一眼靈隱仍停留在自己脖子處的手,竭力穩住情緒,再睨向香瑟瑟的背影,勾起一抹陰柔的笑弧,冷嗤笑道:“你猜得沒錯,本宮到蒼月國來的確不僅僅是爲了太君,而是爲了除去你這個狸蝶族餘孽!”
香瑟瑟下意識握住手中的杯子,沉默不語,月光映在她的睫毛處正好化蔭倒映在紅綢處,彷如她眸子的亮色,讓人無法揣測她此刻心中所想。
靈隱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香瑟瑟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雜,但沒有說話。
瑜貴妃磨了磨牙,似乎找到了一個立足點,脣畔那陰柔的笑弧旋即平添幾分得瑟,冷哼一聲道:“你是我們都狼國的天敵,陛下怎能容得下你?你以爲他只是爲了鬼王鏢的事情來捉拿你嗎?那隻不過是一個噓頭,爲免讓有心人借你這妖孽危害我們都狼國!若非陛下授意,你以爲本宮爲什麼會動你這個棄婦?你配嗎……”
“啪!啪!”沒等她說話,靈隱直接扇了她兩個耳光。
“啊……”瑜貴妃痛喊兩聲,嘴角流出血絲,她憤恨強忍着疼痛,惶恐而傲慢冷冷警告:“今天你們纔跟本宮大鬧一場,若本宮有什麼損傷,你們絕對脫不了干係,陛下定饒不了你們!”
“的確是一個蠢女人。”香瑟瑟忽地冷笑低哼,緩緩擡起頭來,感受這紅綢外的微薄亮光,莞爾笑道,“我今天可是完勝,有必要晚上對你下黑手嗎?”
“可你現在……”瑜貴妃正欲反駁,突然想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恨恨
盯着她。
聽見她的聲音嘎然而止,香瑟瑟知道她察覺端倪了,若有意味道:“你今晚死在這,很多人會懷疑與我有關,但是,他們也會很自然地排除這個可能。除非,他們知道有殺人滅口的必要。你這既然是秘密任務,誰又知曉呢?”
“本太子!”
“嘭”的一聲,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聶雲霄。
瑜貴妃眼前一亮,彷彿找到了救命草,還沒來得及喊叫,卻被靈隱打到了後脖子,暈厥在地。
“沒想到本太子在這吧?”聶雲霄眸色冷厲走進廂房來,然,卻看見這主僕二人並無害怕之色而是一副意料之內的神情,他微微一愣,停在門邊止步不前。
香瑟瑟雖看不見他的模樣,但也猜得出他此刻是一副警惕的表情,她抿脣淺淺一笑,卻是玩味十足,捎帶抱歉道:“聽聞太子每個月初七都會到這來,也正是知道太子殿下在隔壁,才特意安排在這。”
“你……”聞言,聶雲霄皺下眉頭,稍帶警惕打量着她,試探問道,“是什麼意思?”
他每個月的初七都會到隔壁的廂房祭友,但今晚突然看見靈隱帶着香瑟瑟來了,便多了個心眼。
關於今日相府外的爭鬥,他略有耳聞,知道香瑟瑟跟納蘭褚旭的新寵正式開撕了。
而晚上這香瑟瑟又突然到這來,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半個時辰,靈隱拽着瑜貴妃來了。
只是,自己小心翼翼的竊聽,竟然是她布的局,這是他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多了幾分侷促和警惕。
香瑟瑟沒有在意他在想什麼,詭秘低笑,若有意味道:“當日在那園林,殿下不是問瑟瑟到底有何圖謀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香瑟瑟這次回來,要辦三件事。”
“對付穹戈夫人,我和父皇?”聶雲霄試探問道。
他雖不知道香瑟瑟跟皇帝有什麼確切的恩怨,但是,那日香瑟瑟進宮面聖後,皇帝就病倒了,終日疑神疑鬼還招了不少法師進宮。
所以他肯定,皇帝也是他的目標之一。
現在的國事,除了被穹戈夫人把持的,基本都是他來處理。
不,因爲頭痛難耐,穹戈夫人也沒有精神把持朝政,手上一切事物交給了聶雲庭。
而他跟穹戈夫人是被她玩得最嗆的,根本不用猜了。
然而,香瑟瑟卻不以爲然莞爾低笑,抱歉道:“你只說對了一件事。”
聞言,聶雲霄迷惑看着她,沉默不語。
屋內的氣場悄然變化,窗外吹來的風似乎更冷了些,她身上輕輕搖曳的紅衣格外滲人。
寒風滲骨,聶雲霄心中莫名多了一絲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爲何害怕這個瞎了眼的女人,或許是因爲無法把握住她的動向,猜不透她究竟要做什麼。
儘管派了不少鳥兒出去,但所得到的消息似乎都只是她想要給他的,而並非他想要獲得的,這讓他莫名的惱怒。
“讓聶儀戈血災血還,這是第一件事。”香瑟瑟風輕雲淡描述着,像是在說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脣畔笑意詭秘,淺笑道,“第二件事,是助聶雲庭登上皇位。”
聞言,靈隱微微吃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輔助聶雲庭登上皇位?
聶雲霄捕捉到靈隱的神情變化,心中越發納悶,他知道這個靈隱是納蘭褚旭的人,但香瑟瑟卻帶着她,然而她的計劃又似乎瞞着她,他越來越猜不透這個女人究竟在打什麼目地。
“第三件事嘛……”香瑟瑟緩慢站起來,脣畔處浮起妖冶的笑容,一字一頓說道,“我要你聶雲霄成爲我的奴隸。”
她的語氣雖不凌厲,但這氣場卻是霸氣,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天地萬物都聽她的號令似的。
聶雲霄盯着這個狂妄的女人,見她傲慢的臉上是淡淡的輕蔑,他握了握拳頭,冷聲戲謔:“美人計?”
“你不配。”香瑟瑟輕蔑迴應。
另一旁的靈隱黯然垂下眼眸,向來沒有多少情感的她,臉上忽然添了幾分神傷。
“那本太子就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將本太子收作奴隸!”聶雲霄傲然凜冽道了句,冷厲拂袖而去。
香瑟瑟聽着他遠處的腳步聲,脣畔處的笑容越發詭秘。
“夫人不是一直提防着靈隱,謹慎地隱瞞着心中的想法嗎?”
聞言,香瑟瑟微愣。
仍站在原地的靈隱擡起眼眸凝視着她蒙在眼睛處的紅綢,忽然想看看她的眸色,看看她究竟在想什麼,她很努力地像往常一樣試圖隱藏自己所有的情緒,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情不自禁問了出來:“今夜爲何讓我來辦這事?”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麼脆弱敏感,何時變得那麼在乎別人的想法。
未等香瑟瑟回答,她緊接着問:“是想借我將這些話傳達給公子嗎?”
香瑟瑟沉默不語
。
靈隱鼻子一酸,倔強地別過臉去,把涌到眸低的淚水強行壓下去,許久,穩住情緒,她才若有意味道:“夫人肯定以爲,今天靈隱之所以賞瑜貴妃一個耳光,並非出自本心,而是公子授意。”
香瑟瑟依舊沉默,的確,今天靈隱和兩個門衛對瑜貴妃動手的時候,她吃了一驚,很快就想到這是納蘭褚旭的授意,或者他又在給她設了什麼局。
從凌霜城到蒼月國,一直在他監控之下,一直在他局裡面,若告訴她那只是一個衝動之舉,她無法相信。
“在夫人眼裡,靈隱就是公子派過來的細作,對吧?”靈隱輕聲問道。
自從離開羅湖山,離開凌霜城回到蒼月國隱居於林中木屋,多半外出,香瑟瑟只會讓藥奴或者桃兒陪伴,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對此事耿耿於懷。
剛纔聽見她對聶雲霄說的話,察覺了香瑟瑟隱藏得很深的意圖,她的心忽然像有東西在啃咬,讓她莫名難受,才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清楚,這話一旦說開了,就沒有迴旋的餘地。
香瑟瑟微咬下脣,聽見她話裡的哭腔,心頭莫名的酸澀,忽然發現,因爲靈隱的身份尷尬,自己一直對這她太刻薄了。然而,這一刻她顧不得自己是否刻薄。
靈隱深呼吸,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後,再深呼吸,輕聲問道:“這瑜貴妃怎麼處置?”
“留她在這吧。”香瑟瑟輕聲迴應,心思卻已經不在瑜貴妃身上了。
“嗯,我扶你回去。”靈隱低聲道。
香瑟瑟下意識躲開她的手,若有意味低念:“要不……你回去吧,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對你。”
她也不想傷害靈隱,但是,這是一件無意識的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各走各路,再不拖欠。
聞言,靈隱近乎是竭盡渾身的力氣緊咬牙根,才保持氣息平穩,淚光在眼眶盤旋許久,壓了回去,應聲道:“好……送你回去後,我就離開……回到七鬼閻去。”
香瑟瑟沒有再說話,由她攙扶着向外走去。
靈隱也沒有再說話,扶着她手肘的時候,兩弘淚水無聲落下,溼了臉龐。
茜禹宮
“王爺。”守在門口的兩個侍女恭敬行禮。
聶雲庭往緊閉的門看了一眼,並未像往日一樣聽到“嗷嗷”痛喊聲,斂了斂眸色,他試探問道:“夫人今天好點了嗎?”
侍女互相對看一眼,其中一個人稍作欠身輕搖頭回答:“還是跟前幾天一樣。”
這時採信打開門,向他行了個禮,輕聲道:“王爺,夫人請你進去。”
聶雲庭輕作點頭,大步走進寢室裡邊,轉過垂簾,站在薰爐處,往牀帳那邊看了眼,關切問道:“太醫的藥,還是不奏效?”
帳中的穹戈夫人鬱郁揉按自己的太陽穴,額上那醜陋的烏龜還清晰可見,許久,她才若有意味道:“今天納蘭相府外面的事情,本宮都聽說了。”
“皇姑婆有何高見?”聶雲庭試探笑問。
穹戈夫人勾起一抹詭秘的冷笑,若有意味道:“過不了多久,那鬼皇也該到了,到時候還免不了要設宴款待,今天這兩個女人爭風吃醋,太君還護着香瑟瑟,這一鬧正好是個契機。在宴會之上,以香瑟瑟的名義把瑜貴妃約到荷花池,再以瑜貴妃的名義約太君過去,讓人動過手把太君溺死在荷花池了。做成這一切都是香瑟瑟設局,借太君對付瑜貴妃。納蘭褚旭向來最重視這老不死,要是知道香瑟瑟爲了對付瑜貴妃而害死了那老不死,納蘭褚旭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聶雲庭默默琢磨了會,斂了斂眸色,不以爲然輕嗤一聲道:“納蘭褚旭又不是腦殘,這樣的計謀,他怎麼會看不穿呢?”
穹戈夫人目無焦距睨視着前方,詭秘笑道:“若是,讓他親眼看到香瑟瑟身邊那個丫頭偷偷地給瑜貴妃送信呢?”
“你收買了她?”聶雲庭試探問道。
穹戈夫人不以爲然低低一笑,若有意味道:“收買的人不可靠。本宮自有辦法讓她乖乖按照本宮的計劃行事。”一會兒,她緊握拳頭,捎帶激動補充一句,“香瑟瑟你留不得,她必須得死。你若想要這江山,這一次,必須遵從本宮的安排。”
聶雲庭嘴上笑着,眸色卻微微暗下。
“爲了讓納蘭褚旭相信這是香瑟瑟設的局,這瑜貴妃必須得死。”穹戈夫人語氣冷厲道,停頓了會,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保險起見,還是忍不住試探問了句:“這女人,該不會也是你的紅顏知己吧?”
“……”聶雲庭驟然滿臉黑線,無奈扶額道,“我雖魅力無邊,但還那麼厲害爬到敵國的牀鋪去。”
更何況,那個瑜貴妃一看就是胸大沒有腦子的,這樣的貨色,不是他的菜。
“嗯,一切好辦。”穹戈夫人秘笑道。
聶雲庭笑笑,輕斂眸色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