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爺聽到柳五兒稱呼他“大叔”,臉頓時黑了個透。
大約是知道忠順親王有這個脾性,後頭東平王與北靜王都是交換了個眼神,忍不住好笑。然而忠順王爺親王身邊的那名中年人,卻做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詢問道:“小姑娘,要知道,這人在飲食上頭最是挑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當真喜歡你這鋪子裡的豆花?”
柳五兒點點頭,朝那中年人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那是自然,否則大叔也不會親自走着過來嘗我家的豆花兒啊!對了,這位大叔還指點了我這豆花的澆頭怎麼做好吃哩,可惜好多材料太貴,我買不起。”她說話時一派天真嬌憨,一張雪白的面孔在初升朝陽的照耀下,幾乎透明如玉。令那中年男子即便見慣了美人,也忍不住嘆道:“好一個伶牙利嘴的豆腐西施啊!”
“買不起材料?”北靜王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是知道柳五兒底細的。“只要你肯,你這豆花賣五錢銀子一碗只怕都有人買,爲啥還買不起材料?”
柳五兒嘴一撅,說:“五錢銀子一碗是可以啊,可是這些街坊鄰里們,就都買不起了哇!”她說着,伸出纖指,指了指用來收錢的碗,說:“尋常時候,大家都是一文兩文的給。”
大家探頭望去,果然見碗裡頭丟着兩個銅板。
這時候又來了一位熟客,是東街上開醬鋪的老鄭,見了柳五兒,也不打招呼,自己就去取了一個粗瓷大碗,叫翠縷盛上了豆花,自己挑兩種澆頭滿上,瞬間呼嚕呼嚕地吃完,然後一抹嘴,“當”地一聲,往碗裡丟了一枚大錢,然後說:“小柳,今兒個手頭不便,下次多給你點兒。”
柳五兒點頭笑道:“您給的不少啦——”
中年人見了這副情形,面上的神情漸漸地嚴肅起來,接着一撩袍角,在一張桌子邊坐下,然後說:“小姑娘,也給……也給我來一碗豆花兒。”
他這麼一坐,旁邊忠順親王、北靜王、東平王都斜簽着身子,在他身周坐了下來。
柳五兒也不矯情,說:“您稍等。”
說着,她就從翠縷剛剛洗過的粉彩瓷碗中,揀了四個出來,拿進去盛豆花兒。
盛了豆花出來,放在了幾個人所在的桌上,柳五兒端了幾樣澆頭過來,說:“這是小店最拿得出手的幾樣澆頭,想必總有一款合你們的胃口,您自己動手吧!”說着,纖腰一扭,已經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忠順親王等人的表情都是難描難畫——他們圍着的這個中年人,估計這輩子吃飯也沒有自己動手過。豈料,這小姑娘竟然就這樣將人往這兒一丟,讓他們這羣人自己動手!
忠順親王繼續保持瞭如鍋底一般漆黑的臉色。而北靜王與東平王看向這位爺的眼光,也多了幾分憐憫。
可是令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座中這位中年人,竟然饒有興致地將每一樣澆頭都舀起來看了一看,接着又指着盛澆頭的小碗下面的一個大碗說:“咦,這是什麼?”
忠順親王一看就知就裡,便答道:“是臣……是我以前提點過她,若是這澆頭涼了,影響口味,估計這丫頭就想出了這麼個法子,在外頭再套上一個碗,碗裡倒上熱水,待熱水稍涼就換掉,這樣就能保溫了。”
中年男人點點頭,笑道:“可見是個聰明的姑娘。”
接着他舀起一勺澆頭,問忠順王爺,“裡頭都有什麼?”
忠順王爺也自舀了一勺,澆在自己的豆花上,然後換了自己的勺細細品味,說:“裡頭有黑木耳、黃花菜、香蕈、冬筍片、火腿絲……醋、醬、糖、八角、小茴香、豆蔻……乾貨事先泡發,與香料一起熬成高湯,新鮮的材料用急火熱炒,然後浸在高湯裡汲取原味精華……”
北靜王與東平王見忠順親王能將每一味輔料、佐料,甚至做法都說得清楚,不由得十分駭異。豈知那中年男子聽了卻很高興,說:“確實不錯,聽起來都是極尋常的材料,本朝的百姓應該都吃得起……”他接着看見忠順親王露出一臉驚異的表情,連忙問:“怎麼了?”
中年男子旁邊有個面白無鬚的人也一併搶了上來,扶着忠順親王,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了?是不是,有毒?”他聲音尖細,應是宮中內侍一流的人物。
所幸柳五兒這會兒不在,她若是在這裡,而且聽見這句話,必定會嘟起嘴,反脣相譏:“你纔有毒,你全家都有毒!”
忠順親王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收了臉上震驚的神色,站起來就要對那中年男子躬身行禮請罪,說:“皇……黃爺,臣失儀了。臣只是驚駭於這等烹飪的手法,都是最尋常的材料,沒有半點花哨的手法,怎……怎可調和出這樣的味道!”他忍不住再回頭看了看自己選的那碗澆頭,而昨天,昨天他明明囑咐這姑娘再加些上好的材料的,誰知道她一樣都沒換,只是處理材料上更爲精心,有些材料處理時改刀的方法似乎都換過了,可是這樣烹製出來的澆頭,看上去平平無奇,配上新鮮冒着香氣的熱豆花,竟然綻放出這樣豐富而立體的味道來。
中年男子見到忠順親王一臉的驚駭,心裡也十分好奇,當下不顧身旁內侍的勸阻,自己也舀了一勺澆頭,在豆花兒碗裡拌了拌,抿了一口,也不說話,只是眼神示意東平北靜兩位也嘗一嘗。待衆人都試過了,那中年男子才輕輕地舒出了一口氣,說:“這纔是市井之間的至味啊!”
他隨意又試了幾種,接着又叫內侍將柳五兒沒拿過來的幾種澆頭也一併端來這張桌上,嚐了嚐,覺得這幾味比早先試過的幾味還要出色。忠順王爺見這都是昨天他說不喜歡的那幾味澆頭,曉得柳五兒是記得他昨天說過的話,恨得咬牙切齒,心想這個丫頭還真是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