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莊不愧爲按親王府規制所建的別院,後山的圍場坐落秋林之中,廣闊宏大。
衆人擁着柳五兒,坐在圍場正前方的一座巨帳之中。帳中擺着矮桌,柳五兒等“首腦”級別的人物,高高地端坐椅上,其餘人大多席地而坐,與身旁人言談甚歡。有僕從取了事先準備好的炭盆和新鮮牛羊肉,開始烤制。隨即溫好的酒也一一送上來,帳中的氣氛便更加熱烈。
而帳外圍場上,已經有僕下牽馬過來,看似要賽馬。遠處馬道旁邊,則有點了紅心的箭靶高高豎起。
張友士坐在柳五兒斜後方,細心地一一爲柳五兒解說。柳五兒這才明白,這是如今貴族世家聚會飲宴時最流行安排的活動——射圃。
按照張友士的說法,通過射圃,可以在人們切磋武技的同時,增進在座大家的感情交流,再加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營造一種“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的氣氛,待達到了這種效果,人人熱血沸騰之際,就全部拉去歃血爲盟。這個世界裡的人還是很重視盟誓的,歃血之後,自然會效忠“月派”,永無二心。
柳五兒一面聽,一面連連點頭,心裡給張友士點贊,正是好謀劃會算計的老狐狸。
張友士拈着頜下白鬚,笑着點頭,望着座下躍躍欲試的諸子弟,說:“我派的傳統,射圃頭名,可以得一個彩頭。回頭這個彩頭由殿下親自頒發,以茲獎勵,可好?”
柳五兒點點頭,吉祥物沒有選擇的權利。於是她好奇地問道:“是什麼樣的彩頭?”
張友士言道:“贏得彩頭的人,可以做一件事,這件事究竟是什麼則由這人自己來決定。簡單地說,最後的贏家能夠實現一個心願,只要這個心願不違背‘月派’大義,我派上下,都有義務幫助此人達成心願。”
柳五兒一聽,覺得這個不錯,心裡有些躍躍欲試起來,可是再問了下射圃的規則,登時變成了泄了氣的皮球。這射圃,乃是騎射。參加射圃之人,必須要騎在馬上疾奔,連發十箭,十箭成績相加,最高者勝。
柳五兒連基本的騎術和射箭都不會,這對她來說,這射圃自然難於登天。於是柳五兒登時嘟起了嘴,小聲說:“爲啥不考校刀功顛勺炒菜……”
張友士看着柳五兒,目光慈愛,可是嘴上卻並不留情,“郡主啊,要知道,我們‘月派’要做的可是大事……”
柳五兒曉得自己有些理虧,訕訕地收回目光,小聲說:“填飽肚子也是大事麼……”
張友士捏着鬍子,有些哭笑不得,不曉得自己等一干人扶植了這麼個小丫頭上來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他只得繼續教育:“畢竟大家夥兒都冒着砍頭抄家的風險,騎射好一分,屆時便能保留一分有生力量。”
聽見“砍頭抄家”四個字,柳五兒忍不住背上有些發寒,不敢再說,轉過臉來,一對明眸一眨不眨,聚精會神地看着圍場中衆人比試。
場中的氣氛卻十分熱烈。“月派”中年輕子弟不少,此時有酒有肉,有馬有箭,原本就武藝不凡的年輕人們,紛紛躍躍欲試。很快,場中自然分了兩三派,一派乃是軍隊出身的,一派乃是暗衛、侍衛,或是五城兵馬的人,還有些零零星星的,多爲世家子弟。
第一輪比試結果很快出來,十箭都能中靶的,便自然進入下一輪。
柳五兒便見到進入下一輪的人裡頭有她認識的柳湘蓮,還有錦鄉伯韓奇等人。張友士小聲地將各人的名字又與柳五兒說了一遍,免得柳五兒到時候宣告頒獎的時候,不曉得對方的名字,那就尷尬了。
比試繼續進行,很快,場上便剩下寥寥幾名最精於騎射的人。
這時候,柳五兒聽見帳中不少人輕“咦”了一聲,接着便聽見議論,“軍師也要出手了啊?”
柳五兒知道衛若蘭就是月派軍師,當下便用眼光在帳中搜尋。
她很快便見到了衛若蘭的身影。只見衛若蘭此時已經脫去了外袍,露出裡面一身黑色的勁裝。只見衛若蘭取了一柄弓,輕輕地掂了掂,微微皺眉,又換了一柄更重些的,握在手中,飄然下場。
柳五兒的目光緊緊地隨着衛若蘭的身影。只見那個男人步履矯健,高大的身影迅速遠去,卻從不曾回顧片刻。
柳五兒的心,莫名地覺出一些失落,彷彿那個男人要去做一件事,這件事情非常重要,或許是性命攸關的,然而這個男人就只這樣簡簡單單地,給她留了一個背影。
衛若蘭的騎射之技早就在“月派”中聞名。帳中衆人見到衛若蘭出手,紛紛站起身叫起好來。柳湘蓮等人見狀也紛紛爲他讓開一條路。
如此一來,柳五兒身處帳中最裡頭的位置,視線便受阻。
她也未起身,只在帳中一個人靜靜坐着,心潮起伏——她此刻只有一個感受,直覺這衛若蘭正離她越來越遠,兩人之間的距離,正隨着男人的離去,越來越遙遠。
外頭比試比得精彩,伴着的的蹄聲,叫好聲此起彼伏。柳五兒分明聽見衆人驚歎於衛若蘭的騎術——
接着,細密而有節奏的“噗噗”聲傳來,正是衛若蘭手中之箭精準無誤地設中靶心的聲音。每一聲之後,人羣中便傳來一陣歡呼——
“正中靶心啊!”
“軍師這手射術,真的神乎其技啊!”
柳五兒終於扶着座椅站起身,勉力讓自己臉上掛着雍容的笑。她儘管在這帳中,漸漸地覺得孤單無比,可是卻希望衛若蘭再度進來的時候,能看到自己最“恰當”的形象。
“怎麼?軍師怎會策馬回頭,難道是……”
“天哪,軍師這是……”
登時,又是“篤”“篤”的聲音傳來,伴着驚歎聲此起彼伏。
“怎會!”
“老天爺,我此生都不曾見過這麼精妙的射術。要換了尋常人,立定着都做不到,何況是騎射!還是左手射!”
柳五兒雖然不曉得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始終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不用想也可以知道,她的衛若蘭,一定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