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候結果的時候,李老三與寧國府過來的鄭廚子攀談起來,李老三言語之下就試探起來,想知道寧國府那邊最後兩道菜有沒有什麼能贏的把握。
鄭廚子苦笑着反問:“你說哩?”寧國府這邊做的說白了就是蘿蔔丸子湯和蟹殼黃燒餅而已,不過添了些蟹味做噱頭而已。
相比之下,柳家做的那兩道才真是非同小可。
“四美羹”,乃是根據先人古方所做,上好的雞湯打底,一斤半的鱸魚只取肚檔,去骨切絲,配上新鮮的蓴菜,最後在上頭澆上一勺蟹粉,此羹即成。沒有特殊的調味,然而天下之“鮮”,已經一網打盡。
而後頭那道“酥皮糯米焗蟹蓋”,卻是極盡廚巧之能事。柳五兒先將糯米飯蒸熟,與瑤柱絲和白菌一起炒勻,最後加上一大勺蟹粉,盛入蟹殼,上面再鋪上酥皮烤至起酥。做好的焗蟹蓋外酥裡糯,極是香甜。這裡的焗酥皮的法子,是柳五兒改良了後世西式焗酥皮湯的做法,烤制而成,雖然純就味道而論,沒法與“四美羹”之類的比肩,但是卻勝在“新奇”二字。
果然,很快鴛鴦出來,塞了二十幾根竹籌給柳母,鄭廚子那頭則得了兩三根,估計也是尤氏吃出了她們府裡慣常的味道,所以給投的“安慰票”。
這一仗,柳家在極其不利的條件下,大獲全勝。這會兒就輪到柳五兒興高采烈地數着手裡的竹籌,“七十九、八十,娘,咱們一共得了八十根竹籌!”柳五兒一面大聲說,一面得意地用眼角掃掃李老三。
李老三早就氣黑了臉,嘴巴里喃喃地說着些不乾不淨的話,柳五兒隱約聽到他嘀咕了一句,“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黑心女伢子啊!”
柳五兒一哂,她就是一肚子壞水的黑心小丫頭,你李老三第一天才知道啊!
然而李老三身邊的扈春娘卻似乎沒有一丁點兒沮喪之色,而是拿了一枝炭筆出來,在一塊巴掌大的紙片上記着些什麼。扈春娘察覺到柳五兒在看她,擡頭朝柳五兒一陣詭笑,然後繼續低下頭去奮筆疾書。
“這女人想偷師?”柳五兒頭一個反應就是扈春娘此刻是在記菜譜。不過柳五兒並不介意,這些菜品也並非都是她原創,不少經典菜餚都是經過無數人之手,一做再做,最後才形成一個完美配方的,因此柳五兒在這上頭倒並不小氣。
寧國府的兩個廚子倒是過來真心向柳母與柳五兒道賀,柳母當即擺出一副非常謙和的外交姿態,與對方約定了有機會繼續交流並切磋廚藝。李老三在旁邊看着,則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鄭廚子聽見這聲冷哼,心裡暗自不爽,心想勞資費了這麼大心思陪你們兩家鬥宴,眼下做這點表面功夫還得看你李老三冷眼?誰不曉得你李老三在榮國府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了!
所以這鄭廚子也很豪爽地送了李老三一個大白眼。
少時鴛鴦出來,宣了柳家母女兩個進藕香榭領賞。賈母見了柳五兒進來,笑着說:“又是這個伶俐丫頭。我上回就惦記着,那荷葉蓮蓬湯不錯。誰曉得這回竟然連大廚房的人都鬥贏了,真是了不起!”
說着,賈母就從椅子上支起身,湊近了對柳五兒笑說:“你這丫頭害我老人家今天晚上多吃了一口飯,沒準就積食了,所以老婆子這賞錢就不給了,回頭你只管找那個‘鳳辣子’討去。”
衆人一時都鬨笑起來,鳳姐臉上都是得色,眼角瞄着臉色漆黑的邢夫人。
柳五兒聽了,擡頭看了看賈母的神色,開口道:“老太太謬讚了。外頭已經備下了了紅糖薑茶,婢子想請老太太用一盞。眼下外頭天氣涼了,那蟹又是寒的,老太太飲了那薑茶,去去寒意,回頭出園子的時候再走動兩步,就不會消食了。”
賈母聽柳五兒這話說得貼心,就指着柳五兒對邢王二夫人、薛姨媽等人說:“看看看看,這個丫頭,一見着我老太婆不給賞錢,就不肯罷休了,非要哄得我甘心情願聽她的話才行。”
王夫人也笑着道:“老太太,這丫頭也是關心老太太您的身子。您那份子賞銀,媳婦兒就代您出了,座下這些姑娘們的份子,也都由媳婦包圓兒,可好?”
鳳姐聽說,雙手一拍,笑道:“我知道了,以後我也學老祖宗,該往外掏錢給賞的時候就混賴說積了食,二太太疼我,自然就往外掏體己銀子。”王熙鳳口才便給,說得又狹促,一時間逗得賈母指着她笑得說不出話來,衆人也是一陣鬨堂大笑。
於此同時,柳五兒已經張羅着,將事先熬好的紅糖薑茶一一奉上,供衆人暖胃。一時間,藕香榭裡頭,賓主盡歡,唯獨邢夫人臉上神色不好看——試想這蟹宴,出材料安排宴席的是薛家母女,鬥宴拔得頭籌的是柳家,算是王熙鳳的人,最後掏銀子在賈母面前賣好的是王夫人,合着全是她們姓王的事兒。邢夫人手下唯一摻和這事兒的是那李老三,結果還得了個鎩羽大敗而歸的結果。因此邢夫人此刻臉上的神情當真是難描難畫。
座中另一個神情尷尬的卻是史湘雲。
這蟹宴可是以她的名義款待賈母等人的啊!可是最後,怎麼竟成了這麼個結果?
此時已經更深露重,住在大觀園外頭的一衆女眷便簇擁着賈母出園子,回去安置。剩下來寶玉卻突然有了興致,將寶釵黛玉等人拉着,說是要做螃蟹詩,又招呼了廚下的僕婦燙了上好的花雕來,寶玉嚷嚷着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因此史湘雲冷眼看着座中,薛寶釵溫雅地笑着,抿一口酒,提筆便一蹴而就一首螃蟹詠,叫寶黛三春等都讚歎不已。李紈還是對柳五兒感興趣,拉着柳五兒問飲食上的事兒,眼神熾熱,恨不得立即將柳五兒領回稻香村去。合着這螃蟹宴,真正又得名又得利的,原來是薛寶釵與柳五兒兩人,不關她史湘雲什麼事兒啊!
寶姐姐也就罷了,可是這姓柳的臭丫頭,到底是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