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乍聞衛若蘭的噩耗,迷迷茫茫,心中有如一片迷霧,一時不辨路徑,信步亂走,待到醒過神來,她竟然已經走到城西。只見面前是一座磚橋,橋身如玉帶飄逸,似霓虹臥波,旁邊是一座小亭,小巧別緻。
她滿心的苦澀,哪有半點欣賞景緻的心思,只不過爲了大致明白一下自己置身何處,才勉強往磚橋那裡走了走,直愣愣地看着那座小亭上的兩行楹聯,慢慢地讀出聲來:“二十四橋明月夜”
“喲,看不出,你這小妮子,竟然還認得這些字。”她身旁一位老丈,聽了她的低聲吟誦,拈着鬍子搖頭晃腦地道:“這可是我們這兒著名的地界兒,文采風流之地。”
柳五兒白着一張臉,木木地問:“二十四橋”
那老丈點頭而笑,一面笑一面拄着杖便往橋上走去,口中大聲念道:“噫籲嚱,危乎高哉”
柳五兒定睛一看,這危什麼高什麼呀,就是一座普通的磚橋。鬼使神差地,她竟隨在那名老丈身後,緩緩地往橋上過去。老丈見有了追隨者,越發地得意,不禁高聲誦道:“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1”
柳五兒慢慢地聽着,不由得癡了,又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場豆蔻詞寫得再好,也難描繪如水的一腔柔情,而這二十四橋,或許曾經歷過多少叫人心碎腸斷的晝夜,可如今石橋依舊冷漠地在水上立着,只在每夜月出之際,才叫人看見波心蕩碎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爲誰生”柳五兒不由自主地,將這膾炙人口的結句給唸了出來。她這時也已經立在了橋頂的最高處,夕陽斜照,映在水中,眼前明晃晃地盡是些餘暉。柳五兒站在高處,橋邊卻見不到紅藥。她一時真的不知道該是哭好,還是笑好。與衛若蘭的種種過往,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閃現,柳五兒儘量去想那些高興的事情,那些溫馨的事情,可是她想着想着,努力地翹嘴角,想要對世界露出一個微笑來,可是眼角兩行清淚卻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或許,她只要再往前邁一步,就可以告別這個叫人無比傷懷的世界;只要再往前邁一步,就可以驕傲地離開。柳五兒微微低頭,看見腳下清波微蕩,河水不知深幾許,或許,她真的能有機會,迴歸原本屬於她的那個世界,斬斷過去,忘記那個人。
柳五兒只是動了動念,遠處和身邊,有兩個人同時開了腔,“梅姑娘”
“五兒”
接着,遠處“撲通”一聲,有人跳進了水中。
柳五兒身邊的一名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那“醉白樓”的家主柳五兒還欠了一大筆債務的袁文彥。
而遠處,則是追着柳五兒追到此處的錢槐。他因擔心柳五兒會從那橋上一躍而下,情急之下便縱身躍入了水中。豈知柳五兒卻好端端地站在橋頂,睜着一雙明麗的大眼睛,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好在那河邊水並不太深,只沒過錢槐的腰際,只是這麼一來,錢槐從上到下都淋了個透溼。此時雖然是盛夏裡的天氣,錢槐立在水中,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而袁文彥,卻是在這二十四橋處與柳五兒偶遇。他見柳五兒神思恍惚,在橋頂猶豫彷徨,一時情急之下,大喊了一聲,將柳五兒從思緒之中喚起,卻同時見到錢槐爲了柳五兒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又聽見錢槐叫她“五兒”,像是女子的小名兒。
這時柳五兒轉臉看看袁文彥,又扭頭看看水中的錢槐,倒是回過了神,此時再看看腳下碧青幽深的河水,倒也有幾分後怕來自己可沒有十四那樣的水性,要是一時神智迷亂,一步跨了出去,錢槐離得遠,估計是來不及救的,恐怕這會兒就真的去見衛若蘭了。唉,衛若蘭也不曉得見不見得到,萬一只能見到馬克思怎麼辦
這時,遠遠的一個女聲想了起來,“五兒”
那女聲顯得極其不可思議,語音裡全是驚喜。
柳五兒聽到這個聲音,竟然也激動得幾乎哭出了聲,“司棋姐”她朝來人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來人正是司棋,潘又安此時秤不離錘地跟在她身後。
柳五兒疾奔到司棋面前,見到她此時已經換做了婦人的髮式,想來已經是與潘又安做了夫婦,一時又悲又喜,忍不住一把攬住司棋,放聲痛哭起來。
司棋被柳五兒這一哭哭得莫名其妙,“什麼什麼,你到底哭啥”
“難道是哭府裡”柳五兒始終不說話,導致司棋只能自行腦補柳五兒到底在傷什麼心,誰知道就是這樣,竟然將司棋也招得哭了起來,“府裡遭了難,這我也知道,我們二姑娘如今也故去了。你想必也是才知道這消息吧是,我也才聽說”司棋絮絮叨叨地自行推理了柳五兒傷情的全部原因,於是也落下淚來。
柳五兒的哭聲倒是停頓了一下,她這也真的剛剛知道迎春的噩耗,這位老實懦弱的“二木頭”二姑娘,還是沒逃脫書中給她安排的命運,如今也魂歸太虛了。
司棋與柳五兒抱頭痛哭一番的同時,潘又安倒是先去將錢槐從水裡撈了出來。他們倆在榮府的時候本就認識,潘又安又知道錢槐苦戀柳五兒的往事,所以這時見到柳五兒之後又跟着見到錢槐,潘又安也不覺得特別奇怪。當下四個從京中出來的青年男女,一邊是哭哭說說,互相安慰,另一邊則默默無言,錢槐撿了個無人處躲着,將身上的溼衣脫下來晾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潘又安敘着舊。
倒是那袁文彥,有些尷尬,他那邊都插不進話去,想着要走吧,偏偏又有點放心不下柳五兒,一時腳步遊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