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晚回房,獨自哭到半夜。只可惜這芳官一個人住一間屋子,因此也無人將這等可憐兮兮的情形“傳達”給裡的別人知道。
芳官第二天便起晚了,急忙梳洗出門。一推門,“啪嗒”一聲,門楣上駕着的一個瓷碟子掉下來,裡頭盛着一盤豆腐,正巧掉在芳官頭上。登時芳官大叫一聲,曉得費了半天功夫的梳妝打扮,還有那身新衣,已經全部毀了。
她氣得直跺腳,但也無法,只能回去換了衣裳,重新梳洗。
再出來的時候,芳官在裡四處找柳五兒,卻不見人。問人時,都只說柳五兒應該已經去了小廚房了。
芳官瞠目道:“明明是咱們的人,爲啥一天到晚在小廚房混着”
她問的人偏巧是四兒,聞言當場給了她一個白眼,說:“你不也一樣,整天只曉得在園子裡找那幾個官玩兒需要你幹活的時候,什麼時候見着你人了”
芳官一嗆,四兒說的是實情。
可是芳官自打進了,什麼時候受過四兒這樣二等小丫頭的氣了她一聽這話,馬上反脣相譏,當下與四兒兩個吵了起來,越吵越激烈,結果把襲人都給招出來了。
襲人當即做出仲裁,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吩咐四兒去掃院子,然後對芳官說:“昨兒寶二爺說了,還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如今你每天跑小廚房的差事就免了吧,跟着晴雯好好學學女紅,這對女兒家將來是頂頂有用的。”
芳官大驚,但是聽到是寶玉的吩咐,又不敢不從,只能萬般委屈地去尋晴雯。
可是晴雯哪裡是什麼省油的燈,教芳官是不假,一邊教一邊罵芳官笨,一直罵到芳官忍不住回口,兩人便脣槍舌劍地吵了起來
於是乎,襲人出來,說晴雯芳官兩個吵到了寶玉午休
芳官悻悻地回房,拿着晴雯佈置的活計,在手指上戳了十七八個洞,才勉強弄完,又請示過晴雯,受了幾分奚落,這纔算交了差,得以出門鬆快鬆快。
她立馬去找了其他幾個官,幾個官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各自的遭遇,她們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是一早上起牀就吃了悶虧,頭上捱了一盆子豆腐,卻有冤沒處訴。文官和豆官還都叫司棋與侍書好生教訓了一頓。不過,除了芳官,誰也沒有大庭廣衆之下當臉挨那一盆子豆腐,所以還算好。
只有住在蘅蕪苑的蕊官,不曾挨那頭上一碟子豆腐之厄,可是據蕊官說,中午午飯的時候,寶姑娘沒讓她吃別的,只吃一味小蔥拌豆腐了。
“我現在只要聞見豆腐味兒,我就想吐出來。”蕊官說。
其他幾個官紛紛點頭,表示非常有同感。
唯一沒跟豆腐乾上的藕官嘆着氣勸剩下的幾個官,說:“小廚房那件事兒,確實是你們幾個做得不對,若不是柳家想了法子收場,沒準我們大家現在一塊兒吃掛落呢大家想想,柳嬸兒以前對咱們多好,沒道理咱們進了園子,到了一處,反而跟柳嬸兒生分起來了。”
藕官接着又說:“五兒嘴上是不饒人了點兒,可是她心腸是極好的。瀟湘館林姑娘那裡,上上下下都喜歡她的緊。我看啊,冤家宜解不宜結,以前五兒和咱們之間,也不過是一點口角而已。我看,咱們找個機會,到柳嬸兒那兒打個花胡哨,將這事兒揭過去,就算了。”
幾個官都說是,芳官不說話,心下卻更加恨。
她哪有那麼容易能原諒柳五兒柳五兒那樣地在衆人面前羞辱她,而寶玉卻對她的遭遇不聞不問。
待到芳官回到了,聽說寶玉又賞了些值錢的文玩和幾兩銀子給柳五兒,芳官心裡更是吐了一口老血。她可沒想到,寶玉這是在代替她芳官這個始作俑者,賠償小廚房的損失呢
晚間芳官一個人獨臥,想起這兩天發生過的事情,越想越是心裡發堵
她嚮往這大觀園嚮往了這麼久,而上天又給了她機緣讓她進這大觀園,來到寶玉身邊,可是卻偏偏有這麼個柳五兒,什麼都搶先一步,連寶玉的寵,這柳五兒也要奪
芳官自然想不到柳五兒絲毫就不曾想過要得寶玉的寵,她只知道就是因爲柳五兒從中作梗,這兩天寶玉才與她生分了。
柳五兒有什麼弱點呢有什麼法子可以將柳五兒身敗名裂,弄出園子去的麼
芳官在榻上輾轉反側地想着一定有,一定有什麼弱點的。
柳五兒成功解決了小廚房的危機,又從寶玉那兒討了賠償費給了柳母,重新添置了小廚房的東西。柳母這次逃過一劫,特地被了禮,先是去謝了李老三,在王善寶家的和秦顯家的那裡,她也送了點東西點了個卯。至於那兩位領得了情領不了情,柳母可不打算管這麼多了。
接下來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幾個“官”聯袂上門,跟柳母道了個歉,還主動幫柳母做了些洗洗涮涮的工作,大家算是盡釋前嫌。當然芳官沒有來,柳五兒也沒有指望芳官能來。
但是柳五兒卻發現,芳官暗中跟着自己的時候還挺多的。
有一次,柳五兒出門給黛玉稍帶點東西,正好在大觀園角門外頭撞見了錢槐。
錢槐多日沒有見過柳五兒,這次見到,簡直喜不自勝,妹妹長妹妹短地拉着柳五兒說了好一會兒子話。
柳五兒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便趕緊找了個藉口回大觀園去了。
錢槐頗有幾分戀戀不捨地目送柳五兒的背影消失在大觀園
的深深花木之中,卻忽聽身後有個人脆生生地問道:“這位大哥,請問您認識我五兒姐麼”
錢槐回過身來,見面前是一個賈府丫鬟打扮的女子。
錢槐也算是在梨香院混過幾日,因此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但是總想不起來,當下便施禮道:“恕我眼拙,這位姐姐是”
來人正是芳官,她忍住噁心,打量了幾眼錢槐那油答答的頭髮,和四處亂瞟的綠豆小眼,笑着點了點頭,說:“我是個五兒同一個院子當差的小丫頭,我叫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