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即將前往去和親的“西寧郡主”,確確實實就是賈探春。黛玉自然是認識她的,只是在席間,兩人眼睜睜地對視着,卻無法相認。
黛玉身邊坐着的南安太妃,端着太妃的架子,一開口便對黛玉說,你婆婆如何如何。黛玉無奈,只能口口聲聲“太妃”、“嬸孃”地招呼着,並且在席間儘量安排人手,將太妃與探春照料得周到。
而柳五兒與雪雁躲在一旁觀察,只見賈探春大約是吃過不少苦頭,她早年間微豐的面頰早已瘦削了下去,即便是脂粉掩飾,也無法完全掩飾住那微微憔悴的面容。只是探春極其堅定地挺直了身子坐着,絲毫不失皇家郡主的儀態。
那邊黛玉就給雪雁使了個眼色,雪雁會意,拉着柳五兒就跑開,在林府內院的一處屋舍內躲了起來。
雪雁還特地留了個心眼兒,將一條有北靜王府標記的繡帕留在了這屋舍內的桌上,而自己則拉着柳五兒躲在帷幕後面。
果然,不多時,有北靜王府的僕下將探春引到了這裡,而黛玉卻沒過來,想必還留在席上“穩住”那南安太妃呢。
只聽探春在外頭對服侍她的丫鬟僕婦說:“我有些氣悶,在這裡歇一會兒就好。你們在外守着,有人過來就告訴我。”
丫鬟僕婦們聽見了,卻沒有立刻照做,而是在這屋裡大略看了一下。探春立時高聲道:“怎麼,北靜王妃親自備下供我休息的屋舍,你們還有什麼擔心的麼莫不要我去告知北靜王夫婦,請他們帶王府家將進來,將此處徹底搜一遍,然後我再歇下,可好”
那些丫鬟僕婦面面相覷,心想,叫北靜王的人來搜北靜王妃準備的屋子,這不是當面打人臉麼不行不行。
於是有名年長些的婆子就對探春說:“郡主好生歇息,我等在外頭守着”
說着,幾個人魚貫而出,屋裡才靜了下來。
待到確認屋裡沒有人了,雪雁才輕輕地挑了挑簾幕,道:“郡主”
探春聞聲尋了過來,她激動地流下了熱淚,雙手握住了雪雁的雙手,道:“雪雁”
柳五兒在旁邊趕緊提醒大家,“小聲點那些人沒有走遠。”
探春點點頭,定定地在柳五兒面上看了一下,這才認了出來,說:“原來是五兒啊你也投靠了林姐姐”
投靠
柳五兒想了一下,覺得勉強算是吧,剛想答應,卻見雪雁的眼光轉了過來,兩個人對視一眼,彼此“哼”了一聲,都相互轉過頭去。
雪雁拉住了探春的手,說:“三姑娘,您怎麼會在這兒,這西寧郡主,不應該是另有其人麼”
探春一聲苦笑,挪開了眼光,卻不肯就這個話題多說什麼。
柳五兒卻在心裡腦補出了探春遠嫁的前因後果。南安太妃此次南下,估計是因爲南安郡王在南邊被困作人質的緣故,她其實是“押送”朝廷指定的姑娘南下和親,只要能換回她家的寶貝郡王,至於和親的姑娘到底是誰,她是不在意的。
而比較出人意料的是,這次朝廷竟然點了西寧郡王府的郡主南下和親,可能也與西寧郡主太過頑劣,聖上不喜的緣故。然而西寧郡王與王妃又豈是省油的燈,怎麼可能容自家的寶貝疙瘩閨女送到南邊去因此纔想出了這等李代桃僵的計策。
要找個“假郡主”,賈探春自然是最好的人選,她本就是國公府的姑娘,既通文墨,又明事理,關鍵是賈家如今已經敗了,西寧郡王府隨便用個什麼由頭要挾探春,就能讓她乖乖地聽話遠嫁。
說實在的,探春自己,一介弱女,又是個庶出的,賈政王夫人那夫婦兩個,估計將她賣了還當着她的面數錢。賈探春又哪裡有任何可以自己選擇的餘地了
柳五兒將探春的境遇猜了個不離十。
而這邊雪雁卻說:“三姑娘,今兒這個架勢您也見到了,估計我們姑娘要與您說上一句話,也難。您有什麼要對我們姑娘說的,趕緊告訴我,我好轉告姑娘去。”
探春想了想說:“若是你們姑娘回京中,我想請你們姑娘,照拂我家姨娘一二”
說着,探春忍不住哽咽了,搖着頭說:“雪雁,這話別說與林姑娘聽了,我們府今天已經落到了這副田地,都是咎由自取”她擡起頭,免得淚水流出沾溼了妝容,又道:“我如今又已經是這副情形,又如何能管得了別人算了,雪雁,你別說了”
旁邊柳五兒倒是有些好奇,她沒有想到探春會請林黛玉照顧趙姨娘。
這位三姑娘,表面上不是一向嫌棄鄙夷那位粗鄙低俗,眼裡盡是銅錢,還儘想着害寶玉的趙姨娘麼在探春的心中,只怕一母同胞所出的賈環,要比自己這位生母要重要得多吧
她所不知道的是,這時候,賈環已經不在了,而趙姨娘失了兒子,女兒又遠嫁,這時早已瘋癲,如今被人鎖在一座尼姑庵中,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探春之所以話說出口之後,又縮回去,就是因爲,即便黛玉派人去照應趙姨娘,又能如何,只是徒然讓趙姨娘這種生不如死的苦日子無限期地延長下去而已。
雪雁聽到了卻一本正經地道:“雪雁記下了對了,三姑娘,這是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姑娘好生帶上,在南邊或許能派上點用場。”
探春探頭一看,只見雪雁手中託着一幅帕子,裡頭包着一些赤金的首飾,全是赤金打製,沒有半點多餘的裝飾,沉甸甸的,既方便帶着走,又挺值錢。
探春也不禁點頭,心裡感激黛玉想得周到。
她趕緊對雪雁說:“雪雁,替我謝過你們家姑娘。”
而雪雁卻一本正經地道:“三姑娘對我們姑娘始終很好,我們所有人都銘記在心。三姑娘再想想,去南邊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告訴我們。哪怕是到了南邊,真有什麼要幫忙的,也請給我們捎個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