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宮城,乾陽宮。
這裡是大周嘉昭帝日常批閱奏章,處理政務的地方。
嘉昭帝將近四十的年齡,但兩鬢已經星白,臉上總帶着一絲倦容,唯有那雙眼睛神光充足,凜然有威。
嘉昭帝大概是大周曆代君王中最勤勉的一位,御極以來,幾乎每日都批閱奏章至深夜,勤政務實,爲朝野矚目。
登基前他只是個不顯山露水的皇子,和他那些光芒耀眼的兄弟相比,他甚至顯得有些平庸。
但他卻笑到了最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登上至尊之位,並顯示出令人驚訝的謀略和手段,剪除異已,清理朝堂,快速坐穩了皇位。
到如今已在位十年,帝位穩如泰山,雖大周內外還有不少大事未定,但朝局在他的把控之下卻日趨穩健。
此刻他在翻閱新任宗人府大宗正忠順親王上的劄子,上面寫榮國府長房家僕以巫蠱之術暗害二房,一等將軍賈赦有教唆指使之嫌。
哼,這些武勳豪門承平太久,盡養出些無法無天的紈絝之徒,可惜了賈代善一世英名。
內侍副總管郭霖手持一份灰白封皮手札,匆匆走進大殿:“陛下,中車司已將榮國府巫蠱之事秘劄呈上。“
中車司不像推事院那樣擁有偵緝、逮捕、刑訊等特權,在朝堂中也比推事院之流也低調許多,甚至五品以下的小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中車司負責探查朝堂內外暗事密報,監控百官勳貴,是皇帝最重要的耳目,由宮內宦官統領,在三司之外,皇帝直轄。
宗人府上的劄子,其內容來自鎮安府審訊摘錄,不得全貌,嘉昭帝心思縝密,且事涉榮國府巫蠱之禍,才以中車司秘劄爲映證。
內侍副總管郭霖在潛邸之時,便在嘉昭帝身邊伺候,到如今也有十幾年的光景,深知皇帝謀深疑重,只怕對誰都不會完全相信。
皇帝對忠順親王一貫信任,並唯以重用,卻對他上的劄子也不完全偏聽,總要旁證對照,力求直達事情關竅。
正是這種勞力躬親的性子,才讓這位九五之尊未過四旬就兩鬢斑白。
郭霖在他身邊服侍多年,自然深知皇帝的脾性,早早便催要中車司的相關秘劄,以資聖裁。
御座上嘉昭帝將中車司的秘劄仔細閱讀,並和宗人府的劄子翻閱對照。
郭霖爲人精明,能在嘉昭帝這樣的嚴明之君身邊多年,屹立不倒,不外乎是能體察聖心。
雖是低頭侍立一旁伺候,眼中的餘光卻一直在查看上位動靜,見嘉昭帝看到了某處目光一亮。
“國法森嚴,家法難容!這少年倒是有點意思,賈琮,這個名字怎麼有些熟悉,像是在那裡聽過?”
一旁的郭霖說道:“陛下上月到重華宮給太上皇請安,看到那幅太上皇珍愛的佛經,就是這個賈琮手書的。
上旬嘉順親王的楠溪文會上,翰林院編修吳進榮被殺,中車司曾上過記錄始末的密劄,裡面也提到賈琮曾以一首詠梅詞而驚四座。”
“哦,十一皇弟居然邀請他參加楠溪文會。”
嘉昭帝臉上浮現出意外的神情,他這個兄弟是皇室才子,眼界不俗,能入他的眼可不易。
郭霖走到殿中的書架旁,從堆疊德密密麻麻的文牘中找出一本,上前呈給嘉昭帝。
中車司會將神京中發生要事,及他們覺得有必要密錄在冊的事件,都以密劄送入宮中,以備查用。
嘉昭帝日理萬機,當然不可能每一本中車司密劄都閱讀。
死了個翰林編修,對鎮安府是件大事,對俯視天下的皇帝卻是小事。
所以這冊記載楠溪文會事狀的密劄恰好是他沒看過的。
而郭霖身爲統領中車司的檔頭,中車司上報的每封密劄他都會翻閱,他能在嘉昭帝身邊十幾年,這些滴水功夫做的是極好的。
嘉昭帝翻了幾頁密劄,便臉露驚詫:“母爲花魁!這出身在一門兩國公的賈府可是罕見。”
如此出身在講究門第的國公府中,可是大忌諱,想要過得自在可不那麼容易。
嘉昭帝想起上一份密劄中,賈琮說出國法森嚴,家法難容這等驚人之語。
這樣一個身份低微庶子,卻比賈政、賈母這些身負官職誥命的大人還看的通透,也是稀奇。
嘉昭帝當然不知道,賈琮當時一番豪言,可不是爲了維護賈家的體面,只是要打斷那刁婦的雙腿,給自己的丫鬟報仇。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好,志氣磊落,氣韻昂揚,卻是首好詞!”
郭霖在一旁嚇了一跳,嘉昭帝一向嚴謹內斂,威勢甚重,極少會流露出這種肆意之狀。
那賈琮的詞真寫的那麼好,竟能入聖上的眼?
嘉昭帝放下手中密劄:“小小年紀,不僅見識不俗,而且還詩書雙得,如此資質,也算難得了。”
接着又曬然一笑:“那賈赦這等荒潰紈絝之人,居然能生出這種兒子,也是奇事。”
郭霖在一旁微笑說道:“皇上聖明,這賈琮的確有些氣象能爲,不然也不會被嘉順王看重邀請參加楠溪文會。”
“只是奴才卻聽聞,這賈琮因出身卑微,被生父嫡母厭棄,在賈家經常被訓斥打罵,過得很是不堪。”
中車司密探遍佈,在王公勳貴之家多半都埋了釘子,知道這些內宅之事,自然不算什麼。
嘉昭帝聽了臉上也是一愣:“這等才賦還被父母不喜,難道賈家似他這等的還是尋常,他們家中還有其他出奇的子弟嗎?”
郭霖道:“出奇子弟倒還有一個,據說是位銜玉而生的公子,取名寶玉,在神京傳爲奇談。
這寶玉極得賈家國夫人寵愛,家中無人敢管。
而且自小不愛讀書,終日在家中和丫鬟姊妹廝混,聽着是個不成器,和賈琮這類不能比。”
嘉昭帝對這個銜玉而生的傳聞,也曾聽說過一些,曬然道:“銜玉而生,古之聖人才有的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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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者爲璽,賈家那些婦人倒是不怕死的,把這種產房混話傳的滿神京都是。”
這話聽得郭霖遍體生寒,銜玉而生,在陛下眼中竟是這等僭越大過,只是陛下寬容不做計較罷了。
嘉昭帝轉而譏諷道:“當年寧榮國公都是風雲人物,各自離世後,賈家日益頹敗,子弟庸碌,原來都是咎由自取!”
郭霖自然是聽得出皇帝的意思,賈家也不是沒有出衆子弟。
只是他們有眼無珠,只以銜玉而生這等混話自得,見識粗鄙,棄金玉而就敗絮罷了。
“郭霖,傳朕口諭,讓宗人府傳訊賈赦,其教唆奴僕以巫蠱暗害親弟,如查實證,嚴懲不貸!”
“此人好色昏聵,逼死良善,虐待親子,有傷國勳體面,就算沒做那等巫蠱邪事,也需嚴砭其過。”
“奴才遵旨!”
郭霖跟着嘉昭帝身邊多年,早已練就聽話聽音的本事,他品味出聖上有心放賈家一馬,畢竟賈家一門兩國公,也曾大功於社稷。
些許體面餘恩還是要給的,只是這種東西用一次便少一次。
多半聖上也忌憚四王八公同氣連枝,擔心動一發而動全身。
但對賈家如今昏聵已生出厭念,讓宗人府給賈赦一個下馬威,嚴砭其過,已經是在狠狠敲打賈家。
如到了時機生髮那一刻,是罪是恩,還不是聖心獨裁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