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寧國爵之爭
大周宮城,幹陽宮。
自從忠順親王上了第二份奏本,彈劾賈珍父子罔顧國法,罪行累累,懇請聖意削寧國爵位。
在朝堂上引起偌大風波,三法司與六部等文官羣體,一向不滿武勳倚靠祖宗功業,驕狂靡費,空食朝廷俸祿。
文武臣僚的隔閡和對立,在歷朝歷代都是常態,文官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如今遇上寧國府賈珍父子這樣的特例,文官們自然要除之而後快,並以此爲勝利標榜,打壓武勳羣體一貫粗野囂張的氣焰。
而以四王八公爲首的武勳羣體,因賈珍父子作惡,朝野非議沸騰,失去了道德高位和話語權,處於窘迫被動之境。
但如眼睜睜看着四王八公之一的寧國一脈削爵,那對武勳羣體將是沉重的打擊。
因爲從此因罪除爵就開了先例,並將會成爲常例。
四王八公數代經營,在軍中根基深厚,太上皇自少年時在軍中打磨,武略冠絕天下,自然能將他們穩穩壓制掌控。
而當今聖上卻是起於微末皇子,毫無軍中根基,雖登基十餘年,對天下軍權掌控依舊捉襟見肘,對他們這些老牌武勳的忌憚可想而知。
賈珍父子做的那些事,哪家世襲勳貴沒做過幾樁,只是沒鬧大,或首尾收拾乾淨罷了。
如今開了除爵寧國的先例,以後是否皇上抓到哪家勳貴的痛腳,都可以如法炮製,那對這些世襲勳貴來說,後果將不堪設想。
雖然武勳羣體已失先機,但還是要竭盡全力掙扎,哪怕還是一絲機會保住寧國勳爵,他們也不會放過。
倒不是他們和寧國府交情莫逆,只不過處在同一陣營,開此先例,一損皆損罷了。
……
此刻幹陽宮中聚集幾位朝堂中文官勳貴中的扛鼎人物。
文官有內閣大學士蔡襄、禮部大宗伯郭佑昌、大理寺少卿古永年。
勳貴也有兩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有軍武之氣,正是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
另一人戴白簪纓銀翅王帽,穿四爪坐龍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正是四王之一,北靜王水溶。
堂上還有一人身穿玄色四爪龍袍,正是宗人府大宗正忠順親王。
因寧國一脈是國朝立國冊封勳貴,除爵事關重大,嘉昭帝爲以示公允,哪怕是走個過程,還是要將文武兩班官員召集商議。
……
忠順親王爲寧國削爵的首倡之人,首先上奏道:“聖上,寧國賈珍父子,罪行累累,如今民憤沸騰,爲顯公正於天下,請聖上削寧國爵。”
大理寺少卿古永年也上奏道:“聖上,賈珍父子不僅在秀娘香鋪一案上,勾結污官害民,近日大批受他們荼毒的苦主,上大理寺舉告其罪。
諸事人證俱全,其罪昭昭,按律當處死刑,但念在寧國先祖有立國安邦大功,皇恩浩蕩,可許以蔭庇一二。
臣請削寧國爵祿,換賈珍父子死罪,但活罪難饒,按律當充邊發配,遇赦不回!”
大理寺少卿古永年,是主審賈珍父子一案衙門的主官,精通律法,思維嚴謹,他的諫言自然很有份量。
古永年話音剛落,一旁的禮部大宗伯郭佑昌,便上前附議,看的出古永年的話,應該是文官們事先共識。
牛繼宗是八公子弟中,少數還在軍中任職的子弟,爲人勇武粗疏,他知這幫文官一貫蔫壞,只聽出他們要削爵,卻聽不出其他的意思。
但一旁的北靜王水溶,卻是勳貴中睿智雄才之人,聽了古永年這番話,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些文官真是狠毒的心。
古永年說什麼削爵換取賈珍父子性命,聽起來似乎格外施恩,其實是爵位要削,人命也要收買。
充邊發配,遇赦不回,和砍頭有什麼區別。
但凡發配之地,無不在苦寒邊塞之所,賈珍父子這種被富貴掏空身子的廢物,只怕沒捱到地方就要沒命。
況且用這兩個廢物,去換一個世襲寧國爵位,實在太過不值,而他心中已有一番打算。
“啓稟聖上,寧國先祖於大周社稷,有篳路扶持之功,先聲賢名至今流傳,如今因一二不肖子孫,而削其爵祿,過於苛重,其情可憫。
臣請除賈珍爵位,父子同罪當誅!並在賈族親族血脈中遴選賢才,承嗣寧國爵位,如此也可續承寧國先祖之功。”
在水溶想來,如今賈珍父子已壞了名頭,其人又是貪鄙無能,這樣的人佔據爵位,對武勳羣體毫無用處。
還不如乘機將他們捨棄掉,說服聖上除爵重嗣,保住寧國爵位,使貴勳羣體勢力不衰。
甚至對賈族子弟承嗣寧國爵位的人選,他都是胸有腹稿。
若此人能承嗣寧國爵位,以他驚人的天資才情,必定能爲武勳羣體添一藩籬,而自己在這個關口施恩推助,也是對那人極大的恩義。
……
雖然現場文武鬥法,但在場的內閣大學士蔡襄,卻不發一言,他在朝堂素有梟士之稱,從來不會輕易表露自己,他只是站在皇帝這邊。
其實在場文武兩幫的意見無非兩種。
文官的意見,削爵換取賈珍父子死罪,但從此寧國爵位斷絕。
勳貴的意見,除爵並讓賈珍父子伏法,在賈族子弟中選嗣襲爵。
削爵和除爵,只是一字之差,其內蘊卻天差地別。
文官要藉機削勳貴之勢,而勳貴要護其勢不衰,雖無硝煙嘶吼,但卻不啻於生死搏殺。
御座後的嘉昭帝,看着座下那幫文武之臣,爲了寧國之爵,勾心鬥角,費盡心思,嘴角微微盪出一絲譏誚。
……
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臉色灰白,雙目帶着深深的疲憊,今日從太后的寧和宮無功而返,讓賈母十分沮喪。
堂中還坐着賈政、賈赦、王夫人、王熙鳳賈璉等榮國主事之人。
另外還有一個年餘六旬的老者,卻是一向在玄真觀清修的賈敬。
賈敬雖然在道觀中修煉了十餘年,到底還是做不到太上忘情。
得知寧國爵位即將不保,不請自來,趕到了榮國府。
因他離開官場已十幾年,原先那些人脈早就凋敝無存,如今他能依靠的只有賈母。
賈母是賈家的超品國公誥命,而且與當朝皇太后相識數十年,關係非比尋常,於是賈敬苦求賈母入宮周旋。
可入宮籌謀的結果卻是慘淡的,懿章皇太后依舊很是溫厚,但是提到寧國除爵之事,卻是推得很是乾脆,沒留一絲破綻。
賈母在回來的路上纔想到,去年朝廷上發生生死太后禮儀之爭。
還有太后說的那句話:有能爲的孩子都能鬧騰。
此刻賈母突然明白太后這句話的深意,怕是太后對這位有能爲的聖上,也是懷着些許忌憚,不願輕易干政觸碰。
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賬,人人都在爲自己權衡利弊。
而賈家離開權力核心實在太久了,一旦出事,就變得孤立無援,甚至任人宰割。
有能爲的孩子愛鬧騰,賈母突然想到自己那個一貫不喜的孫子。
原先賈母還怪賈琮去救那香鋪的掌櫃夥計,把事情鬧大,這才牽連到蓉哥兒父子。
可是這幾天的事情出來,卻發現已經不是這樣了。
那秀娘香鋪的事,充其量就是勾結官府,最終又沒鬧出人命,就算落罪也不到除爵的地步。
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因爲忠順親王提供的那些罪證,如今賈母想完全怪到賈琮頭上,自己也覺得過於牽強了。
賈母又想到這小子經常出入宮中,又和許多大官認識,或許會有些主意。
左右也沒有其他法子,不如找過來問問,看看他有什麼說道。
賈母看了看身邊頭髮花白的賈敬,心中突然有些厭惡。
好好一個進士公,不仔細做官,生生把自己荒廢了,如今寧國府出了事情,居然屁點手段都沒有,真是白活了一世!
賈母沮喪的嘆了口氣,讓鴛鴦去叫賈琮過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