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登臨濯江樓
濯江樓位於金陵上元門附近,四面八角,飛檐五層,攢尖翹翅,頂覆金色琉璃瓦,臨江建立,可鳥瞰燕子磯東西百里長江。
據傳當年大周太祖李天凌,一統江南,聚兵金陵,北望中原,銳意光復漢家衣冠。
便在沿江修建這座濯江樓,登樓眺望江北蒙人大營。
最終揮師渡江,斬盡蒙酋,一統河山。
王氣英風,雄視天下,歷經數代,依舊爲漢家子孫敬仰。
這日,風寒景明,雲霞漫天,濯江樓十丈之內,錦衣校尉肅立把守,遠處江濤滾滾,碧空孤帆,一副蕭瑟遼闊。
郭志貴駕着馬車到達濯江樓時,賈琮見樓前石坪上不斷有車馬駛入,參宴各衙官員陸續到場,寒暄問好,攜手登上五層宴座。
參加宴會都是金陵各部官員或名流,多是久歷滄桑有些年紀之人,像賈琮這等年少,卻找不出第二個,所以人羣中很是扎眼。
來賓中有人曾參加過鄒府的壽宴,更是知道他是誰,賈琮當日領兵入府,開槍殺人,逼得鄒懷義當場自盡,讓這些人驚懼難忘。
更不用說當日參加壽宴的人,事後都經過錦衣衛嚴密盤查,其中今天還能參加寧王送宴的,都在錦衣衛手中吃了不少苦頭。
這些人能活着出來已是僥倖,對賈琮自然是多有怨懟,看到他出現都面有憤恨之色,身旁之人詫異之下自然要問起。
於是賈琮還沒登上五樓宴座,他的異樣身份,幾乎有一半赴宴賓客都知道了。
此次水監司鄒懷義一案牽連甚廣,不僅水監司中上至主官千戶,下及百戶總旗小旗,幾乎被一掃而空。
事發禍連之下,金陵衛所、錦衣衛、各部官衙被牽連之人不計其數,輕者丟官罷職,重者遭受牢獄,甚至秋後問斬。
而座中之人,其中不少人的親眷故舊,都在這次事變中遭殃,要說對此毫無微詞怨懟,也是不可能的。
雖然水監司大案主事之人是寧王殿下,但皇子奉聖上聖意行事,誰也不敢怨恨到他頭上,再說就是怨恨了,又有什麼用。
而賈琮因被嘉昭帝臨時加職爲寧王參贊,自從抓捕周素卿開始,便一直站在偵緝大案的臺前。
之後圍剿浪人,引兵入城,鄒府擒兇,傳訊遏勢,他的曝光度有些過高了,自然也就吸引了與之匹配的仇視。
本來和睦貴氣,沒事發發洋財的的金陵官場,倒像是因他這個七品散官,才被攪合得一片稀爛。
其實真實的根源,是龍潭港事發而引起嘉昭帝關注,才最終造成金陵官場今日之勢。
有沒有賈琮這個人,皇帝的意志最終都會導致今日之局。
但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深遠透徹的目光。
營營役役之人,總要爲自己的怨懟和仇恨,找一個寄託的目標。
於是賈琮剛跨入五樓宴座,就引來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敵視目光,他略微想一想,也就大致猜出了原因。
當初他如不是奉旨到大慈恩寺抄寫經文,就不會結識寧王,如果不是爲了救香菱出火坑,也不會因周素卿被牽連到事情中。
一飲一啄已有前定,事情已經做下,況且他問心無愧,不遭人嫉是庸才,一切隨他去就是。
他透過窗口望去,只見外面暮雲低沉,江風碧波無垠,水天盡頭渺渺而不見邊際,令人心胸爲之一張。
沒一會兒,寧王殿下駕臨,身邊還跟着大理寺評事楊宏斌。
楊宏斌精明強幹,盡忠職守,爲人也頗有正氣,鄒懷義一案中和賈琮共擔過風險患難,賈琮與他也很是投契,
此次偵破水監司大案,楊宏斌立下不小功勞,神京已下聖諭,將他從大理寺評事擢升爲左大理寺正。
像賈琮這樣不到半年連續擢升,雖只是散職官身,依然是官場上極少的特例。
正常的仕途晉升,每往上爬一級,都要經年累月之功。
楊宏斌能因功晉升到大理寺正,算是邁出了仕途極重要的一步,賈琮見他神情中隱含喜色,想來心情很是不錯。
座中之人雖然有不少對賈琮冷眼以對,但也有熟絡熱情的,比如金陵知府賈雨村。
賈雨村本就覺得賈琮有些不俗,龍潭港一案中見了他諸多手段,又極得寧王推重,自然是愈發刻意親近。
這時寧王落座,酒宴開席,佳餚美食,醇酒佳釀,流水般送了上來,參宴之人,觥籌交錯,闊論清談,低斟淺酌。
這樣宴請上官的酒席,自然不會出現呼喊狂飲的場面,配合着江風習習,帷幔輕拂,氣氛儒雅和薰。
此時酒宴左側珠簾之後,傳來清越琵琶之音,合着青鸞鳳雛般的清麗嗓音,悠然響起,清新空靈,沁人心扉。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
賈琮聽了心中一驚,那空靈曼妙的女聲,唱的竟然是自己那首滿江紅。
賈雨村笑道:“我也是剛聽說,這首滿江紅金陵懷古,竟是琮兄弟新作,數年前琮兄弟在楠溪文會做詠梅詞,嶄露頭角,名動神京。
只是多年未見新作,偶出章成,便顯傳世之姿,這番才情真讓人羨慕。
崇兄弟這首滿江紅,如今在金陵勾欄瓦肆傳唱甚廣,只怕不日就要流傳南北了。”
賈琮連忙謙遜了幾句,心中卻有些迷惑,這首詞自己只是寫了,作爲送薛家的回禮,怎麼就這麼快流傳開來。
他這些日子都在安定寺抄寫經文,回城也都待在興隆坊老宅,從不出門,更沒有什麼應酬,連薛家下帖都沒趕上。
所以對外面發生的事情,還真是不怎麼清楚。
老宅的奴才婆子識字的都沒幾個,更沒人有去勾欄瓦肆聽曲的喜好,自然也沒人和他說這些。
賈雨村又說道:“這唱詞的是清音閣的清娘子,她是清音閣的掌樂,有玉尊琵琶天籟音的美名,尋常可是極難請她出場的。”
突然旁邊席上一人嘟囔道:“唱什麼鳥詞,咿咿呀呀,聽得人腦殼疼。”
賈雨村一聽這話,便皺了眉頭,他是三甲出身,文士胸懷,這等作詞唱和,在他眼裡是大雅之事,卻被人詆譭成咿呀腦殼疼。
他循聲看去,見說話那人是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健壯,滿臉酒氣,正在一杯接一杯豪飲。
不知怎麼的,賈琮覺得這個醉鬼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此次宴會是送寧王歸京,並不是普通官場應酬,到場官員誰也不敢輕忽,衆人都是淺斟即止,像這人如此貪杯,倒也少見。
“崔經歷,你喝多了。”
說話的是這男子身邊的一個官員,參加宴席的官員大都常服,這人卻整齊穿了一身五品官袍,年過四旬,兩鬢已有些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