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三人連續走了三天,因爲不知明日會面臨什麼事,今晚她們在這片樹林找了一塊較爲平整的地方決定好好休息一晚。十三和小棠都已入睡了,看着她們熟睡的面孔,感受着這些靜靜的時光在夜裡樂開了花,隨着流雲暗自遠去。歸韻覺得自己是不孤單的,可是她思念着洵哥哥,希望他也不要孤單。
歸韻爲兩人各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以免夜晚的山林霧深露重導致受寒。自己一人微微拉緊身上的披風坐在一棵樹下靜靜地看着透過樹葉淺淺的月光。這個失眠的夜,她在風中想起了許多往事,有美好的、傷感的……她徘徊在往事邊緣,數着逝去的歲月,一滴晶瑩的淚落下。又是一朵開了花的淚,凋零在殘缺的黑夜裡。
猶記得那年,落英似夢,芳香每個季節,搖曳每顆心的寧靜。那年戰亂,父母家人都死了,她隨着一個老乞丐奔走逃命,後來連老乞丐也死了,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老乞丐的屍體站在路邊,連哭都覺得無力。天黑的時候,一個大哥哥過來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走。她知道這個大哥哥,逃命的時候大哥哥和他們有一段路是前後一起的。同樣她也知道這個大哥哥也是什麼都沒有的,他穿着破爛的衣服,和他們一樣撿路邊被人遺棄的髒東西吃。但是就是那樣一句簡單的話對於那樣的自己卻是溫暖無比的。於是他們簡單的埋了老乞丐的屍體,然後開始了兩個孩子的行程。
戰事愈演愈烈,他們不知道誰贏誰輸,也不知道誰是好的誰是壞的,只知道他們經常要爲了食物跟其他的難民大打出手,但是受傷的永遠不會是歸韻,蕭洵總是護着她,就算遍體鱗傷。在輾轉逃難的兩年裡歸韻跟着蕭洵過着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是歸韻很樂在其中,因爲有蕭洵的陪伴。
後來蕭洵說他有一天一定會讓歸韻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於是他決定去參軍,帶着歸韻一起。蕭洵用偷來的一錠銀子賄賂了後勤參事,讓歸韻白天穿着小兵的衣服在浣衣營洗衣,晚上睡通鋪時,蕭洵又用僅剩的幾粒碎銀子買了靠裡的兩個鋪位,讓歸韻睡在最裡面,自己用身體隔開其他的士兵。日子似乎過得很平靜,歸韻九歲的時候已經出落的可愛無比了,蕭洵帶歸韻去參軍的第五天就有幾個士兵闖進浣衣營調戲歸韻,他們並不知道她是個女娃,更多是當她是孌童。蕭洵恰巧經過看見,跟那羣士兵大打出手,雖然被監軍發現各自懲處後和解了,但是蕭洵覺得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結束。蕭洵知道軍營已經不能再呆了,做逃兵被發現抓回來是要被砍頭的,但是蕭洵別無選擇。爲了歸韻以後能安穩的過日子,蕭洵決定當逃兵。
他們走的並不順利,很快他們就被巡查的士兵發現了,兩人開始一邊躲開追來的士兵一邊尋找逃出戰區的生路。蕭洵被追來的
士兵刺傷了腰腹,可是他依然忍着將歸韻帶着逃離了戰區,之後他自己拔掉箭矢,讓歸韻簡略的爲他包紮了下又開始逃命,蕭洵覺得越是危險的地方說不定越有發跡的可能。他從過路的難民裡聽到說京城要變天了,他察覺也許會是契機。便帶着歸韻往京城走去。可是冬天之後食物變得更爲重要,蕭洵的身體變得很虛弱,傷口經常發炎,根本就沒有力氣跟難民搶食物。兩人在飢寒交迫之下暈倒在了玉瓷山莊的大門前,卻沒想到救了他們一命,也從此改寫了兩人的人生。
歸韻開始學習在玉瓷山莊生活,青蔥歲月裡,原本可以忘卻許多塵世俗事,她卻經常點燃一盞憂愁的燈,整夜凝眸聚愁。不知是歲月蒼涼人心,還是塵緣令人憔悴。那些夢落的午夜,儘管繁花訪盡漫山遍野,她依舊不見那個在外遊走的人回來看望她的身影。是這一切與她無關?還是冬風瘦了朱顏,忘卻梳妝描眉?偶爾睡不着的時候,她會折一艘紙船放進淑宮閣旁的小河裡。淺遊在似水流年,她擱淺了少女情懷,也擺渡了憂鬱的思念。於她而言,繁華季節依舊美麗,月光鱗波依然悽美,唯不見昨日佳人寐才子。
少女情懷總是詩。望着幽深的蒼穹,浩瀚的天宇間,竟然沒有一個角落可以收集她的心事。她望着月光,思考着,但卻走不出自己砌的心牆。一堵高深莫測的牆,就在她眉間心上的愁思中築起。高大的牆,只有在黑夜才能沒了蹤影,只有夜洞察到她如花軟弱的心,只有繁星知悉她如夢的情懷,更是僅有那悄悄流逝的光陰懂得她如詩的心境。她不知道明天遇見他後會是怎樣,他會認出她嗎?她要與他相認嗎?她要怎樣說服十三和小棠不抓他?她又該怎樣說服他不殺她們?怎樣說服他改邪歸正……
這幾日她一直在神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前一直想着先見到他再說,如今卻反而希望不見,至少那樣她不必與他狹路相逢。明天就會見面了,她卻無比彷徨,這十年她太想見他了,以至於好多事都還沒思考清楚,就在這樣不是時機的時候強制相逢。
或許,十年夜晚都愁眉未舒展的她也不明白,這人生究竟有多少個日日夜夜給她憂愁。靜美歲月裡,她恍惚記得有人說過: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她的十年,總是美麗了悲傷,冷漠了明媚。如此多愁的一個女子,歲月將如何安放她的年華,故事該如何記載她的青春?看往事隨風,終日漂浮不定,也不見它落足人間,只是不懂爲何總有些許人洗去鉛華,也不過是爲流水尋落花。
她知道,看一場瓊花,採一籃清茶,煮一杯暖酒便可美麗一生時光。在玉瓷山莊她學會了識字讀書、學會了吟詩作畫、學會了周旋在男人之間,學會了該怎樣去利用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已然學會了沒有他的日子該怎樣讓自己過得幸福。在玉瓷山莊,她衣食無憂,不必擔驚受怕,不必飢一餐飽一餐。但十年的等待後她卻依舊選擇去尋找他,追逐在夢想與現實間,輾轉在流逝與擁有邊緣。淺淺的心事在她的心裡開滿繁花,只是,朵朵豔麗,卻不知道是她芳香了他的心事,還是他悽美了她的過往!
寧靜的夜晚,月光冷清而幽靜地懸掛在黑色的夜幕上,泛着如水的白光。有輕紗般的霧纏繞着,多了幾許朦朧和憂鬱。這樣的暗夜,彷彿是一張無法穿透的網,月色上來,落地成霜。明月依舊,起伏的,是今夜思緒,
婉轉的,是月色依稀。
一個人的夜裡,蕭洵又想起了過往,彷彿昨夜歸韻還在他懷裡,跟他一起東南西北。那些日子真的很難過,每天都擔心着會不會被作亂的士兵殺死,每天都擔心着會不會被難民間的疫病傳染,每天還擔心着下一餐是不是又沒有飯吃。可是他離開玉瓷山莊的十年間,在夜裡卻總是容易回想往事。
最是回憶傷人,可是最美的也是往事。那年他斷然離開玉瓷山莊,因爲他答應過會讓歸韻衣食無憂,過上好日子。本來玉瓷山莊的天音夫人說過讓他留在山莊跟着武伯做事,武伯沒有兒子,等他熟悉山莊的事情了就接管管家一職。山莊里人不多,不怎麼外出也沒什麼人拜訪,在玉瓷山莊做管家是相當輕鬆的,沒有太多事情,只處理些日常的雜務。可是他不想寄居在別人的羽翼下,而且他也還有些事需要親自去完成。
在十歲以前他的生活還是很安逸的,雖然父親沉迷武學很少照顧孃親和他,但是因爲父親時剛上任的武林盟主的師弟,所以在盟主堡他過的是少爺的生活。可是十歲那年,他的生活發生了鉅變。父親越來越沉迷武學,終日不是找人比試就是關在武房裡練武,武林盟主也就是他喊了十年的世伯看上了孃親。
世伯趁着酒興,看準父親又出去找人比試武藝,到他們住的院子裡調戲母親。世伯平時對他們真的很好,他知道自己的師弟心不在家,所以他總是代爲照顧蕭洵母子。可就是在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下,他看上了自己的弟妹。
那天是中秋節的前一天,蕭洵從學堂裡回來,看見院子的下人不在屋裡伺候,卻站在院子外頭張望,中間有個丫頭是孃親身邊的近侍,他認得。問那丫頭,那丫頭卻兀自焦急地往院子裡張望支支吾吾的不說清楚。蕭洵覺得怪得很,也懶得問了,往院子裡走去,孃親身邊的丫頭卻拉扯着不讓他進去,還未走到院子裡,就聽得孃親的房裡幾聲大的巨響,然後世伯衣衫不整的從屋裡跑了出來,臉上還濺的血。
不知道爲什麼,十歲的蕭洵敏感的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世伯衣衫不整滿臉是血的從孃親的房裡出來,那孃親呢?蕭洵也顧不得還被那下人拉着的衣袖,猛地就往房裡衝過去,跑到房門口卻看到孃親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衫都被撕碎了,只有內衣褻褲還在身上,頭髮凌亂不堪,胸口插着一把剪刀,雙眼大睜,死不瞑目。
那是蕭洵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孃親毫無生氣,他嚇傻了,隨後而來的下人也嚇傻了,院子裡世伯似乎是沒想到他回來了也嚇呆在院子裡。
蕭洵以前一直以爲父親是不喜愛孃親的,至少連過節父親都從不陪孃親吃飯。但是那天晚上父親回來看見孃親慘不忍睹的遺體後整個人都瘋了,他先是瘋狂的抱着孃親的遺體哭喊,與其說是哭到不如說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嘶吼,然後他瘋了似地鞭打下人,問出前因後果。最後提起劍就往武林盟主的居處走去,他幾乎殺光了所有守護在武林盟主院子裡的侍衛,但是最終他還是被萬劍穿心。
蕭洵一天之內驟失雙親,一天之內親人變仇人,一天之內從人人尊敬的大少爺變成了身負大仇的孤兒。從盟主堡逃出來那天,蕭洵就發誓有一天他一定會再回來,回來親手砍下他喊了十年世伯的武林盟主的首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