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皇上就凌俊這一個年長些的兒子,所以對他寄予厚望啊。”葉貴人倚在榻上和我說話,她手裡抱着手爐,桌案上放着一些蜜桔的果皮,我正將一直青松修修剪剪,準備用來插瓶。
葉貴人又道:“前兒,我可是聽說了,皇上叫大皇子到乾清宮去,問了許多的書和功課,可是大皇子都忘了,背不出來。就連從前會的也都忘記了。
直把皇上氣的不行。哎,咱們後宮裡皇子就這麼兩個,皇后那一位還小,又隔三差五的病着,從小就這麼嬌貴。往後可怎麼辦啊。依着我說啊,還是咱們自己爭口氣,早早得個皇子纔好。”
我打趣她:“姐姐這話便是想得子想風魔了不成?”
她笑着道:“可不是麼。這麼久了,我這肚子就是沒有動靜。哎,我已經叫母家的阿瑪去民間找些偏方了。你還別不信,民間的土法子有的很靈驗,一時三刻保證得男。”
我笑她偏信民間的偏方,她嘆氣道:“哎,我也是沒法子了。再過兩年又要三年大選了。到時候新人源源不斷的進來,哪裡還有咱們的雨露之恩呢?只有早早得個自己的孩子,陪伴左右也有些事情做,看着你整日爲了飛蘭忙前忙後,你啊,不知道,羨煞死我了。”
說話間我的松枝已經修剪好了,筋骨剛毅,將它插入窄口汝窯瓶中,叫人放在博山爐旁邊的桌案上,看着香氣嫋嫋纏繞在松枝之間。
葉貴人道:“獨獨你與人不同,喜歡的也不一樣,人人都喜歡用花朵插瓶,你卻想出用松枝。虧得你怎麼想出來的,原是不起眼的,經過你一修剪卻覺得極好。”
我笑着道:“松柏有骨氣,莖幹有中剛毅,切常年青色,這個季節哪裡還有綠色呢?還沒到時候又沒有梅花盛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所以只有用這松枝插瓶,給屋子裡添些生氣罷了。”
“是啊。淑妃入冷宮,夢貴人時常不愛走動,又失了孩子。祥嬪與貞妃不得太后喜歡又極少在後宮走動。嵐嬪與柔貴妃各自忙着照看公主。皇后那邊偏偏爲了二皇子走不開。哎整個皇宮都是死氣沉沉的。”
我突然想到富察常在,便問道:“許久未見富察常在出來走動了。似乎近兩日請安也不見她來。”
“她身子本來就弱。進入冬季病了一次,現下好了卻懶懶的不愛動彈。”葉貴人道。
想着往日我與淑妃毓嬪在一處的光景,葉貴人與夢貴人富察常在相好的時光,不免讓人覺得心寒失望。這個冬季當真是讓人感到無望寒冷的。
話說這一日,皇帝在乾清宮召見我與飛蘭,將一個新做的虎頭軟枕送給飛蘭。小公主正玩在興頭上的時候,李德福進來報:“啓稟皇上,大皇子在殿外求見。”
飛蘭聞聲先道:“是哥哥,我好久沒有見到哥哥了。”
皇帝臉色深沉,這也證實了先前葉貴人的話,那便是皇子惹得皇上不悅了。父親對待看重的兒子難免嚴厲一些,他正色道:“叫他進來吧。”
不久大皇子身穿一襲寶藍色的軟緞長襖進來,腰間還繫着一個綾羅腰帶,頭上戴着一頂小方帽。他進來徑
直跪倒行了大禮道:“兒臣軒轅凌俊給皇阿瑪請安,願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緩和了語氣道:“罷了,不用每次行這樣的大禮。李德福扶着皇子起來。看座。”
皇子起身的一瞬間看到飛蘭先是有些喜色,但是當看到飛蘭在我的膝蓋上時,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畢恭畢敬的對我弓背行禮道:“冬古貴人吉祥。”
我點頭微笑還禮道:“皇子不必多禮。”
皇上問道:“今兒怎麼過來了?午膳用過了嗎?服侍你的人也不好,大冷的天氣怎麼不知道給皇子添加些衣衫?”
李德福一聽趕緊道:“奴才下去必當好好叮囑皇子身邊的人,叫他們不敢再懈怠不盡心了。”
“朕上次叫你背的《論語》爲政篇可都能背下了嗎?”皇帝的目光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別說只有六歲的大皇子,就是我看着也覺得十分害怕緊張。
“是,”皇子懦懦的答應着。
皇帝道:“那便在這背誦一遍。若是背對了就算了,若是不對仔細着朕罰你。”
“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
格。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背到這裡的時候大皇子便不能繼續了,我本想提醒他,但是皇帝已經對他虎目圓睜了,他大喝一聲拍案道:“只是《論語》爲政一篇,已經兩日了怎麼還背不下來。何況你原先是會的,竟然混忘了去。越發不如從前了。你的師傅都是怎麼教你的?沒有半點長進。上一次也是背到這裡便不記得了。可見你回去根本就沒有用功讀書,把個孔子的《論語》都不能背下了!”
皇帝氣憤,飛蘭顫抖的縮在我的懷裡,我笑着道:“皇上何必爲了功課發這樣大的火氣呢?大皇子原不過是個孩子心氣,一時貪玩忘了念也是有的。”
皇上越發生氣道:“比不問了,指定是與下人廝混,不肯讀書的。既然這樣,朕只好叫你抄寫一百遍《論語》爲政篇,三日內抄好送給朕看。”
大皇子顯然不服氣道:“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這後面的兒臣會背誦。”
皇上奇怪着道:“既然你會,爲何方纔背不出來?”
“兒臣只是不明白這一句的意思,空讀了覺着很沒意思。故而想請教皇阿瑪。”
皇帝一聽大皇子求學好問,便緩和了方纔的怒氣,轉而和藹了許多,道:“這一句的意思是子游問孔子什麼是孝道,孔子答道:現在的人們認爲孝道就是贍養父母,這大抵是不全面的。就連犬和馬這樣的牲畜都能得到供養。若是對父
母不敬,那麼與對待犬馬又有什麼分別呢?”
皇帝幾乎逐字的爲大皇子解釋一遍,凌俊點頭道:“這一句的意思便是說孝敬父母,除了要供養之,還要對她孝敬尤佳。兒臣這樣理解對嗎?”
皇上道:“正是。”
“撲通”皇子一下子跪在皇帝面前,他動情的道:“皇阿瑪,兒臣懇求皇阿瑪放了額娘,讓她得與兒子相見。讓兒臣可以盡孝心,每日請安行禮。”
皇上道:“大膽。朕已經說過了,郭絡羅氏不再是你們的額娘。她犯下大錯,朕與皇子公主都不必再見他。你書不好好讀,卻想着這些歪話來對朕說。你這就是孝子的行爲嗎?”
大皇子低頭,我能感受到一個六歲男孩此刻的心思,他雖然較爲成熟,有着異常的勇氣和智慧,但是他到底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接着他又道:“皇阿瑪,人非堯舜,誰能盡善?額娘也是一時糊塗,還望皇阿瑪寬恕她吧。”
皇上輕哼道:“好啊,朕的皇子長大了,現在就教起朕來了。”
皇子又道:“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爲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難道皇阿瑪忍心看着往後兒臣與飛蘭痛苦不已,願意看着我們日日思念母親而不得見嗎?”
ωωω☢ тt kan☢ ¢ O “放肆!!!!”軒轅天佑徹底震怒了,大皇子的話雖然有理,但是皇帝是他的阿瑪,豈能容忍皇子在自己面前說教。又涉及淑妃的事情,所以大皇子的話若是換做旁人已經是大不敬之罪了。
皇帝震怒的一瞬間還打了手邊放着乾果的青瓷官窯三彩盤子,瓷片碎了一地。飛蘭已經嚇得哭哭唧唧了,皇帝大喝着:“還不給朕滾出去!!!”
大皇子也是含着眼淚,他倔犟的站起身子,對着皇上施禮後,說了一句:“皇阿瑪,兒臣恨你!”然後轉身離開。
這一句可不是小事,當時李德福也進來正好聽見,皇上的臉色鐵青,滿地的瓷片和乾果,狼藉不堪。
“哎呦,大皇子,您……”李德福趕緊追出去,只是凌俊跑了出去,李德福根本追不上,他又回到大殿裡,叫人收拾殘局,重新換了一盤乾果,對皇上道:“皇上,您消消氣,大皇子不過是孩子氣,說到底他纔是個六歲的孩童。哪裡就知道什麼恨不恨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
皇上擺手叫他下去,從他清冷嚴厲的面上,我看到了他的傷心,便對李德福道:“李公公,勞煩您帶着公主到殿外玩一會。這裡有我侍候。”
李德福道:“是。”然後抱起公主往殿外去了。
這面我拉起皇帝的手,仔細打量一下,“好在沒有傷及龍體。原是皇上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身上的肉一樣,哪有人自己跟自己的骨肉動氣的?皇子有錯,做阿瑪的也只管好好教導,何必對他疾言厲色,不怕嚇着他嗎?”
皇上抽回自己的手,扶着頭,因爲生氣而瀰漫着血絲的雙眼紅得厲害,他揉着自己的額頭,只是沉默沉默……
這一刻,我感受到他不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君王,而只是一個束手無策的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