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左右,暖閣裡只有我與夏菡幻月,玳琴玳曼將熱水放好,莫影則在殿外候着,只等有事傳喚。
“這第一次專夜都是退了衣衫由錦被裹着,等皇上傳喚由內務府的奴才扛着,從乾清宮的角門送進去,專夜前這首飾都得退了去,自然是怕傷了龍體。”夏菡一面用巾子爲我擦洗身體,一面柔聲細語地囑咐着。
“恩,我知道。”暖閣內熱氣嫋嫋,但此刻的我心慌意亂,手心是冷的。
“小主可是緊張了?第一次專夜都是這樣,等內監們把小主送進龍帳裡,一切就都看您的了。”夏菡溫柔地笑着。
“看我什麼?”不知道是熱氣燻蒸的緣故還是別的,只覺得臉頰炙熱難耐。
夏菡便將專夜的細枝末節一一對我講述了一番,我聽得面紅耳赤,幻月也臊得慌,低頭爲我摸着玫瑰香露一言不發。
“在小主之前金朝的后妃都是阿諛逢迎,對專夜一事也是一樣,每一個都是主動而爲之,少了些許的矜持。小主可知道物以稀爲貴的道理?”夏菡的話略有深意。
我眨着眼睛,看着木盆裡的乾花一點點地朝遠處飄去,點了點頭。
“小主聰慧,其實以您的樣貌身條不得恩澤纔是稀罕事。”她繼續爲我擦拭身體,最後端來一碗鮮血一樣的硃紅之物。
“這是什麼?”我捂住口鼻看着。
“這是內務府送來的鸚鵡血。按照規矩本該芯芮伺候您的,今日也只能奴婢代勞了。”夏菡用小湯匙舀了一勺鸚鵡血滴在我的手臂上方。那血液向是凝結了一般,化作一團,在我的肌膚上一直停留着。
“這真是奇了。”幻月看着稱讚道。
“凡是專夜的宮嬪都必須是處子之身,爲防萬一,專夜前夜都以鸚鵡血辨別真假。若是處子之身此血將凝固不落,若非處子之身,則鸚鵡血就會滑落。”夏菡看着我和幻月道。
“恩。”我點點頭“這也是前朝留下的規矩?從前在說書匠的嘴裡聽過。”
“小主自然是冰清玉潔的。驗明正身可以擦掉了吧?”幻月對夏菡的做法表示不滿。
“幻月!怎麼這樣的態度對夏菡姑姑說話。”
幻月撇過頭不在多言,夏菡微笑着對我擺了擺頭,示意她並不介懷。
“宮中行事都是這樣的謹慎規矩的。”我尷尬地打着圓場。
“專夜結束後,小主依舊是由錦被裹着扛回漪紅閣的,奴婢這一路都會跟着小主,您不必害怕。”夏菡繼續囑咐着。
“扛回來?”宮裡的規矩稀奇百怪,夜深人靜,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小玩具一樣被隨意的呼來喝去,甚至是悄無聲息的裹着錦被被送來送去。環抱住自己的身體,一個猛子把頭埋於水中,這純淨完整的我今夜便要終結了。
幻月用桂花油爲我梳理着青絲。夏菡接着道:“每次專夜內務府都會將時辰姓名一一記檔,皇家血脈不容半點錯漏。”
“明日小主便是真正的主子了,聽說專夜後會晉封一級呢。”幻月看着鏡子中的我欣喜地笑着。
“晉封有什麼好的?”我了無興趣的樣子。
“小主不在乎可有人在乎。隔壁的可不是要氣死了?如今您和她是平級。小主再晉封便是嬪位,她見了
您得行禮,宮裡不就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嗎?”幻月忿忿地說。
“平白的又說人家隔壁什麼,亂嚼舌頭。”我戳着她的額頭笑着罵道。
夏菡也笑了,幻月摸着額頭道:“今日去奉先殿的路上,您看那齊佳貴人何等的囂張猖狂。也就是小主心好,隔着我絕不讓她。”
我驚訝的瞧着夏菡,夏菡撲哧一聲笑了,柔柔地道:“幻月姑娘是個急性子。”
“她哪裡是急性子啊,是冒火還差不多。”說完我們都笑了。
“小主不想人非議她,纔要得幸於皇上,就招搖過市。皇后今日賜了肩輿不得不乘,但撞見齊佳氏等人就一定得謙讓。否則傳到皇后與太后耳朵裡就不知道如何杜撰編排小主的德行了。”夏菡對着幻月一番闡述,好個得力的解語花,處處瞭解我的心思,處處做的滴水不漏,得了這樣的人在身邊是我莫大的幸事。
外面已經打了第二次更了,時辰已經到了亥時,絳紅色的鴛鴦軟被裹住我的身子,只留了頭與雙足在外。我躺在紗帳之內,內務府派了兩個內監過來,夏菡引着,他們跪倒行禮,然後便將我的肩膀與大腿分別抗在肩上,一路小跑着朝乾清宮去了。秀髮垂在外面,看着像是傾灑的墨汁一樣。夏菡跟在後面也是一路小跑。
不一會便到了昭仁殿外,李德福立在門外,揚揚手對擡着我的小內監道:“送進去吧,皇上等着呢。”
昭仁殿裡四處燈火通明,寢殿外立着四五個婢女,一道道珠簾撥開,明晃晃照的人頭昏眼花,到處眩暈的厲害。
“皇上,冬古貴人給您請安了。”一個內監輕聲的道。之後便將我的身子放在了軟綿綿的帳子裡,軒轅天佑倚着牀脊,辮子纏住脖頸,閉着雙眼,手裡的一串菩提子的佛珠碰撞着發出響聲。
我顫抖的身體,激烈跳動的心臟,使我不自主的瞪着眼前的這個男人。榻上的紗帳因我的顫抖也跟着微微晃動。
感受到了我的晃動,他皺着眉頭,忽然停住了手中捻動的佛珠,緩緩地睜開雙目看着我,這一次我沒有躲避,因爲無處可躲,第一次近距離的看着他,直挺的鼻樑,濃密烏黑的眉毛,眼眸透着說不清的威武清冷,嘴脣薄而有形,因爲勞累他眼下一團烏青,天庭飽滿,下頜卻像女子一樣收斂如瓜子的形狀,兩頰有些許的青胡。
如果說齊清遠是仙風道骨的美男子類型,那麼軒轅天佑可以堪稱男子中的榜首,沒有一種類型可以形容他,天生帶有的帝王風範,襯托着那年輕俊朗的容貌簡直是天神一樣的人物。
在我暗自讚許他的英俊之時,軒轅天佑似乎被我這一次迎接而上的目光弄的不知所以,反到一絲紅暈掛在了面頰之上。
他撇開頭,“朕有什麼好看的,值得你這樣看了許久。”
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合時宜,羞得我一股腦鑽進了被子中。
“呵呵。”他輕快明朗地笑出聲來。這是他第二次爲我而笑。心情莫名地跟着羞澀。
我和他都陷入了沉默,他從枕邊取出一本書,用心的讀着,我心裡疑惑這是個什麼意思?
心裡估算着時辰,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含着一絲疑惑輕聲讀到:“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
日暖玉生煙。”
他沒有繼續讀下去,而是停頓了下來,左右也是閒着,一時興起便出口接住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將目光投在我的臉上,一絲驚奇問道:“怎麼,你也讀過這首詩?”
“回皇上話,臣妾很喜歡李商隱,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君子,一生懷有抱負與夢想。對愛情也是如此,我很敬重他。他的詩作我大多都能背誦的。”
“哦?你也喜歡他的詩作?朕方纔讀的這四句似乎完全不挨着……”
“那四句是四個典故,大抵是藉此表達他的抱負與夢想全部落空,即使是愛情也是可望不可及的,臣妾最喜歡最後這兩句。雖然事過境遷,一切都是惘然,但還是可以追憶的,一切事物停留在記憶中被人時常懷念也是一種美事呢。”看着帳子的頂部,我的腦子裡努力回想自己所有的美好,一時間竟然忘記處境。
“這番話說的好。到讓人覺得豁然開朗,朕愛聽。”他激動之餘想用手掌拍拍我的肩膀,揚起的手終於在我光滑裸露的肩膀上止住了。
一時間我與他再一次陷入了尷尬不自在,因爲晚膳用的早,且進的極少,此刻有些餓了,原本忍着,但肚子的一聲輕響還是暴露了。帳子裡只有我和他,這一聲遠比侍宴那一日來的更響,我緊閉着雙眼,心裡尷尬的不得了。軒轅天佑極力忍着還是笑出了聲:“朕的冬古貴人會腹語嗎?”說完忍俊不禁。
這時候外面的內監輕聲貼着門喚道:“皇上。”
他沒理會,打量着外面,將薄脣貼近我的耳朵悄聲地道:“從這裡出去,你便是朕的人了,記着,今晚的事情對任何人都不得提起半個字,否則於你自身也沒有好處。”
“是。”嘴上答應着心裡卻疑惑的很,這話是什麼意思?
“朕很喜歡……你的見解。”說完對着外面高聲道:“擡走吧。”
“嗻。”兩個小內監應聲後,弓着脊背推門進來,扛起錦被中的我,朝殿外走去。
這下我明白了,皇上根本不打算召幸我,但卻要給外人我很得志的錯覺,他方纔的一席話便是要我配合他演一出夫婦恩愛的戲。可是這一切是爲了什麼呢?他坐擁天下,需要做戲給誰看呢?後宮中的女人他想要便要,想棄便可以棄。爲什麼要對我例外。
百思不得其解之間,我已經躺在漪紅閣中自己的寢殿裡,夏菡與幻月歡喜地瞧着我的大眼睛,兩人雙膝跪倒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我的臉頰從錦被中探了出來,夏菡與幻月趕緊爲我換上寢衣,知道我現下一定餓了端來消暑的冰糖燕窩與糕點。
夏菡忽然問道:“小主落紅的白綾呢?”
這一句問的我當時矇住了,搖搖頭不解其中之意。
夏菡忽然間記起什麼來道:“是奴婢疏忽,忘了給小主講。”說完將新婚之夜以落紅辨別女子童貞的種種對我細說,“這染了紅的白綾是要被送回內務府交差的。”
只有我心裡明白,今夜什麼都沒發生又哪裡會有什麼落紅的白綾呢?但是軒轅天佑的話十分在理,我與他的事斷然不能對第二個人說起,所以只是對夏菡支吾着說自己不知道大約是被內務府拿去了。但心底卻隱隱的覺着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