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蘭的擇母之舉不僅僅讓皇帝太后等人感到意外,就是我自己也覺得十分突然。還未到二十歲的我,頃刻之間多了一個女兒,還要悉心照顧教導她,肩膀上一下子就多出了一個沉重的擔子,讓我自己覺得無法應對,有些措手不及。
皇后溫柔的笑着道:“你們還不給你家小主道喜?恭喜貴人得了飛蘭公主這樣的好女兒。不光是貴人自己,這是你們冬古一家無上的榮耀啊。”
幻月趕緊跪倒給我道喜,我何曾聽不出皇后嘴裡的醋意和嫉妒呢?眼下的情形大家都看得出來,飛蘭在哪個宮裡,哪個宮裡必然得皇上的垂憐,而且爲了公主,往後的晉封想必少不了的。況且宮裡的人個個趨炎附勢,若是得了公主傍身,日常用度總是好些的。
而皇后因爲飛蘭受傷的事情被太后皇上斥責,奪去了飛蘭,反而交付於我,她向來不睦我,百般陷害不得,今日反倒讓我多了公主這樣的靠山,她心裡一定恨到了極點。
我屈膝下去道:“宛兒何德何能呢,只怕照顧不好公主,往後還得多向皇后娘娘求教,雖然宛兒粗苯,但一定盡我所能,照顧好飛蘭公主。”
皇后笑笑道:“誒,妹妹何必自謙呢,皇上並太后都放心於你,想來你就能勝任的,何苦還來說這些呢?本宮雖然不是飛蘭的生母,但本宮是中宮皇后,皇上的孩子都是本宮的孩子,飛蘭又懂事,本宮心疼她。你是貴人,位份低微,往後宮裡缺的少的,只管告訴本宮,一定差人送去漪紅閣就是了。且不說妹妹,只是萬萬不能委屈飛蘭公主的。知道嗎?”
她假意的囑咐了許多,一副慈愛和氣的樣子,多少叮嚀囑託,倒似乎她纔是飛蘭的生母一般。我素來知道皇后的手腕氣性,又知道她背地裡的勾當,因此對她這樣的人我十分忌憚,不是萬般無奈,我實在願意開罪於她。所以處處恭謹勤勉,對她禮敬尤佳。
我福下身子,微笑順從地道:“是,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拉住皇后的手腕子,微笑着道:“哀家的好孩子,你這樣事事操心豈有不辛苦的?既然交給冬古貴人了,就放手罷了,只當歷練歷練她了。雖然她自己尚且不是額娘,但哀家瞧着她還算是穩重的。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和凌拓。”太后又道:“對了,哀家的凌拓可好些了嗎?”
這個年代不止太后皇上,就連貧民家也是極度的重男輕女了,提及她視如珍寶的凌拓,太后的兩眼金光十足。
皇后輕輕蹙起蛾眉,道:“哎,臣妾的凌拓總是嬌弱的很,不大好轉。”
太后憂心地道:“這就奇怪了,太醫的藥也進了,怎麼就不見好轉呢?看來是該想點別的法子了。明日叫禮部請天正署的人來慈寧宮一趟,哀家有話吩咐。”
皇帝應允着,皇后陪着太后往鳳鸞宮的偏殿移步,這裡只剩下我與飛蘭並皇上。
軒轅天佑在我的眼裡一直是天神一樣的男子,他清冷孤高,深邃難以捉摸,甚至我懷疑過他是否懂得人間的七情六慾,但是在見到他對元格格的情不自禁之後,我相信了他是懂得愛情的。今日,他的臉上一直沒有消散的便是憐惜,他疼愛自己的女兒。
飛蘭乖巧的伸出手掌,撫摸這皇帝的手背道:“皇阿瑪,您的手真溫暖,蘭兒喜歡皇阿瑪的手背。”
皇帝輕笑着坐下,拉
住自己女兒的小手,看着她兩頰的擦傷,關切溫柔的問道:“飛蘭,實話告訴阿瑪,你還疼嗎?”
飛蘭用力的搖着頭道:“蘭兒不疼了。”
皇上又問道:“蘭兒告訴阿瑪,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飛蘭公主古靈精怪,她轉着眼睛,略微思索了一會,忽然定住眼珠,怯怯地笑了,撅着小嘴巴道:“女兒想要皇阿瑪每日都來陪我,看我。”
皇帝失聲笑了出來:“哈哈,好,等你好了皇阿瑪陪着飛蘭一起玩耍,好不好?”
站在旁邊的我,看着軒轅天佑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憐惜,又看到了他們父女之間的笑容,一瞬間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不也是這樣與家父玩笑撒嬌嗎?身爲父親的心一定都是一樣的,不管家財多少,不管有多大的權利,也不管位份尊卑,愛子之心人人皆是一樣的。
等到了第二日,皇后身邊的沈英祿,着人將公主擡到了漪紅閣,隨着公主來的是皇后新指派的乳母和宮女。
沈英祿道:“這是公主的乳母張嬤嬤,往後由她照顧公主的隨身起居。皇后娘娘說了,貴人沒生養過,因此不懂得撫養孩子,一切聽從張嬤嬤就是。”
這張嬤嬤看着有三十五歲的樣子,生的矮胖,滿臉的橫肉,看着面相就知道不是善類,皇后這一招用的很好,實則叫張嬤嬤照顧公主,暗地裡是打着要控制住漪紅閣的裡裡外外。瞞得了別人卻萬萬瞞不了我的,因爲我是冬古靖的女兒,這些陰險的招數我早就司空見慣了。
飛蘭坐在輦上,被宮女扶着,身上罩了一個極大的黑色大氅,饒是這樣孩子還在瑟瑟的發抖,今日已經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雪,而且還起了北風,夾帶着細小的冰晶,打在臉上只覺得很針扎一樣疼。
飛蘭蜷縮着脖頸,儘量避開風雪,趕緊對幻月道:“快,把公主抱到我的寢殿裡去。夏菡,在寢殿裡多放一個炭盆。”
夏菡得命下去準備,莫影上前將脊背對着公主,幻月則扶起公主,將公主安置在莫影的背上,正打算扶着往寢殿裡去的時候,那個張嬤嬤開口了:“這如何使得?貴人啊,適才沈公公也傳過皇后娘娘的話了,公主的一切近身之事都由奴婢照料,這……這樣不合規矩,奴婢從未被教過這樣揹着公主的。況且,您的婢女……”
莫影停住腳步,看着我,她的脖頸之後是飛蘭嬌弱的小腦袋,小小的雙丫髻,貼在莫影的髮髻上,她的大眼睛還是那樣純潔無辜。冰晶打在她的睫毛上,讓她一陣眨眼。
我憤怒了,對着張嬤嬤道:“她現在是我的女兒,禮應由我照料,何況她現在腿傷還在,依着嬤嬤的意思要讓她這樣走進去嗎?還是由嬤嬤揹着她?”
那張嬤嬤見我沒有好脾氣,又在我的漪紅閣裡,只好默不作聲,暫且忍耐着。
夏菡除了準備炭盆外,還叫小芝煲了湯婆子來,自己還端上溫熱的牛乳,新出鍋的豌豆黃,芸豆酥,和各式的乾果吃食。用小托盤一一託着奉到我的面前:“小主,您看,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按着您的吩咐準備的。”
我道,“很好。”又見幻月從張嬤嬤那裡接過公主的衣衫用品,對着玳曼道:“去安排嬤嬤住處,並準備吃食,外面怪冷的,嬤嬤先去歇着,一會用好了再過來伺候。”
張嬤嬤一聽我這樣安排,自然樂得高興,隨
即笑着道:“哎,奴婢遵命。多謝貴人體貼。”
之後寢殿裡只有我與飛蘭,並夏菡幻月,幻月正將替公主掖着被角,我道:“你們下去吧。”
然後坐在牀邊,看着被子裡可愛機靈的飛蘭道:“公主,餓不餓?”
她沒有先前的活潑,反而有些拘束的樣子,只是搖頭,我笑着道:“那可是方纔凍着了?”
她還是搖頭,我隨即又道:“腿上的傷好些嗎?”
她不出聲,我耐心地摸着她的髮髻,雖然我不懂得如何去做一個額娘,但我知道如何去對待一個受傷的孩子,那便是用心愛她,悉心照顧她,叫她安心就是了。因爲曾經的我就如飛蘭一樣,感到疼痛無助,渴望母親的懷抱,那時候給我溫暖懷抱的是紫荊。她的溫柔是我至今都不能忘記的。
我也用了這一生最溫柔的語調,看着面前只有四歲的飛蘭,對她道:“飛蘭別怕,我是冬古娘娘,有我在這,你很快就會好的。現在娘娘給你唱首兒歌,飛蘭閉着眼睛睡一會。乖。”
忽然“哇”的一聲,飛蘭大哭了起來,我一時間不知所措,趕忙抱起飛蘭,輕拍她的背,撫摸着她的小腦袋,輕聲道:“好了,好了,飛蘭不哭,好了好了。冬古娘娘給你講故事,飛蘭不哭了,飛蘭乖乖的。”
她帶着稚嫩的語調,抽泣着對我道:“娘娘,我疼。我要額娘。”
一瞬間,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那淚水是爲了她,她還是個孩子,一個四歲的孩子。儘管她在人前是那樣的堅強,但那堅強原不過是她對自己的僞裝。直到現在才放鬆的哭泣。一個四歲的孩子,如何忍着疼痛對皇上微笑,一個四歲的孩子如何忍着對母親的思念不哭不鬧?
“好了,蘭兒,冬古娘娘知道你想念額娘,冬古娘娘答應你,我一定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幫你回到你額孃的身邊。好孩子,別哭了。”
她的哭泣沒有因爲我的話而停止,也許她根本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因爲她實在太小了,她的腦海裡不會知道來日方長的,她只能感受到當下的一切。
聽見了飛蘭的哭聲,夏菡並幻月莫影跟着進來,趕緊關上了大殿與寢殿的門,放下棉簾子,看着滿臉淚痕的我與飛蘭,幻月道:“這是怎麼了?公主方纔不還好好的嗎?小主怎麼也哭了?”
莫影不說話,只是看着飛蘭哭泣,從自己的袖筒裡取出一條綃帕遞於我道:“小主,別哭裡。”
夏菡畢竟年長些,她看了看我與公主,道:“孩子的心總是最透徹的,孩子的眼睛也是最有靈氣的,她知道誰是真心愛她的,也知道誰是真心護着她的。在人前總是裝着懂事可愛,只有在自己額娘面前纔會像個孩子一樣哭泣。”夏菡含着眼淚,接着道:“小主,看來飛蘭是真心把您當做她的額娘了。”
夏菡的話觸動着我,我何嘗不知道她是因爲我的懷抱,因爲我給予的溫暖才重新回到了那個可愛愛哭的小飛蘭呢?
然而莫影第一次讓我意外地道:“可憐公主只有四歲,竟然要承受這許多。小主,咱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公主啊。”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莫影也是那麼溫暖了,我可愛的女兒飛蘭,你真是我的福星,因爲你,我瞬間覺得自己被愛包圍着,儘管這愛並非男女之愛,但卻已經讓我十分滿足和幸福了。這也許就是母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