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媽媽早就準備好了給我掛牌的日子了,每月的初六,這金陵城的顯貴都要齊聚司樂塾一次,飲酒作樂,互相交談一些在衙門或者府邸不便說的買賣勾當。這席間少不得聽曲賞舞。
初六一早便開始梳洗粉黛,由於是第一日登臺,少不得穿得柔媚些,淡粉色的羅裙上配紅色繡梅花的窄襖,外披着一層由錦帛做成的透明背肩,走到光亮處,這淺淺的帛透出鮮豔的窄襖,走起來似若柳扶風,更顯腰肢柔軟。
行至會賓樓,聽得到處是男歡女愛之聲,真是一片歡樂景象啊。我走到瑤琴前,默默的坐下。李媽媽走上前來,大聲對臺下人說。
“這便是近日新來的白蓮姑娘,今日第一次登臺,爲各位大人們助興。”
臺下主桌上一個正與虞美人對飲的男子說道:“白蓮姑娘像仙女下凡一般,就彈一曲玉女搖仙佩吧。”說完和同坐的男人們笑着。
“既然客官喜歡,小女子便唱與諸位,獻醜了。”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細思算、奇葩豔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爭如這多情,佔得人間,千嬌百媚。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且恁相偎依。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願奶奶、蘭人蕙性,枕前言下,表餘深意。爲盟誓。今生斷不孤鴛被。”
其實我算不上是一等一的佳人,但卻算得上頗有韻味,這一首詞本就是柔情蜜意的。我眉眼中多叫人憐惜與之恰巧呼應。略施粉黛的臉上一點桃花小口,緩緩吟唱,眉心微蹙似這般我見猶憐之態,惹得臺下一陣寂靜。
多少隻眼睛盯着我,讓我渾身的不自在,一些文人墨客也有到這煙花之地附庸風雅的,見我這樣的好姿色外加這樣的品行都已經心生愛意了。而有些則只是看重我的色相,男人們無論何時還是喜歡這清純的女子的。當然,也有些人怕是早就在我這一曲中把我視爲不共戴天的仇敵了。
怠我這一曲彈罷,整個會賓樓全場譁然,各種叫好聲不絕,我纔打算下去休息,早點離開這讓人作嘔的目光。這時李媽媽上前叫我到虞美人的桌去坐坐。我微微一震,怕是又要惹她閒話了。但也是無奈。
就這樣我走到主桌前,對這些客官微微行禮後,便低頭垂眼。爲首的被虞美人圍着
的人開口了:“你叫白蓮?”
“回客官,正是。”
“那定是肌白似雪咯?哎?哈哈哈哈”身邊的一個身穿藍色壽字大襟袍的男子,猥瑣的說着並微眯雙目看向我的身體。隨即引得周邊一震鬨堂大笑。
我面色更冷,雙目緊睜。
這時,李媽媽見我手足無措上前搭腔“薛公子,您最壞了。這姑娘第一次登臺,嚇着她我可再不讓您見牡丹了。”
“好媽媽,你收了牡丹卻賞我這剛剛出水的白蓮如何?”
“你這個沒心肝的死鬼,休想再進你姑奶奶的門。”這時,一旁的牡丹一臉的不高興。
“你們這些人也忒沒見過市面了,這樣一曲你們就都神魂顛倒了?可知我虞美人當年是何風采?方老爺,我有意和白蓮妹妹同爲您一曲助興,也讓這薛公子開開眼,您覺得如何?”
“我的寶貝怎麼生氣啦?”
“你們這些男人都是喜新厭舊,我卻偏偏不信這個邪。去取我的瑤琴來。!”
我心下盤算,她這意思是要和我鬥琴啊,我雖然自信不遜色於她,可是這樣一來難保我們不就此積怨。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我知道她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極力壓抑着一干姐妹,爲的是保住自己在這司樂塾的花魁之位。我若贏了她,日子要難過了。可是要故意輸她卻也不容易,被她聽出我故意輸她,她未必領情還覺得我是故意讓她出醜。如何是好?忽然心中一亮,技上心頭。
“白兒,技藝拙劣,恐怕惹得姐姐不高興呢。”
“少在這假清高。”說罷已經撫琴湊曲了,幾個音律過去我已經聽出是《漁樵問答》了,虞美人琴藝確實不錯,可以稱得上是標準的教科書了,平仄分明,旋律清晰優雅。所選曲目甚是雅緻,也是表達出對這追名逐利的厭棄,期待過着田園閒逸的生活。這倒與我思想中的虞美人不大一致。
原本以爲她也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酒肉皮囊呢,沒想也有些心性。正在我思量着,她的曲子已近尾聲,方老爺已經端着酒杯朝她走來了,順手摟住她的小腰,拍了拍她的臀部,這虞美人順勢傾倒在他懷裡飲下這杯,卻還不忘了用眼睛對我挑釁。
我只裝作不知道。雖然不是好鬥的人,但是兵來將擋還是要做的。開頭如她一樣娓娓道來。她滿臉的不屑,突然,她眉頭微微一皺。
這時,我已將問句的音律上調一調
,回答的音律則更加下調一調,使得整曲更加輕快灑脫,悠然自得,或揚或抑,或強或弱。這也是閒來無事的時候在家和閨閣好友改着玩的,沒想卻用到這了。這段時間壓抑的事情也多,正好藉着這個機會忘我地彈奏一曲,更加顯得豪放不羈了。曲罷全場已是鴉雀無聲了的。
“你這根本不是《漁樵問答》啊,音律皆是不對的,瞧瞧人家虞美人仄仄平平的,多好聽啊。不過也無妨,婦人無才便是德。是吧小親親。”
只有這個酒肉飯桶薛公子第一個發言道,不時還把臉湊到牡丹的臉上一陣親熱。這個方大人倒是識貨:“白蓮姑娘曲藝新穎,不過美人才見得是音韻具佳啊。”
虞美人臉上微微帶笑,想來她自知我完全不經意間搶了她的風頭。我順勢也就拂袖離了這會賓樓,期間有人想要拉我飲酒,全都被李媽媽給推卻了。我知道她的用意,無非就是欲擒故縱的伎倆罷了。我也不理會,徑直回到自己房中。徹夜無話。
次日一早,我聽說紫荊昨夜喝醉了,很是狼狽,就一早去看她了。她人也憔悴,嘴脣發白,青絲淌在背上。見我來了,神情倦怠的對我說:“白兒,你真是一曲動天下啊。”
“別說我了,姐姐你可好麼?怎的喝了這麼多?身子是自己的啊,總得愛惜啊。”
“你不知道吧,這裡喝酒不喝酒由不得自己的,你看虞美人多麼囂張,你以爲她就由得自己嗎?還不是讓李媽媽包給了那個又老又酸的方大人了。”
“哦,都是可憐人見的。”
“不過,你昨日那一曲即興的《漁樵問答》真是名動金陵啊,你可知道有好幾位英俊倜儻的公子向我打聽你呢。都是想一親芳澤的。”
“我只是想避一避虞美人,不想與她正面爭鬥,省的她以後處處擠兌我。”
“你以爲這樣她就領情嗎?她可不是不識五音的薛一霸(牡丹服侍的薛公子原名),她曾經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呢,聽說家道中落母親生病纔不得已走到這步田地。你以爲她會領你的情嗎?她恐怕是更記恨你了。”
“由着她,大不了把我擠兌走了我還輕鬆。省的整日看見這些噁心的人在我眼前。哪怕是粗茶淡飯,嫁給一個漁翁,只要能閒適山水夫妻恩愛就好了”說罷我癟癟嘴,對紫荊嫣然一笑。
我雖是想要淡泊明志,有一日脫離苦海,卻不曾想厄運已經悄悄向我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