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貴人的病時常反覆,富察常在又是軟弱膽小隻能受着,時日一點點過去,好在我與她倆還算交好,淑妃與毓嬪也暗地裡送些衣物吃食。夢貴人見我們都幫襯這葉貴人她倆,便日漸也記恨起我。
“小主未免太好欺負了,方纔慈寧宮裡夢貴人的話分明是衝着咱們來的。”幻月憤憤不平的道。
“方纔請安妹妹可仔細看了夢貴人?”淑妃問道。
“不曾仔細瞧看。怎麼?淑妃姐姐以爲有什麼不妥?”我道。
“夢貴人的臉色瞧着不大好,只是她用了脂粉遮擋了,倒看不大出來。照理有孕的嬪妃都不會塗脂抹粉了,總是害怕傷了胎兒。”淑妃陷入沉沉的思索。
“這個……宛兒倒不曾注意。”
“且本宮方纔看着,夢貴人走路也極爲精細。頭三個月是嬌貴些,可也不至於如此啊,莫非是……莫非是她的孩子不好?”淑妃瞪着眼睛瞧着我道。
我一聽也跟着開始回想起方纔夢貴人的舉動,她自從有了龍嗣便橫霸後宮,皇上忙於朝政對後宮之事不聞不問,皇后偏袒納蘭氏,太后因爲龍嗣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此,夢貴人總是處處拔尖。今日在慈寧宮中,她也是不顧尊卑竟然語出編排起伉妃了。柔貴妃的話也一來一回頂撞了兩句。
葉貴人最近總算起得了身了,今日太后見了少不得多問候兩句。倒惹得納蘭氏許多酸話,直到後來竟然遷連到我,只說有的宮裡的月例用不完,總喜歡到處貼補施捨。又因着皇帝最近時常要祥嬪專夜,便趁着祥嬪不在說總是信不過異族的人,到底是自己人才可靠,外人只會用些媚術迷惑聖上,卻不顧皇上的龍體保養,可見是禍水。
這偌大的皇宮,只有我與祥嬪是異族的后妃,這話裡所指就是我與祥嬪。可是她沒有注意到太后身邊的元格格,那許筱元臉色的變化是在我的眼裡,太后最疼愛許筱元自然對納蘭氏的外族論很不喜歡。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忽然在我的腦海中閃過,納蘭氏在宮中樹敵不少,爲人不知道收斂,此番有孕也過分招搖,若是有人因此起了歹心也是可能的。
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事情似乎不太可能,於是暗笑自己現在也變得如此多疑了,“想必是夢貴人初次有孕,還不能適應,顯得疲憊罷了。”
毓嬪一邊走還一邊拿出小鏡子照着自己的臉頰和髮髻,我噗嗤一聲笑道:“毓嬪娘娘自從晉封,一直聖眷優隆,現在看來也是因爲娘娘駐顏有術的緣故,連走路的功夫也不放過,還巴巴的舉着鏡子呢。”
毓嬪聞言含笑道:“是誰都怕她的這張嘴,真真讓人愛,也讓人恨的。”說完大家都笑了。
才進了東六宮的地間身後便有人喚我,轉過身子去瞧,不是別人正是葉貴人,她上前施禮,對我們三人道:“臣妾病着,多蒙淑妃娘娘毓嬪娘娘和冬古貴人的關照,否則還不知道會怎樣呢。請受臣妾一拜。”說完她便要屈身下跪。
毓嬪一把拉住她道:“這是東一街,往來的宮女公公們很多,況且你這樣也不合禮數。快起來。”
淑妃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咱們同是姐妹,禮應互相關照。近日薰華宮裡還算安靜嗎?”
這
一句問到了關竅,那葉貴人半天不說話,眼神流露出委屈,最終只是淡淡地道:“還好。”
我們三人相視一看便知道她的日子依舊不好過,天各有命罷了。
各自回宮後,更換上舒適的衣衫,依靠着熏籠看書,天也漸漸短了,晚膳前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信手翻看着往日描摹的文章。
小海子進來回報:“稟小主,皇上身邊的李公公求見。”
“這個時間他怎麼來了?”我獨自嘟囔了一句,“傳。”說話間整理髮髻與首飾,擱下手裡的一沓字,維持着端莊的儀態看着下方。
李德福進來單膝跪倒,一甩拂塵,道:“貴人吉祥。”
“起來吧,賜座。”微笑着道“李公公今日來所爲何事?”
他坐下後道:“皇上讓奴才請小主過養心殿去。”
“公公知道所爲何事嗎?”這個時間軒轅天佑似乎不會毫無緣由的找我過去。
“這個奴才就不得而知了,想必是有話要單獨對小主說吧?”李德福謙遜地道。
“既然如此,煩請公公等候片刻。”帶着夏菡到內室,由她服侍着我更衣梳妝。
她道:“皇上對小主雖然沒有時常召見,但總是與別的嬪妃不一樣。”
“哦?”我一聽覺得可笑至極,他哪裡就對我有出衆的地方呢?
“是真的,奴婢在宮裡,從未聽說除了主子您皇上還在養心殿見過誰。男女之愛最難的莫過於這一點點的特別了,可見小主在皇上心裡的位置。”夏菡分析起來倒頭頭是道。
肩輿擡着我朝養心殿去了,正殿裡只點了幾盞燈火,李德福在殿外候着,我緩緩往勤政殿挪步。此時的軒轅天佑正伏案奮筆疾書,眼前的一盞燈只剩下了極少的一截子,悄悄上前將旁邊的一盞換了過去,他頭也沒擡,我不敢驚擾,只是遠遠的站着。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大笑着道:“好、好!”說完滿意的擡起頭,端起手邊的茶杯,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幾時到的?朕忙着批改奏摺竟忘了你。”說着他端起手裡的茶杯飲了一口。
“臣妾見您專注實在不忍心打擾。”
他又笑笑道:“朕午後讀了一篇文章,有一句覺得很有趣,給冬古貴人你瞧瞧。”
說着他遞給了我一張字條上面寫着:“至長反短,至短反長。”這八個字。
“這似乎是《春秋》裡的句子?”我道,軒轅天佑點着頭,我又道:“臣妾只是偶然讀到過這一句,雖然臣妾一向喜歡在詩詞歌賦上下功夫,不大精通政要史書”
“無妨,你只說就是。”他慈愛的看着我道。
“嗯……,字面上來看似乎覺得不通。”我端詳着這八個字道“木長自然是優勢,弱過分長成了拖累,反倒是劣勢了。臣妾想這其中想必就是這個道理的。大約是物極必反的意思。”說完我看着軒轅天佑。
“這天下事似乎都是物極必反的。朕的天下想必也是如此吧……”他又開始獨自的出神。
我笑着道:“凡事都不能過激,古語說張弛有度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轟隆”一聲雷響,震得大殿發出哄哄的聲音,皇帝看着窗外道:
“已經是夏末了,到底該再下一場大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不知道當年的西湖之上是怎樣一番景象。”
“蘇軾當年遊西湖,自是閒情雅興。臣妾與皇上秉燭夜談,研讀古書也是別有一番滋味。便是月光朦朧晴方好,夜色飄渺雨亦奇。”說完我含笑看着軒轅天佑。
他讚許地看着我:“有卿如斯,往後倒不覺得長夜寂寥了。”
這話大有闇昧溫暖之意,我立刻緋紅了臉頰,只是看着軒轅天佑,他又道:“你的故里是江南,你可曾到過西湖?”
我擺擺頭道:“臣妾久居閨閣,並沒去過。但臣妾曾經泛舟太湖,倒也覺得雅緻的很。”
我與他從春秋談到了詩詞,從詩詞談到了水土,又從水土談到了人生。不知不覺,隻言片語中能感覺到他對民間市井的嚮往,對山水之間充滿着期許,帝王權貴對於他似乎都不值一提。
那一晚,一直到了寅時三刻,皇帝才被李德福服侍着歇下,夜深了,他便賜我暫時歇在養心殿裡,衣服首飾穿戴整齊,只是閤眼歪着。大約卯時纔到,皇帝便由養心殿去往早朝了。等天稍稍亮了,便與夏菡返回漪紅閣。路上的公公宮女見我打養心殿出來都紛紛側目,我只好裝作事不關己一樣,徑直返回漪紅閣更衣。
宮中事關皇上的,但凡一點蛛絲馬跡也總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開來。陪同太后與皇后聽戲,是宮裡例來的活動。太后在鏡清小築那裡邊喝茶便聽戲,后妃們分坐兩側陪伴說話,隨時侍候。
太后神色自若,翻看着手裡的戲摺子,道:“冬古貴人,你今兒打哪來啊?”
這一句話問的沒有頭緒,我自知太后不喜歡后妃往來養心殿,前一次已經警告過了,今日大概是聽到什麼。
“回太后娘娘,臣妾……打漪紅閣過來。”
啪的一聲,太后把戲摺子摔在案上,食指指着我,金燦燦的護甲閃着清冷的光芒,她道:“大膽,還敢欺瞞哀家?你以爲哀家老了,但是哀家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後宮容不下你這樣的狐狸。”
“啓稟太后娘娘,”我跪倒,聲音努力維持着穩定,道:“臣妾並沒有欺瞞您,臣妾確實是打漪紅閣過來的。”
“冬古貴人明明是在養心殿專夜,徹夜未歸,怎的倒會分身了?那養心殿是皇上批閱奏摺,召見內臣的地方,你一個區區貴人怎麼登堂入室,居然還夜宿在那裡,想要勾搭皇上不理政事嗎?真是不知道廉恥。”說話的就是夢貴人納蘭氏。
這下明白了,肯定是她背地裡先一步知道了,到太后娘娘跟前告狀,離間太后與我,如今真是百口莫辯了,太后以爲我狐媚惑主,所以纔會動怒。
“太后娘娘,皇上召見的臣妾,並非臣妾擅自求見。皇上夜深勞碌至寅時才歇下,恰逢昨夜大雨突至,皇上便讓臣妾在偏殿裡歪着休息,天一亮臣妾就回到漪紅閣了。”
“果真嗎?哎,皇上操勞國事每每都這樣晚才睡下,太后娘娘,您瞧着冬古貴人能陪伴在案邊,這樣也好。”淑妃故意岔開話題,讓太后分心。
太后神色依舊沉默,接着道:“哀家前一次對的你提醒,看來冬古貴人是全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