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力
汽車在羣英武術社門前停下來,啞巴從副駕駛座上跳下去,轉身打開後排車門。
餘至瑤伸出一條腿,腿長,可以輕易踩上地面。躲在車內把前方這幾間房屋打量了一番,他彎腰鑽出汽車,沒想到羣英武術社名氣不小,環境卻是如此寒酸。
正中一間房屋開着房門,可以看到裡面坐着兩名青年,正在歡聲笑語的扯淡。餘至瑤邁步走到門口,擡手一敲身邊門板:“顧師傅在嗎?”
兩名青年立刻站起來了,其中一人伶伶俐俐的答道:“先生,我們師父正在後院呢,請問您高姓大名,我好過去通報一聲。”
餘至瑤環視了房內情形,雖然不知道這間屋子是會客室還是門房,不過家徒四壁,除了桌椅再無傢俱,無論是間什麼,都夠不體面的了。
“敝姓餘。”他順勢掃視了前方兩名青年:“和顧師傅有一面之緣,他未必還記得我。”
兩名青年面面相覷的對視一眼,隨後搬來一把椅子放到餘至瑤面前:“餘先生,您先請坐,我們這就去找師父。”
餘至瑤走到椅子前方,彎腰慢慢的坐了下去。啞巴站在房外一棵老樹下面,則是沒有跟隨進來。
餘至瑤其實並不願意帶着啞巴拋頭露面,啞巴畢竟是個啞巴,一個殘廢,似乎留在家裡養着更合適。可這啞巴除了是個啞巴之外,處處都比人強。西裝革履的穿戴起來,他皮膚白皙,濃眉大眼,正經是個好小夥子。餘至瑤身邊太缺人手了,他需要啞巴。
不過兩三分鐘,房內側門一開,顧佔海汗津津的走了進來。
停在餘至瑤面前,他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原來您就是餘先生。”
餘至瑤扶着膝蓋站了起來:“顧師傅,好記性。”
顧佔海不明就裡,只好是笑。餘至瑤高大英俊,氣派不凡,足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摸不清來路,讓人不由得就要惴惴不安。
扭頭支使了身邊小徒弟快去沏茶,顧佔海懵裡懵懂的,又請餘至瑤坐。餘至瑤果然坐下了,隨即毫不客氣的問道:“顧師傅,羣英武術社就只有這三間屋子?”
顧佔海在一旁也陪坐下來,臉上露出苦笑:“餘先生,實不相瞞,這三間屋子白天充作武館,夜裡則是我的寢所。後面還有一個院子,算是練武的場地。春夏秋三季,倒還好辦;一旦入冬,這武術社就難以爲繼,總要鬧一次倒閉的危機。”
餘至瑤點了點頭:“顧師傅的武藝,我是有所耳聞的。這樣的生活,和顧師傅的身份很不相稱。”
顧佔海聽他口氣挺大,越發好奇,忍不住試探着問道:“餘先生,恕我冒昧,請問您是在何方高就?上次在德興舞臺,我見您和何老闆在一起……”
餘至瑤對他笑了一下,言簡意賅的答道:“家父名諱,上朝下政。”
顧佔海聽聞此言,“哎呀”一聲,當即就站了起來:“失敬失敬,原來您就是餘家二爺。”
餘至瑤坐着沒動,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上次相見,我看你也是一條好漢,所以記在心裡,今日特地前來拜訪。”
顧佔海看他話說得動人,可是表情肅殺,不是個和藹可親的模樣。他這跑江湖的人,一直飽受地頭蛇們的壓迫,總像是英雄落難,所以如今面對着餘至瑤,他手足無措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餘至瑤擡眼望向了他:“顧師傅不必存有疑慮,我和小薄荷不是一流。”
顧佔海困窘的笑了:“哦……”
餘至瑤板着臉站起來:“我和顧師傅總算是有點緣分,如今想請顧師傅出去吃頓午飯,不知道顧師傅肯不肯賞我面子。”
顧佔海有點犯迷糊:“呃,餘二爺,這怎麼好意思……”
餘至瑤周身散發出一種壓迫力,簡直就是把顧佔海逼上了汽車。及至兩人在酒樓雅間內相對着坐下來了,顧佔海依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是心底也隱隱的有些知覺,懷疑自己這匹千里馬是遇上了伯樂。
喝下一盅好酒之後,餘至瑤周身血液流通,性情也漸漸的活泛起來。臉上很有剋制的現出笑容,他扭頭咳了一聲,然後看着顧佔海說道:“顧師傅,羣英武術社是老招牌了,憑你的本領,不該是這種光景。”
顧佔海一聽這話,百感交集,長嘆一聲:“餘二爺,您是知道世情的。像我們這種人,想要在天津衛裡混下去,就少不得要拜師父認大哥。非得把頭低下去,才能撿起錢來。在您面前,我並不是對何老闆有怨言。怪只怪我天生木訥,除了拳腳功夫之外,再也不通其它門路。所以偶爾忍飢受窮,也就是難免的了。”
餘至瑤伸長手臂,給顧佔海斟酒:“顧師傅,你沒有錯。做人是該有點骨頭的。”
顧佔海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忽然有點激動:“餘二爺,旁人都說我是榆木腦袋,可我認定‘士爲知己者死’。你不讓我心悅誠服,縱算是強按下我的頭了,我也不能心甘情願的臣服。”
餘至瑤很讚許的點了點頭:“顧師傅,實不相瞞,牆頭草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欣賞你這一身硬氣。”
顧佔海舔了舔嘴脣,不知怎樣回答纔好,暗暗的氣血上涌。他的確是笨嘴拙舌,又倔頭倔腦的不會討好,所以在何殿英那裡,他是相當的不受待見。有時候走投無路了,他也想舍了臉皮做些諂媚之事,可是事到臨頭,羞恥心佔了上風,他還是做不成大老闆的狗腿子。
此刻面紅耳赤的看着餘至瑤,他感覺自己又有了尊嚴。
餘至瑤不但給了顧佔海尊嚴,還給他找到一處大四合院充作新武術社。社址變更之後,場地擴大,學員人數也急劇增多。練武的孩子,哪有老實的?餘二爺那邊一個電話打過來要“借幾個人”,這邊立刻就能爭先恐後的跑出一批,一個個悍不畏死,指哪打哪。
而在打打殺殺中嚐到甜頭之後,想要把他們拽回頭去,那就難了。
在賭場球房裡吆五喝六多麼威風!一個個叼着菸捲敞着小褂,他們無師自通的擺出了混混模樣。因爲身後有餘二爺撐腰,所以他們敢向任何人瞪眼睛。
何殿英早就察覺到了餘至瑤的異動。顧佔海一直像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不堪大用,他沒想到這傢伙會和餘至瑤投緣。
餘至瑤扶植武術社的舉動無可指摘,讓他沒有辦法挑剔,想要治一治顧佔海,顧佔海卻又遷離了他的地盤,讓他有心無力,鞭長莫及。把心事深深壓在心底,他不動聲色,決定冷眼旁觀。
終於,在這一年的初秋時節,顧佔海的徒弟和何殿英的手下,在俱樂部裡打起來了。
開打的原因十分渺小,不值一提。雙方一直憋着勁頭,如今終於開戰,當場就見了血,互相往死裡打。顧佔海跑到現場想要鎮壓,可是事到如今,徒弟們在金錢的誘惑和刺激下,已經不聽他的命令了。
眼看周遭一片混亂,他想自己深受餘至瑤的恩惠,此刻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於是鎮壓不成,他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戰局。顧師傅出馬,以一當十;徒弟們受了鼓舞,越發下了狠手,一鼓作氣的把何家部下攆了出去。
何殿英在天津衛順風順水的混到今天,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與此同時,餘至瑤正躺在杜芳卿的懷裡,享受那溫柔鄉中的快樂。杜芳卿彷彿是對他頗有好感,他這邊略施恩惠,那邊就主動過來投懷送抱了。
餘至瑤其實只是好奇。何殿英先前一度常常提起杜芳卿,滿口稱讚;他因此知道了杜芳卿的好,但到底是怎麼個好法,他非得親自嚐嚐滋味才能明白。
一番雲雨過後,他沉重的翻到旁邊,又將軟癱了的杜芳卿扳過來,拱到對方胸前輕輕地嗅。脂粉氣息似乎已經滲進了杜芳卿的肌膚裡,餘至瑤閉着眼睛喃喃說道:“真香。”
杜芳卿臉上帶着一點面具似的笑意,一雙眼睛卻是紅着的。餘至瑤在牀上像個強盜,霸王硬上弓的摁着他幹,偏偏下身那東西又大得很,甚至把他弄出了血。他疼的落了淚,輾轉躲避着求饒。然而沒有用,餘至瑤也不心疼他。
含着眼淚緩了片刻,他終於透過了這一口氣。低頭看着餘至瑤的側影,他輕聲的抱怨:“我又不跑,你何必像要殺人似的這麼欺負我?再來一次,我可要死在你手裡了。”
餘至瑤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前,翹起嘴角微微一笑。
杜芳卿用指尖描繪他那兩道斜飛揚起的劍眉,描繪夠了,又輕輕刮他那挺直鼻樑。餘至瑤享受着這樣輕輕巧巧的愛撫,僕人在門外稟報說何老闆打來電話了,他一聲不吭,懶怠搭理。
迷迷糊糊的瞌睡了片刻,僕人在門外又發出了聲音——何老闆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