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秦漫的不是蕭縝,他甚至不知道她身處齊國,又怎麼會知道她身處險境呢?
我有些懷疑,如果蕭縝知道她甘冒生命危險,萬里迢迢奔赴齊國,只爲了替他尋一幅畫,內心會不會有一絲歉疚?答案我無從知曉,因爲秦漫並不打算告訴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告訴他。
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救下的是秦霍的心腹大將,秦漫突然失蹤,秦霍心急如焚,四下查探她的下落,皆杳無音信。三日之後,丫鬟沁兒才哭着跑來稟報,秦漫只告訴她要出去尋一樣東西,讓她保密,她只當她家小姐定是和從前一樣,偷偷溜出去玩,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秦漫三日都未回府,小丫頭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哭哭啼啼地跑來請求秦霍的原諒。
秦霍勃然大怒,但當務之急是找到秦漫,而不是思考如何處置沁兒。恰巧有人來稟報說在齊楚交界的疊壅關看到有人出示丞相的令牌,出關往齊國方向去了。秦霍氣急攻心,大吼一聲“胡鬧”,連吞幾顆速效救心丸才勉強將心中的怒火壓制下去,然後便傳令下去,派出一隊士兵喬裝成商旅,前往齊國秘密查探秦漫的下落。
當他們將遍體鱗傷,昏迷不醒的秦漫帶回來時,那個叱吒官場二十餘年不倒的丞相瞬間蒼老了十歲。沁兒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牀前,祈求上蒼保佑她家小姐甦醒過來。
在牀上修養了半月,秦漫終於醒轉,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急迫地追問她帶回來的《春江月夜圖》還在不在,沁兒紅着雙眼,顫抖着點點頭。秦漫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她又催促着沁兒替她將那幅畫給蕭縝送去,雖然她很想自己去,但她傷得太重,還不能下牀自由走動。她也怕蕭縝見到她這副模樣會有心理負擔。
秦霍得知秦漫將自己弄成這副田地,僅僅是爲了得到一幅畫後,又氣又心疼。楚國丞相的掌上明珠,何曾需要靠這麼卑微的方式來獲得愛情?他表示,要上奏楚王,爲他們二人賜婚,若是蕭縝那混小子敢拒絕,定叫他永無出頭之日。
秦漫急得不得了,強忍着痛抓住秦霍的衣襬,不讓他走,“女兒知道父親是爲了我好,若他不愛我,我嫁給他也不會幸福,況且,即便他不拒絕,他也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不畏強權的英雄了。”
秦霍愣住,秦漫自幼喪母,是他一手將她帶大的,虎父無犬女,他的女兒和他一樣剛烈。
秦漫見秦霍有所動搖,接着道:“這一次,女兒想憑自己的努力證明,即便沒有父親做靠山,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秦霍喟然長嘆,但願他的女兒能真正得到幸福。
沁兒回來後,秦漫迫不及待地追問她蕭縝收到畫時是什麼反應,有沒有說什麼話,沁兒爲她描述了一遍當時的場景。
沁兒將沾染了秦漫鮮血的《春江月夜圖》交到蕭縝手中時,蕭縝淡漠的眉眼第一次露出欣喜之色,但很快,就被斂去。他挑眉問道:“爲什麼她不親自送過來?”
沁兒一字不落地重複着秦漫教給她的話,“我家小姐剛從江南歸來,一路舟車勞頓,身體不適,太醫讓好好將養着。”
“果然是個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蕭縝撇了撇嘴,面無表情道。
沁兒強忍住想要教訓這個目中無人,冷血無情的男人的衝動,若不是怕她家小姐心疼,她早就將他揍成肉泥了。顯然她忽略了自己與面前之人實力懸殊,蕭縝可是能徒手撂倒十個壯漢,楚國赫赫有名的將軍。
很快,蕭縝就發現了不對勁,“這畫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她受傷了嗎?”語氣中夾雜了一絲名爲“緊張”的情緒。
沁兒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幾個大大的白眼,差點就將秦漫爲了替他尋畫身受重傷的事情說了出來。她惦記着秦漫的囑咐,強忍心中的酸澀,笑容得體,“蕭將軍說笑了,我家小姐乃千金之軀,誰吃了雄心豹子膽,膽敢傷害我家小姐呢?至於這畫上的血跡,小姐順道從江南巡撫手中買下時便有了,蕭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蕭縝便不再懷疑“她帶回這幅畫完全是順道”一說,心情舒暢地回屋賞畫去了。
沁兒恨地牙癢癢,怕秦漫傷心,她不敢將實情全部說出,只避重就輕地講了蕭縝收到畫時心情舒暢。秦漫滿心歡喜,不停勾勒着蕭縝英俊的眉眼,她從未見過他的笑容,他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呢?一定可以顛倒衆生吧!
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值了,若是再讓她選擇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事。
一個月之後,秦漫終於完全康復,她迫不及待地奔往將軍府,得到的卻是他即將領命帶兵,遠赴潼關同齊國決一死戰的消息。齊國軍隊的如狼似虎秦漫是見過的,更何況此次戰役,齊軍十萬雄獅,楚軍卻只有不足五萬。
兵書上以少勝多的戰役屈指可數,更何況實力相差如此懸殊?
秦漫只覺天旋地轉,當即奔了回去,求她父親去向楚王求情,另派人選。秦霍第一次對秦漫說重話,“胡鬧!行軍作戰之事豈同兒戲?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定然也明白這一戰對我們楚國的重要性,蕭縝戰功赫赫,用兵如神,派他前去坐鎮,勝算也就多了幾成。”
秦漫緊咬雙脣,沉默不語。秦霍說的她都懂,她只是捨不得心愛之人置身險境,請原諒她這一點小小的私心。
秦霍長嘆一聲,拍了拍秦漫的頭,語重心長道:“爲父知道你對蕭縝的情意,你若真是爲了他好,就不應該剝奪他建功立業的機會。潼關一役若勝利,他功成名就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秦漫望着高位上兩鬢斑白的父親,心中涌起一股酸澀,她不能再讓父親爲她的事焦頭爛額了。她吸了吸鼻子,頰邊漾出一個笑,“女兒知道了。”
蕭縝上戰場的事已成定局,秦漫只得想別的法子儘量減少他的後顧之憂。蕭縝卻躍躍欲試,顯然對即將拉開帷幕的殘酷戰役志在必得。她自小熟讀兵書,知道戰爭取勝需具備三個因素,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她不能左右,卻可以從地利和人和兩方面入手。
要做到“地利”也不難,沒有條件便創造條件,保證楚軍一路的軍需供給,便能穩定軍心,“人和”也就水到渠成了。她利用丞相父親的威名,上傳下達,叮囑沿途各個補給站必須保證軍需供給,不得剋扣糧餉,違令者殺無赦。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爲了讓士兵全身心地投入,她派人散佈消息,如若戰死沙場,烈士家屬必定終身享受國家撫育,衣食無憂。
就這樣,在她的精心佈置下,楚國士兵鬥志昂揚,一路高唱着嘹亮的軍歌奔赴疆場,歌聲震天,驚起了無數往來的大雁。
秦漫從未像此刻一樣關注時局,邊疆的一舉一動都時刻牽動着她緊繃的神經。邊疆捷報頻傳,楚軍戰鬥力空前增強,以一敵三,轉守爲攻。秦漫欣喜若狂,但一日沒有得到蕭縝凱旋歸來的消息,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半年後,終於傳來喜訊,楚軍於潼關大敗齊軍,齊國十萬精兵全軍覆沒,僅剩百餘殘兵回去通風報信,齊王當即氣得從龍椅上摔下來,不省人事。齊國國喪,由於是突發狀況,當是時,齊王正值盛年,沒有立儲,齊王的幾個兒子醉心於王位鬥爭中,無暇派兵反攻。近十餘年來,一直被齊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楚國終於得到了喘息之機,大力休養生息,舉國同慶。
秦漫似脫力般,癱倒在椅子上,好像剛經歷一場生死決戰的人是她。
接下來就是等待蕭縝凱旋了。秦漫日日數着日曆,算着時間,半年未見,邊疆吃不飽,穿不暖,他一定瘦了很多。她準備了很多話想和他說,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忐忑與擔心中度過。夜深人靜時,她總是被噩夢驚醒,之後便一夜無眠,獨坐到天明。
那些夢太可怕,可怕到她一閉眼,鋪天蓋地的都是他身中數箭,壯烈犧牲的畫面。爲了驅逐這些可怕的想法,她連夜趕往佛堂誦經唸佛,一念就是一整夜。天剛放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詢問有沒有邊疆的消息傳來。
不過好在,她終於熬過來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寢食難安,因爲,她的英雄就要回來了!
半月之後,楚軍凱旋,享受了老百姓前所未有的愛戴和歡呼,個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唯一遺憾的便是,他們的主帥蕭縝蕭將軍身負重傷,命在旦夕。
秦漫這才知道,蕭縝在率親信安撫當地百姓時,中了齊國幾十個死士的埋伏,五名親信全部戰死,蕭縝也身負重傷,好在副將即時趕到,纔沒有釀成悲劇。秦漫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消息,他是她心目中英勇無敵的英雄,天底下怎麼可能有人傷得了他?
可她忽略了一個事實,蕭縝再厲害,終究是凡胎□□,沒有金剛之軀,就免不了生老病死。當她看到馬車裡昏迷不醒,高燒不止的蕭縝時,她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