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青綾公主再依依不捨,你儂我儂,奈何西海龍王壽辰一日日接近,他們還是不得不動身。因爲和元始天尊實在投緣,我暫時將秦漫的事情擱置,日日與他暢談。我們的話題無所不包,能從六界和平之事談到天君的家務事,也能從“雞先蛋先”的問題上升到人生哲學,最有趣的是他透露出外表風光的太白金星小時候其實是個搗蛋鬼,經常在他哥哥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烤地瓜,所以兜率宮的仙丹一度都帶着一股地瓜味,後來東窗事發,他被太上老君追着打屁股。
別看他身份超然,實際上幼稚的很,臉皮也薄的很,一句話不順心就臉紅脖子粗,氣鼓鼓地甩門而去,半個時辰後又彆扭地跑回來,問我爲什麼不追他,我只是驕傲一笑,不予回答,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的性格,我早摸清了。和他相處,我絲毫感覺不到壓力,虛榮心反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二姐總嫌棄我幼齒,真應該讓她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幼齒。果然是有對比才有差異。
五日後,青綾公主說要動身時,我和元始天尊剛結束一場長達兩個時辰的辯論,辯論的主題就是嫦娥最喜歡的顏色究竟是白色還是黃色。我說是白色,因爲嫦娥最喜歡穿白衣,廣寒宮的玉兔也是白色的,他卻偏偏要說是黃色,還振振有詞,嫦娥奔月,就是因爲嚮往黃色的月亮,才寧願忍受萬年來的悽清與孤寂。
最後我們誰都不肯退讓,他拍案而起,說等從西海回來,他非得去廣寒宮請嫦娥來做裁判不可,看看究竟是誰贏了,他攬住我的肩,邪氣道:“到時候輸了可別哭鼻子哦!”
我移開他的胳膊,自負一笑:“我看到時候哭得很有可能是你哦!”
青綾公主見我們大眼瞪小眼,忍俊不禁:“元始,來,到姐姐這裡來,有糖吃哦!”
我也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元始,要是你輸了就得叫我姐姐!”
他惱羞成怒,清秀的面龐漲得通紅,半晌擠出幾個字,“一邊玩兒去!”
離別的傷感被笑聲所取代,我雖然有些不習慣,卻並不覺得失落。
這纔想起正事還沒辦,收拾妥當後就打算去書房找蕭縝。擡頭就望見帝君抱着手臂,倚在門邊,因是逆光,我看不清帝君臉上的表情,遲疑道:“帝君,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帝君也不客氣,直接跨過門檻,在桌子旁坐下。我狗腿地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才發現帝君的神色有些黯淡。
我暗自揣度,定是青綾公主的離去讓帝君有些傷感,我搜腸刮肚地想着安慰之詞,“帝君,都說小別勝新婚,若是沒有離別的思念,哪裡會懂得重逢的喜悅呢?”
他擡眼,“所以,你很高興?”
所以?我有些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因果關係,高興是果,帝君所指的因是什麼呢?而且帝君心情不暢,我如果說高興就太不夠意思了,只能搖了搖頭。
他的表情明朗了些,我慶幸我的安慰收到了成效。他手指敲擊着桌面,漫不經心道:“我和元始認識了七萬年,七萬年來,都沒見他的面部表情有這五日這麼豐富過,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呃……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俗事,帝君不會有興趣知道的。”我和元始天尊的話題雖然涉獵廣泛,但側重點還是在八卦之事上。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不感興趣,你很瞭解我嗎?”帝君重重放下茶杯,冷然道。
我無言以對,低頭望着桌面發呆。對啊,其實我一點都不瞭解帝君,卻總是喜歡以自己的標準替帝君做着判斷,我以爲這樣是善解人意,殊不知在別人眼裡就像個跳樑小醜。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語氣恢復平靜,想要摸我的頭。我微微側身,躲過帝君的觸碰,然後擡頭,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渾不在意道:“帝君沒說錯啊!是我妄自揣測了,還請帝君原諒我這個小小的過錯。”
他收回手,冷聲道:“你一定要這麼客氣嗎?”
“應該的。”我恭敬道:“阿孃說了,長幼尊卑的秩序不能亂。”
“好一個長幼尊卑,我怎麼不見你對夜錦和元始說這句話。”他起身行至門口,冷冷拋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剛纔的僞裝在帝君的身影消失時全數瓦解,那種熟悉的酸澀之感再次侵襲了我每一個毛孔,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只能不停對自己說:花洛,你要堅強,不能再讓關心你的人爲你傷心了。既然下決心把思慕帝君的這顆心徹底埋葬,這些苦都是無可避免的,只要挺過去了,一定又能變回那個快樂的小姑娘!
我對着銅鏡扯出幾個大大的笑,直到看不出任何陰鬱的神情籠罩,我纔敢踏出房門。
“你說什麼?!蕭縝他不在府中?”我不敢相信這個丫鬟說的話,一定又是蕙心的詭計,她就是存心不讓秦漫好過,看來上次給她的警告還不夠,我想到她那陽奉陰違的樣子就恨得牙根癢癢。
小丫鬟被我殺氣騰騰的表情嚇傻了,帶着哭腔道:“奴婢不敢隱瞞,齊楚第三次會戰,將軍主動請纓,三日前就已動身,姑娘若想找將軍,只有等將軍凱旋的那一日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爲我的臉色越來越黑,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變成炮灰。
我暴喝一聲,“戰事戰事!在他眼裡就只有戰事!等秦漫香消玉殞的那一天,讓他後悔去吧!”
小丫鬟終於嚇得兩眼一黑,癱倒在地。
我去離語園探望秦漫時,她正在沁兒服侍下喝湯,望見我的身影,衝我點點頭,便揮退了沁兒。她拍了拍牀沿,我急忙走過去坐下。
五日未見,她那好看的眼睛已深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面上盡顯青黑之色,原本嬌豔欲滴的脣也泛着白皮,整張臉就鼻子還像從前一樣秀挺,我心中酸澀難當。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她伸手撫上瘦削的面頰,輕輕道:“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很難看?嚇着你了。”
我強忍着淚,鄭重搖頭,儘量用最正常的聲音說話,“沒有,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
她輕笑出聲,“你不用安慰我,我照過鏡子,知道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從前少不更事,想方設法地扮醜來逃婚,等到現在真正醜到連自己都認不出了,卻又不習慣了。”
我難過地別開頭,她活的清醒,寧願痛苦,也不願自欺,更不允許別人欺騙她。
她輕咳幾聲,道:“這幾日你在忙什麼?一直不見你來看我。”
我有些愧疚,“對不起,這幾日有個朋友來訪,一時抽不開身,就沒有過來。”
“有什麼好抱歉的,你能實現我的心願,我已經很感激了。”她勾起嘴角,認真與我對視,“你可能不相信,我從小衣食無憂,卻很缺乏安全感,從不輕易相信別人,但一旦認定某個人或某件事,就一定會全心全意地真心以待,信任他,守護他。”
我鄭重點頭,“我相信。”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的個性,善良而又倔強,不撞南牆絕不回頭。
“我幾乎沒有朋友,但花洛,雖然我們相識的時間還不超過一個月,我早已視你爲我最信任的朋友,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吧!”
“阿漫,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她的關係早已從僱主和主顧昇華到知己好友,因爲我們身上有太多相似之處,吸引着我們惺惺相惜。
“是嗎?”她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無關乎容貌,絢麗程度堪比煙花盛放。
朋友之間要做到坦誠相待,我決定不再猶豫,把玉佩之事對她和盤托出。
“阿漫,你記得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少年嗎?他沒死,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她愣住,啞聲道:“真的嗎?他……在哪?”
“那個少年就是蕭縝,他沒有失約。你的玉佩被蕙心撿了去,她憑着那半塊玉佩,成功地麻雀變鳳凰,做了將軍府的女主人。其實蕭縝一直都是愛你的,從你十歲起救下他那一刻起,他就愛上了你。”
不管蕭縝對蕙心是否有真心,我都決定隱瞞,我不確定秦漫聽了我的話後是否能順利走出心魔,但她執着了那麼多年,不過是盼蕭縝能夠愛上她,至少她聽到這個消息,心裡能好受點。
她喃喃道:“他就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他就是那個少年……”她反覆低吟着這句話,捲翹的睫毛被濡溼,淚水順着下頜的弧線滑落,滴在錦被上。
“阿漫,你怎麼了?”我緊張地扶着她的肩,這個真相,還是傷害到她了嗎?
我懊悔不已,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些,讓她純粹地恨着蕭縝不是更好嗎?爲什麼要自以爲是地認爲這樣的真相能讓她開心?
她擡頭道:“花洛,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我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沒事?”她搖頭,“你也知道,我近來很貪睡,說不了幾句話就累得眼不開眼。”
“哦哦,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我扶她躺下,看她安然閉上雙眼,才依依不捨地退了出去。
臨走時,還不忘囑咐沁兒時刻關注秦漫的一舉一動,要是情況不對勁了立即來通知我。我知道,她即便痛到極致,也絕不會吭一聲,這樣才最讓人擔心。
我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雖說生死簿上的死生是定數,但絕對有辦法改變。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即便逆天改命,也在所不惜。我一定要延長秦漫的壽命,直到蕭縝歸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