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突如其來的舉動將原本設定的劇本完全打亂, 離開暢春樓前孫文德的表現告訴我，我們的計劃無疑是失敗的，而且是完敗。
一連幾天, 我都萎靡不振, 覺得自己辜負了柳毓的信任, 一度不敢去見她。
我有氣無力地趴在院子裡那顆老槐樹下的石桌上, 絞盡腦汁地想着還有什麼補救的措施。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果然，下一秒, 對面的石凳上就多了一個俊逸不凡的身影。
“怎麼無精打采的，是不是餓了？”帝君開口道。我沒有回答, 獨自鬱悶着。
帝君忍俊不禁：“果然是餓了。”他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碟精緻的點心, 放到我面前, 我擡起眼皮，瞟了一眼, 唔……是我最愛吃的桂花糕。
“餓昏頭了？連最愛吃的點心都看不到了。”他扶住我的肩，單手托住我的下巴，認真地打量着我。
“我看到了，謝謝。”只不過我現在沒胃口啊！
他仔細端詳着我的右側臉頰，長舒一口氣道：“好在沒留下疤痕, 算她運氣, 不然就不只缺胳膊少腿那麼簡單了。”
我終於抓住了重點, 強自振作, 定定地望着帝君。
帝君的目光不期然與我遇上, 輕笑出聲：“終於回魂了？”
“帝君，不是說好了按劇本來演嗎？你怎麼改劇本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我耿耿於懷, 忿忿不平道。
帝君微微愣住，隨即敲了敲我的頭，哭笑不得：“你還想着這事呢！”
我悲憤地點頭，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完美計劃，就被你的臨場發揮給破壞了，我連感慨一下都不行嗎？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像對待那個□□一樣對待你？”帝君似笑非笑。
回想起那天的場景，那麼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今後就只能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去接客了，本來老鴇是不願這麼善罷甘休的，花了好大一筆錢疏通，她三輩子的花費都有了，軟硬兼施，纔將這件事壓了下去。我縮了縮脖子，怯怯道：“不想。”
帝君的笑意蔓延至整個臉龐，“那不就得了。”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帝君打斷我，白皙如玉的手指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到鼻子下輕嗅，“你確定你不想嚐嚐？”
我望着那玉雪可愛的白色糕點，嚥了咽口水，壓住即將破喉而出的饞蟲，艱難地搖搖頭。夜錦說，飢餓有助於促進思維活躍，所以，在想出新辦法前，我堅決不吃東西。
帝君一臉惋惜，道：“本以爲你看到愛吃的點心會高興的，唉，我還是去和孫夫人說說，你不喜歡這個酬勞。”
話畢，他端起那疊點心，作勢要朝門口走去。
“等等！”我急忙出聲制止，“你剛纔說，這是柳毓給我的酬勞？”
帝君根本沒打算走遠，聽到我的呼喊，迅速轉身，雲淡風輕地點頭。
“可是，這是爲什麼呢？我明明沒有幫上什麼忙啊！”
帝君重新坐回我身邊，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傻丫頭，你到底多久沒接觸外界了？她派人來請過你很多次了，都被你婉言謝絕。”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柳毓的確派人來請過我幾次，只不過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她，才稱病不去。
“我們前腳剛離開暢春樓，孫文德後腳就回家了。他到柳毓的房裡懺悔，乞求她的原諒，兩人徹夜長談，早已冰釋前嫌了。”
我十分驚訝，判斷着他話中的真假，“你是說，我們歪打正着，讓孫文德回心轉意了？”
“是不是歪打正着我不知道，他本就對柳毓有情，只需要有人提個醒，我們那麼做只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下罷了。”
我歡欣鼓舞，先前的惆悵一掃而光，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只要我花洛出馬，沒有馬到不成功的！”
“是嗎？”帝君忍俊不禁，微眯着眼，好整以暇道：“那剛纔我看到的那個自怨自艾的小姑娘是誰啊？”
我撓撓頭，訕笑道：“呵呵，我怎麼沒看到，在哪呢？”
帝君不置可否，笑容滿面，燦若滿山花開。
既然帝君說柳毓與孫文德的心結已經解開了，我也沒理由再躲着柳毓，要不就顯得我居功自傲，太目中無人了。
打定主意後，趁着第二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收拾妥當，邁着輕快步伐，一路哼着小曲就往柳毓的院落去了。
剛到院門口，就被那整齊劃一，密集排列的人羣驚住了。我呆愣三秒，迅速擡頭看了一下門口的牌匾，是柳毓的住處無疑，可是這麼多人守在門口又是怎麼回事？
心中驀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該不會是柳毓出事了吧？我拉住一個面善的丫鬟，急迫問道：“你家夫人怎麼了？”
她神色莫名，回道：“夫人她沒事。”
我長舒一口氣，對她粲然一笑，理了理衣襟，就想提步邁進去。她拉住我，不卑不亢道：“姑娘留步，我家夫人此時正在招待貴客，不方便與姑娘見面。”
有貴客到訪？我暗自吃了一驚，掃了一眼不遠處矗立着的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的黑衣人，一看就知身手不凡。能請到這麼多武功高強的人做保鏢，可不僅是有錢就能辦到的，想必也十分有權勢。柳毓的朋友裡有這樣既有錢又有權的嗎？我好奇道：“什麼貴客？”
那丫鬟知道柳毓待我極爲寬厚，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遂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異常，才壓低聲音道：“是王后娘娘。”
王后？秦王慕容煜的嫡妻，她怎麼會來？雖說二十年前柳毓曾對慕容煜有救命之恩，可時光匆匆，二十年已過，這份恩情想必早已還清了。見怪了官場裡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我不會天真到相信“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規律在魚龍混雜的官場也適用。我一邊用腳尖在地上畫十字，一邊思考着其中的緣由。
柳毓略帶驚喜的聲音從裡間傳來：“是花洛來了嗎？”
我微微一愣，高聲回答：“是我！聽說夫人身體好轉了，就想來看看。既然夫人正忙，那我就不打擾了。”
“這怎麼會是打擾呢？”她嗔怪道：“小翠，還不快請花洛姑娘進來！”
“是。”小翠衝我吐了吐舌頭，道：“姑娘這邊請。”
一進門，柳毓就衝我招手，示意我做到她牀前的軟椅上。我微笑着走了過去，同她寒暄了幾句。
她的氣色果然比前幾天要好得多，臉也圓潤了許多，有了幾分成熟女人獨有的韻味兒。看來“愛情是最好的保養品”這句話所言非虛。
她笑着同我介紹：“這是我們秦國最富盛名的賢后。”然後又同身旁的身着宮裝的女子道：“王后娘娘，她就是花洛，我和老爺的誤會解除多虧了她的幫助。”
見她將話題引到這位王后身上，我纔敢正大光明地打量她。這女子雖身着華服，略施粉黛，舉手投足間卻流露出一股清冷的氣質。待我將視線移到她冷似冰雕的面孔時，不由得瞪大雙目：鳳頭釵稀疏的瓔珞下依稀可見白皙光潔的額頭，眉如遠黛，目若清潭，鼻樑高挺，微抿的脣，這樣熟悉的五官，紛紛指向一個名字——清漪。秦國素以賢德著稱，最富盛名的王后，居然是三千年前那個從花神宮離開，從此杳無音信的紫藤花妖，清漪？！
清漪面上卻沒有絲毫驚詫神色，目光只短暫停留在我身上，之後就迅速移開。我一直沉浸失蹤多年的族人變成秦國王后的震驚中，接下來她們說的所有事情我都沒有聽進去，只是在柳毓偶然提到我時，機械地點頭或搖頭。
世上容貌相似者千千萬萬，但我確定面前的這個冰雕似的美人一定是清漪，她那雙清澈空靈的碧色眼眸與三千年前如出一轍，有着目空一切的傲氣，此時多了幾分深沉。只是不知爲什麼她本體的氣息已被悉數掩蓋，怪不得這麼多年都不曾有人發現她的行蹤。
“孫夫人，本宮先回去了，你好好休養。”熟悉的清冷嗓音將我拉回現實，我偏頭望去，她已站起，依舊是面無表情。
柳毓淡淡一笑：“恕臣妾不能遠送，待臣妾病癒後一定親自進宮向陛下問安。”
清漪點點頭，脊背挺直，轉身向門口行去。見狀，我也忙向柳毓道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