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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二老爺回到西跨院,那邊杜二太太已經喝了安神茶打算睡了。杜二老爺見蘼蕪院那邊也沒有多少動靜,便徑直回了正廳,他今兒一下午都在杜二太太的房中補覺,杜二太太料他晚上是要去蘼蕪院去的,也沒讓秀兒去請。這會兒見杜二老爺從外面進來,也不免有些暗暗欣喜,只迎了上來道:“怎麼今兒過來了,我還當你會去那邊。”

杜二老爺心裡懷着心事,也沒說什麼,任由杜二太太給自己寬了衣服,在牀榻上靠着。屋裡的燭光有些昏暗,所以杜二太太的臉隱在昏暗中看着有些不真切。她原本就沒有幾分姿色,中等長相,年輕時候丟人人堆裡也未必能認出來,殊不知如今徐娘半老了,反倒也不覺得不起眼,倒是看習慣了。

“茵丫頭的婚事如今怎麼說的?”杜二老爺平常忙太醫院、忙寶善堂,就是沒空管顧自己的兒女。處了杜若的醫術是他手把手的教出來的,自己的親兒子反而沒帶幾天。杜二太太見他忽然問起了這個,又是一番受寵若驚,只開口道:“正物色呢,有幾戶世交家的公子也是不錯的,不過畢竟年紀小,也都還沒有功名,我想了想去,只有工部員外郎李家的公子倒是不錯的,今年中了進士,如今已經進了翰林院做庶吉士,將來若是外放,少說也是一個七品官。”

杜二老爺回想了一下那李公子的樣貌,雖然似乎容貌不怎麼樣,不過能考上進士,也定然是個肯用功的大好青年。奈何杜茵心裡已經有了人,只怕是不會依的。杜二老爺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年紀輕沒有功名不打緊,以後總能考上的。依我看眼前倒是有一個良媒,我瞧着也還不錯。”

杜二太太聽他說起這麼,只當是杜二老爺真心關心起了閨女,坐在牀沿一疊聲問道:“那你倒是快說說,倒是哪家的公子哥,讓老爺你也另眼相待了?”

杜老二爺捋了捋山羊鬍子,開口道:“我瞧着住在西北角梨香院姜家的少爺,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杜二太太一聽,整張臉都垮了下來道:“我當是哪家的人,原來是他們家?住在我們杜家打秋風也就算了,好好的還把茵丫頭的姻緣給破壞了,如今你還讓茵丫頭往火坑裡面跳,你還是人嗎?”

“茵丫頭沒有嫁給你那侄兒,是她的造化,你那侄兒哪一點好了?不學無術,不思進取,如今跟姜家表姑娘成婚也有大半年了,整日裡還只知道跟丫鬟們廝混。你那嫂子簡直就把他寵上天了,這樣的女婿,如何要的?”

杜二太太聽杜二老爺這麼說,也是委屈的很,只道:“我那嫂子以前不也是那樣疼茵丫頭的嗎?誰知竟是白疼了一場,最後沒做成婆媳呢?那姜家少爺若是這次高中了也就算了,好歹有個體面,可如今他非但沒有高中,還染了一身的病,他們姜家有哪個男人是高壽的?你捨得女兒嫁過去,我還捨不得她將來守寡呢!”

杜二太太說完,只憤憤的起身,獨自坐到一旁的靠背椅上長吁短嘆了起來。杜二老爺心裡覺得無趣,索性也起身,披了衣服就往外頭去了。杜二太太纔想起身留一留的,看見他那決絕的背影,只氣的站起來跺了跺腳,自己掀開被窩睡了。

因爲杜若病着,所以杜若讓劉七巧和自己分牀睡,免得傳染了過去,劉七巧想了想,還是從西側間那邊搬了鋪蓋過來,讓丫鬟收拾了對面的炕頭,鋪好了被子睡在上頭,只隔着碧紗櫥,與杜若遙遙相望。

中間的紅木束腰圓桌上點着一盞暗暗的油燈,外頭攏着燈罩,火苗正微微的跳動。劉七巧翻了一個身,燭光下眸子被映襯的亮晶晶的,只趴在炕沿對杜若道:“你好好睡,一會兒要是渴了、餓了、就只管叫我,我起來服侍你就好了。”

杜若也掖着被子道:“這都丫鬟的事情,你睡你的就是,你身上還不爽利呢。”

劉七巧笑着道:“她們都照顧了你那麼多年了,如今好容易我進門了,別的事情我也做不了,好歹侍奉相公,這一點總要親力親爲的吧。”

杜若點了點,微微打了一個哈欠,翻身道:“娘子,那我先睡了。”

劉七巧也打了一個哈欠,躺平了下來,伸手微微挽起一點簾子,瞧見外頭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整個小院都特別的幽靜。劉七巧想起前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她死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五六十了,轉眼都快過了十年了。劉七巧吸吸鼻子,再摸摸臉的時候,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了。雖然古代的生活不如現代那樣多姿多彩,可是能遇見杜若,便是劉七巧此生最好的運氣了。

一覺睡到四更天的時候,外面忽然有些小動靜。劉七巧睡的不沉,睜開眼睛,瞧見杜若也從牀上探出頭來,便扯着嗓子往外頭喊了一聲道:“外面什麼事情呢?”

外面門口值夜的老媽媽出去問了,回來道:“回大少奶奶,是宮裡頭派人來找二老爺進宮去,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二老爺穿着衣服就走了,蘇姨娘正往外送人呢。跑的步子急了點,才鬧出點動靜。”

劉七巧聞言,心裡就覺得咯噔一聲,這四更天就把人喊進去,只怕是有人不好了。劉七巧算來算去,也只有四皇子如今病着。

“大郎,只怕宮裡頭有人病得不輕,這大半夜的還把二叔請走了。”

杜若這會兒也撐起了身子,一時睡不着了,想了想道:“替我更衣,我也去瞧瞧。”

“你瞧什麼呢?你自己還病着,別進去了,二叔的醫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且坐下來等一等消息吧。”

杜若被劉七巧勸住了,也便點頭應了,這會兒卻是睡不着了。劉七巧知道他平常也就睡到五更天就能醒的,便也不強求他繼續睡,只送了燈到他牀頭,替他取了一本書過去,自己則又倒頭就睡。

這回籠覺睡的甚是舒服,只等劉七巧醒的時候,就聽見窗外的丫鬟們竊竊私語道:“方纔跟着二老爺的齊旺回來說,四皇子死了。這回皇上剛添了一對龍鳳胎,又死了個兒子,真是……”

劉七巧一驚便從炕上爬了起來,問道:“這會兒什麼時辰了?”

杜若從外面進來,見了她醒了,便道:“這會兒卯時二刻,沒睡過頭。”

劉七巧從炕上起來,綠柳紫蘇就去淨房端了水給她洗漱,那邊杜若才神色黯然道:“四皇子沒有救回來,昨夜又發了一回燒,驚厥了幾次,最後沒救回來,夭折了。”

劉七巧帶耳墜的手指顫了顫,垂下眼眸。那孩子當初生病的時候,劉七巧還抱過他,長的粉嫩嘟嘟的,一看就是平常極受寵的,誰知道竟然……

“二叔也盡力了,若是什麼病都可以醫治的好,那世上的人就不會死了,相公,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興許他是享不了這天大的富貴,所以老天爺才把他的命收回去了。”劉七巧知道杜若雖然是個大夫,看遍了生老病死,可內心還是有一顆濟世之心,不能爲患者救死扶傷,他一定很心痛。

杜若點了點頭,伸手扶着劉七巧的雙肩,想了想道:“我一會兒跟着父親一起去寶善堂,然後再去水月庵瞧一瞧那兩個孩子。”

劉七巧伸手撫摸着杜若按在他肩頭的手背,寬慰道:“放心吧,那兩個孩子從小就是散養着長大,身子骨肯定比四皇子好,斷然不會出什麼意外的。不過你自己身子也還沒痊癒,早去早回。”

“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嗎?”杜若問劉七巧道。

“不了,今天要留在家裡看賬本。然後跟着二嬸子學學怎麼整理家務,過幾天就是中秋,聽說還要有家宴,還有一些人情往來的事情,以及下人們月餅的供應,都要一一落實,我還是新手,得慢慢學,下午的時候還要去二叔的各位姨娘那邊走走,禮都送過去了,人還沒去也不好意思。”

杜若見劉七巧一副任勞任怨的表情,只捏了捏她的臉道:“你快些整理好,一會兒我們一起去老太太那邊請安。”

杜老太太那邊,今兒也起了一個大早,聽見齊旺回來報的消息之後,便一個人跪在福壽堂的小佛堂裡面唸了一遍又一遍的大悲咒,希望四皇子能早登極樂。等請安的人都到齊了之後,才由百合扶着從佛堂出來了。

杜老爺見杜老太太眉宇緊鎖,只寬慰道:“老太太放心,並不是所有病症,靠藥物就有效的,皇上是個開明之人,一定不會怪罪老二的。”

“這個道理我自然懂,只是想起四皇子,才四歲的光景,就去了,我心裡也難受,這大概也就是命罷了,有的人空投了一個好胎,結果還是活不長,倒不如投生在窮苦人家,粗茶淡飯的,也能過上好一輩子。”杜老太太說着,見劉七巧和杜若進來,便想起自己的女兒杜玉。當年是何等的尊貴,何等的嬌養,最後還是撒手人寰了。如今劉七巧雖然只是個鄉下姑娘出身,卻可以堂堂正正入了杜家當大少奶奶,這還不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