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房內秦氏還沒說完,周珅一甩袖子,指着那封休書道:“你若是還想在這王府待下去,就簽了這封休書,我會好好保管,只要你以後不再爲非作歹,這世子妃的位置,還是你的。”

秦氏這時候已是呆若木雞,周珅冷着臉,從袖中拿出一管筆,遞到秦氏面前道:“你若不籤,我現在就把整個王府的人喊來,讓他們聽聽你做的好事!”

秦氏身子顫了顫,臉上一片死灰,接過周珅的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壽康居里頭,老王妃和王妃剛剛纔把賞給周珅的兩個丫鬟的名額定下來,誰曾想下一秒玉荷院的小丫頭竟然就哭着上門了。

外面的丫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只聽那丫頭哭着道:“求老祖宗快去看看我家少奶奶吧,也不知怎麼就和世子爺吵了起來,丫鬟們嚇得不敢進去,翠屏姐姐讓我來這兒搬救兵呢!”來的人正好是秦氏帶過來的碧玉,素來只知道秦氏和周珅是甜甜蜜蜜的小夫妻倆,從來都不臉紅,即便是在丫鬟們面前,也是相敬如賓讓人見了就羨慕的一對兒。昨兒少奶奶纔沒了孩子,世子爺還在房中勸了半宿,後來睡在了書房,愣是沒有喊翠屏姐姐服侍。在碧玉看來,世子爺是這世上頂頂好的男人,怎麼就跟自家少奶奶吵了起來呢?

老王妃一聽,不覺有些奇怪了,自秦氏進門之後,玉荷院中都是安安穩穩的,從沒出過什麼大動靜。便是把綠衣和春曉攆出去那幾日,秦氏也是給足了嫁妝,把人安撫到位的。

“出了什麼天大的事情,要讓他們兩個小年輕吵起來?你也別哭了,我隨你去瞧瞧便是。”碧玉抹了一把淚道:“奴婢也不清楚,世子爺今兒回來臉色就不對,進了房就遣了翠屏姐姐出來,在房裡沒說上兩句話,下人們就聽見少奶奶在裡頭哭的撕心裂肺的,奴婢實在……實在是不忍心,少奶奶這會兒可還坐着小月子呢,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害了一輩子的病。”

這些宣武侯家的下人,因爲秦氏在王府算吃得開,所以他們自來了王府之後,也是慣受優待的,所以更看不得秦氏受委屈。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自然就急得跳腳,也不去想什麼家醜不可外揚,關起玉荷院的門,讓他們兩個主子好好吵一回,這下子倒是鬧的整個王府都知道了起來。

安靖侯家的大姑奶奶見狀,便笑着道:“時候也不早了,我這邊就先回去了,老祖宗,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少操些心思。”

老王妃知道有客在,也只能壓着火氣,點點頭道:“是這話,老二媳婦,送送你未來親家侄媳婦。”

二太太忙笑着上前道:“那是自然,我請來的人,我能不送嗎?等菁丫頭過門了,我還得送一份大禮過去,我們家菁丫頭被我給寵壞了,還要請衆妯娌好好的擔待些。”

安靖侯府家的大姑奶奶笑道:“二太太這麼說就見外了,都是當人媳婦的,等妹子過門了,我們自然會互相幫襯着。”

二太太送了她出門,王妃也起身道:“老祖宗,不如我陪你一起過去瞧瞧,哪有孫兒院子裡吵架喊祖母做主的道理,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話。”

碧玉一聽,頓時低下了頭道:“奴婢聽說太太在這邊,就直接過來了。奴婢也是一時着急,忘了規矩,還請太太寬恕。”

王妃擺擺手道:“先別說了,先過去瞧瞧吧,我看着珅哥兒也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的人,只怕這其中有誤會。”

卻說劉七巧回了青蓮院,肚子還餓着,所以去廚房找了許婆子,那許婆子正巧在給王妃做糕點,便先讓劉七巧幫她試試味道。這次許婆子做的是牛乳菱粉香糕,按照劉七巧的要求,完全用牛乳和麪,做出來的香糕奶香四溢,鬆軟可口,劉七巧聞着就流下了口水。

許婆子正要差外面的小丫鬟往壽康居送點心,沒料到那小丫鬟神秘兮兮的跑進來道:“媽媽,老祖宗和太太都往玉荷院去了,聽說玉荷院裡頭世子爺和少奶奶正吵架,說是少奶奶的哭聲都從院子裡給傳了出來。”

劉七巧這時候正拿着一塊香糕往嘴裡塞,聞言愣是沒把香糕塞到嘴裡,只湊過頭去問道:“世子爺真的和少奶奶吵起來了?”

“可不是,碧玉去壽康居搬救兵了,這會兒人都去了,丫鬟們不敢看熱鬧,外頭攔着一排的老媽子呢。”

劉七巧放下香糕,頓時沒了吃的心情,不是說好了不鬧的嗎?怎麼就這樣了呢?,NO ZUO NO DIE有木有啊!這下子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要怎麼收場呢?周珅會不會把自己喊過去,給他做一個實證呢?

劉七巧看見許婆子竈臺邊上的牆面上釘則一個一本小冊子,看起來像年畫一樣的東西,便好奇的問:“許媽媽,這是什麼東西?”

許婆子隨手一指,笑着說:“這是年曆啊,上面有吉凶測定,我們做奴才的辦事一定要時時刻刻翻翻黃曆,免得衝撞到了主子。”

劉七巧連忙小跑到那年曆的面前,只見上面寫着:六月十七,宜喪葬,不宜出門,後面還畫了一個類似鬼畫符的符號,根據劉七巧自己的腦補,內容應該類似於:出門易撞鬼!

劉七巧哀嘆了一聲,她今兒可真是的出門撞鬼了。

秦氏簽下了休書,眼神黯淡無光的看着周珅將那休書摺好了放入袖中,帶着幾分幽怨看着周珅道:“珅郎,你非要待我如此薄情嗎?珅郎,我待你可是一片真心的,若不是爲了你,我何至於……”秦氏這次乾脆連稱呼都一併改了,越發讓人肉麻兮兮。

周珅轉身,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她道:“你好好養着吧,從此之後,我不會再進這正房。”

就在此時,房門忽然間就被小丫頭給推開了,老王妃板着臉道:“你說什麼渾話,哪家的原配夫人只是當個擺設的?孫媳婦哪裡不好,惹得你這麼對她,你不看在她的面上,好歹看在昨天剛沒了的那個孩子面上!”

周珅雖然出生王府,最是一個重禮數的人,卻在這一點上毫不退讓,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秦氏道:“孫兒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至於理由,孫兒不想說,也不屑說。”周珅看見王妃也在老王妃身後,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一個頭道:“孫兒這就去祠堂罰跪,只希望老祖宗不要再問這件事的起因,孫兒還不想因爲她,壞了王府的名聲。”

周珅說完,起身甩袖離開,只留下滿屋子不明所以的主子和奴才。老王妃見秦氏臉上浮腫,又哭成了一個淚人的模樣,很是心疼的問道:“有什麼事兒非要在月子裡鬧,好好的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受苦的可是自己,快跟我說說,到底是個什麼大事兒?”

秦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一味的抽噎落淚,也愣是不肯說出個所以然。

老王妃和王妃都沒轍了,只能讓院裡頭的丫鬟們好好服侍着。又想起今兒纔給周珅挑的那兩個通房,覺得這時候放進來,似乎也不是好時機,便只按下來不提了,只等過些日子再說。

誰知這事情並沒有這麼算完,王爺回來,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二話沒說,居然請了家法,把周珅打了整整十鞭子。

於是乎,當劉七巧迎出去的時候,就看見王妃哭得紅腫的雙眼。

“那孩子也真是的,有什麼事情不肯說出來,非要自己硬撐着呢。”王妃轉身同周珅的奶孃洪媽媽說道:“老爺不是一個不講理的,有什麼事兒不能說出來,非要這樣倔呢?若真不是他的錯處,何至於吃這皮肉之苦呢?”

洪媽媽慣是一個腦子活絡的老人家,聽了這話便腦補出一個很強大的劇情來,壓低了聲音道:“我就覺得少奶奶這一胎沒了很是奇怪,回孃家之前還好好的,怎麼沒兩天就不好了?莫不是少奶奶外頭有人,被世子爺給知道了?世子爺覺得那孩子來路不清,才……”王妃一聽,嚇得臉色都變了,只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洪媽媽,洪媽媽見自己編的故事得到了關注,便接着編道:“世子爺吃了這暗虧,覺得心裡不爽,又拿不出證據,所以就只能啞巴吃黃連,嚥下這一口氣,表面上還同她做夫妻,私下裡肯定是再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的了。”

在一旁扶着王妃的劉七巧一臉木然,內心卻如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由衷的爲了這位洪媽媽扼腕長嘆:洪媽媽你怎麼不去當編劇呢?你去當編劇,於麻麻一定會被你壓得永無翻身之日!國產劇不再劇荒!狗血劇又出新高!韓劇從此被秒殺!TVB再無還手之力!

幸好王妃不是狗血劇愛好者,聽完了之後,總算回過神來,只搖頭無奈笑笑道:“媽媽你快別說笑了,媳婦小產那是因爲生病,這一點七巧一早就跟我說過了,媽媽你這張嘴太厲害了,故事編得倒是挺提神的。”

洪媽媽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低着頭道:“我得回去看看世子爺了,這後背的傷口還得好好上些藥纔好。”

劉七巧扶着王妃進了中廳,青梅已沏了清茶上來,蹙着眉道:“好好的,王爺怎麼動起了家法,世子爺可是有些年沒受這鞭子了。”

周珅在長輩們看來,是頂頂懂事乖巧的孩子,他身爲嫡子,又是王府的長兄,下面那麼多弟妹,從小便是以身作則的好榜樣。王妃一向覺得,周珅的品格就是在整個京城的王府子弟中,那都是拿得出手的。所以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今兒這事情,到底秦氏觸了他哪根逆鱗,會鬧出這麼大一齣戲來。

“七巧,你說說看,這大少爺怎麼今兒就這般倔強呢?有什麼事情是不能攤在臺面上說的嗎?”王妃冷不丁的問起劉七巧,劉七巧皺着一張小臉,窘迫道:“這下奴婢可真被太太給問住了,奴婢總共在少奶奶的院子裡呆了不到兩天,又在世子爺的外書房呆了不到十天,加起來跟他們兩個也沒說幾句話,他們兩個爲什麼會吵架,奴婢還真是不知道。”

王妃見劉七巧一本正經的表情,便笑着道:“我不過也就是隨口問問,夫妻之間的事情,哪個外人能說得清道得明的呢。”

劉七巧笑着道:“今兒許媽媽做了牛乳菱粉香糕,我覺得特別好吃,太太你還沒用晚膳吧?我這就傳膳去。王爺今兒還在我們這兒用晚膳嗎?”

王妃擺擺手道:“今兒王爺在老祖宗房裡用晚膳,不過來,我們就簡單吃一些算了。”

劉七巧點點頭正要出去,王妃忽然又問她道:“七巧你今兒怎麼就回來了?我還當你明兒一早纔回來呢!”

劉七巧低着頭道:“奴婢覺得明兒一早進來,又得趕着天沒亮起來,奴婢實在太愛賴牀,心想不如就今兒進來了,明早還能多睡片刻功夫。”

果然這理由很適合劉七巧,王妃笑着搖頭道:“你這懶丫頭,以後要是嫁了人,有厲害婆婆要讓你每天早起站規矩的,看你可怎麼辦喲。”

劉七巧皺着眉頭,一臉爲難:“難道她們就不喜歡睡覺的嗎?非要一早起來?我瞧着睡覺最養身子。”

王妃也只是笑笑,見劉七巧往外頭去,喊住了她道:“讓小丫頭去傳膳吧,你去我房裡,從紫檀木藥箱裡頭,拿一瓶祛腐生肌膏,給世子爺送去。”

劉七巧聞言,恨不得找個洞鑽了進去,只硬着頭皮應了下來,往王妃的房裡去找那祛腐生肌膏。

玉荷院裡頭,一片黯淡,正房大廳的門都關着,周珅已經讓人在後面的小書房備下了鋪蓋,打算在書房落戶了。

綠柳見了劉七巧過來,也小心翼翼的上前招呼,小聲道:“世子爺這回是真生氣了,連翠屏姐姐都不讓進門,回來的時候是由兩個小廝攙扶着呢,方纔洪媽媽說要進去給他上藥,也被他給攆了出來。”

劉七巧深深覺得禍出口出這句話太有道理了,她平常在王府已經算是很小心謹慎的了,誰知道出門跟別人吃一頓飯還能遇上這種倒黴的事情,還真驗證了今日黃曆的準確性:忌出門,出門容易遇到鬼……

“那世子爺還沒上藥嗎?”劉七巧皺着眉頭問綠柳。

“上是上過了,是讓貴順上的,也不知道上的是什麼藥。”綠柳表示男人的世界她實在沒法插足進去,況且這時候世子爺處於狂暴狀態,她爲了保小命,自然不敢貼上去。

劉七巧嘆了一口氣,繞到後面的書房門口,叩了叩門道:“世子爺,奴婢是七巧,太太讓我過來給你送藥。”

周珅這會兒正赤膊着上身,身上披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後背鞭傷錯綜,坐在案前拿着一本兵書隨意的翻看,聽見劉七巧的聲音,只皺了皺眉道:“進來吧。”

劉七巧進們,見他散着頭髮坐着,書桌上的一盞坐燈有點暗,便上前用剪子撥了撥燈芯,又轉身點了邊上另外一盞燈道:“光線不好看書最傷眼睛了,雖然字比較大,但是也不能這樣黑壓壓的。”

周珅沒回話,任由劉七巧這樣自說自話了一句。劉七巧這會兒見了他還有六七分的心虛,便順着毛誇讚道:“世子爺你可真是男人,都這樣了,還顧全着少奶奶的面子,不過下次你大可以編個理由隨便糊弄了過去,何必非要領什麼家法呢,你看看你這後背。”

劉七巧瞅了一眼周珅的後背,那中衣上還沾着血跡,隱約能看見裡面錯綜凌亂的鞭痕。

周珅扭頭,橫過眼來,看了一眼劉七巧道:“你心疼了?”

劉七巧沒得就被噎了一回,我心疼……我心疼你妹啊!不過,這心理自然不能讓周珅知道,劉七巧便一本正經的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就算我不心疼,可是太太和老太太們都很心疼,世子爺這是在跟誰賭氣呢?非要吃了一頓鞭子,纔算是爽快了。”

周珅點點頭,幾乎被逗的笑出來,開口道:“是,果然爽快了,至少知道父親的鞭子威力還同往日一般。”

劉七巧倒是不知道周珅還能說出這樣的冷笑話來,撲哧笑了一聲道:“太太讓我送的東西已經送來了,那奴婢就先走了。”

周珅這時候坐着,忽然間伸手扯了披在身上的中衣,擡頭看了一眼劉七巧道:“太太沒讓你給我上完藥了再走嗎?”

劉七巧冷不丁見他脫衣服,急忙拿雙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道:“太太沒交代過,奴婢還是先走了。”

“太太既然沒交代,那我交代一聲總可以的,還請七巧姑娘爲我上個藥吧。”周珅忽然轉過身來,拿着一後背的鞭痕對着劉七巧。

劉七巧遲疑了片刻,咬了咬牙道:“世子爺吩咐,奴婢不敢不從,不過奴婢笨手笨腳的,要是弄疼了世子爺,那世子爺可不能怪奴婢。”

既然不死心,那就讓你徹底死心好了。劉七巧打開瓶蓋,用指尖扣了一點點清涼的藥膏出來,咬着牙狠下心腸按了上去。劉七巧只覺得那在掌心的後背沒來由的就緊繃了一下,擡眼看見周珅臉頰兩側的咬肌都鼓了起來,愣是不吭聲。

劉七巧想想,這樣的動作無疑就是作死,可是她這次就算是作一次死,也要讓周珅知道,劉七巧真的不是好惹的!

於是劉七巧鐵面無私的,用手指扣着藥膏,動作極其粗魯的將那藥膏按壓在了周珅的鞭痕上頭。

周珅鼓鼓的臉頰邊上,流下了一串串冷汗,後背的肌肉僵成一塊一塊,只在最後的關頭,周珅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握住了劉七巧的手腕。

劉七巧的手腕一抖,那藥膏落到了地上,周珅看見劉七巧手腕上流下的紅印子,鬆開手淡淡道:“這是早上留下的?”

劉七巧低下頭,蹲下來把祛腐生肌膏撿起來,放在桌案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世子爺這回應該知道自己是個多粗魯的人了吧。”

周珅側頭,似乎是在看後背的傷處,問劉七巧:“比得上你嗎?”

劉七巧頓時被問的面紅耳赤,狠狠瞪了一眼周珅,轉身跑出門去。

周珅目送劉七巧離去,疼的哆嗦了一下,咬牙切齒道:“這丫頭,好利的爪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劉七巧離開了玉荷院便覺得天特別的陰沉,想起遠在邊關的杜若,頓時有一種難言的相思之苦。也不知道杜若現在怎麼樣了,那位蕭將軍救下來了沒有,仗還要打多久,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快一些及笄。

內心已經三十歲的劉七巧猛然發現,她已經開始恨嫁了,恨不得杜若馬上來個八擡大轎,把自己擡回去算咯。幸好幸好,她在老王妃那邊打過了預防針,周珅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受虐狂,一定不會對自己感興趣的!劉七巧想通了這一點,心情又月光明媚了起來。

邊關的月亮和京城的月亮是一樣圓的,當劉七巧擡頭凝望月亮的時候,遠在邊關的杜若也擡起頭,看着朗朗蒼穹之下,一輪橢圓形的月亮。

不遠處,大帳的簾子被掀起來,軍師上前拱手道:“杜太醫,蕭將軍已經醒了,還請杜太醫進去看看。”

杜若有些陰鬱的眉色漸漸散開,轉身道:“蕭將軍醒了,那快去看看。”

大將蕭定此時正靠在身後的墊子上,見了杜若,只點頭示意。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紗,幾處都被鮮血染紅了。

杜若見了他便道:“將軍身子骨可真是硬朗,微臣還以爲還要過兩天將軍纔會醒。”

蕭將軍操着有些乾啞的嗓音,開口道:“再睡只怕就睡過去了。”

杜若笑道:“將軍方醒,微臣倒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將軍,微臣奔赴北疆之前,將軍夫人剛剛爲將軍添了將軍府的五少爺。”

“什麼?她已經生了?”蕭定算算日子,卻應是還有一個月多的光景,便問道:“可是母子平安?”

杜若點頭道:“自然是母子平安,蕭將軍現下好好養傷,等戰事結束,便可以回京和夫人團聚了。”

蕭定重重的點頭,又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問軍師:“這幾日的戰報可有每日準時發送?朝中可有提起派誰前來增援?”

軍師清了清嗓子,有些吞吐的開口道:“戰報每日都送往朝廷,只是增援一事,似乎朝廷還沒有下最後定論。”

劉七巧回到青蓮院,彙報了周珅的傷勢。王妃素來知道周珅跟着王爺在軍中供職,從小也是吃過苦頭來的,但免不得慈母心思,見自己兒子被打,總還是有幾分傷心的。因此晚膳都沒有用幾口,就命丫鬟們撤了。

沒想到不到亥時,王爺居然來了青蓮院中,聽說王妃已然就寢,原本是要走的,見了劉七巧便多問了幾句王妃的這幾日的日常起居以及心理健康問題。

“王妃這幾日心情可好?在法華寺遇見蕭夫人,可曾多聊幾句?”

劉七巧向來是個簡單心思的人,主子們聊天她向來不削尖了耳朵去聽的,所以她還真沒怎麼在意王妃和蕭夫人之間的談話,只如實回答道:“倒是沒說什麼特別的,只聽說戰事似乎快了結了,別的也沒什麼。”

王爺點點頭,雙手負背而立,他是那種很傳統的武將長相,身材英武,從肩背上看過去,就是極度讓人有安全感的人。王爺正準備離去,卻不知在裡間方纔已經就寢的王妃卻起來了,身上披着一件淡青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臉上帶着幾分哀怨的神色,站在簾子裡頭定定的看着王爺。

王妃本就容貌秀麗,此時雖然懷着五個月身孕,但是臉色紅潤,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又是這種帶着哀傷的神情,越發讓王爺心上一動,忍不住蹙眉道:“今日是我用了狠,不該這麼打珅兒的。”

誰知王妃竟然低下頭去,臉上神色淡淡的,只輕輕道:“七巧、青梅,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王爺說。”

七巧和青梅兩人,如今都是王妃的心腹,之前幾乎從未有什麼事情,是不當着兩人私下說的。劉七巧心道只怕這夫妻倆今日得吵架了,以前聽老人家說,夫妻倆吵架,如果不是人民內部矛盾,那多半就是在教育孩子方面產生了分歧。很顯然,今天王爺用蠻幹把世子爺打了一頓,王妃很心疼,後果很嚴重。

劉七巧跟着青梅出了大廳,遠遠的到走廊外頭候着,也聽不見裡頭兩人說話。只青梅擰着秀眉道:“七巧,今兒王妃看着不對,萬一和王爺吵起來怎麼辦?”

劉七巧腦袋朝天,看着天上的月亮,搖頭晃腦老氣橫秋的說:“俗語有云:夫妻吵架牀頭吵牀位和,王爺和王妃這般恩愛,放心啦,他們不會有事的。”

青梅瞥了一眼劉七巧,啐了她一口,“你這小蹄子說話越發沒個羞恥了,這種話是我們姑娘能說的嗎?還真是不害臊啊。”

劉七巧不以爲然的繼續說下去:“青梅姐姐問我,我自然據實以答,總不能騙青梅姐姐吧,據我所知,王妃絕對不會對王爺發火的。”實在是經過劉七巧這麼長時間的觀察,覺得王妃的家教實在太好了,似乎是一個從來不會發火的人。後來劉七巧又聽說原來宮裡沒了的樑貴妃是王妃的親妹妹,劉七巧很深切的感悟道:這樣的女子,世上又有幾個男子,能抗拒得了呢?

劉七巧的猜測沒有錯,王妃並沒有和王爺發火,相反卻是柔情似水的走上前來,靠在了王爺的懷中。

“老爺,今日你這般打珅兒,我原本是再氣不過的,可是忽然轉念一想,心裡頭便一分氣也沒有,有的只是對老爺的感激。”王妃說着,眼淚奪眶而下,按着王爺坐了下來,親自去茶盤那裡斟了一杯茶給王爺端了過去道:“老爺這幾日,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嗎?”

王爺原本就是提着一腔柔情來了,見王妃這般深明大義,只覺得慚愧的很,低着頭卻還是不肯說話。

王妃親自端了茶盞,送到王爺的手中道:“北邊打的那麼厲害,蕭將軍都受了傷,皇上肯定着急的很,老爺這幾日軍營沒日沒夜的跑,我估摸着,只怕也是時候了。原想着能等一天是一天,能拖一天是一天,可今兒你對着珅兒這一頓打,我就全明白了。”王妃擡起頭,眸光閃閃的眼珠子看着王爺,繼而低下頭輕輕的說:“只怕皇上暗中已經跟你通過氣了,你是怕珅兒想跟着你一起走,所以才故意把他打傷的吧?”

王妃的話說到這裡,連坐着的王爺也都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自己這位秀外慧中的媳婦,眸中的掩飾不住讚許和驚訝。

“卿卿,你這是如何知道的,我原想過幾天,再同你說。”王爺一激動,便喊起了王妃在閨中的小名,握住她的柔夷不捨得鬆開。

王妃嘆了一口氣,推開王爺的手,站到他身後爲他揉捏着後背道:“我跟你幾十年的夫妻,難道這一些都不能想明白嗎?你是皇上的堂兄,說白了這天下也是你們周家的天下,身爲朝廷宗室,有些事情自然是逃不過的。如今皇上身邊也沒有幾個能靠的住的宗親了,只恭王府這一支算是強盛,你向來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只怕人雖然還在京城,這心已經是飛到了邊關去了。”

王妃低着頭,細細的看着這男人的眉宇,棱角分明面頰,炯炯有神的眸光,高挺的鼻樑。當年她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嫁了一個英雄,如今她雖然不捨,卻也不忍心折去他的羽翼。

“你去吧,家裡有老祖宗,還有二叔,弟妹,還有這麼多丫鬟婆子照顧着,不會有事的。前幾日我瞧見了那蕭夫人,便覺得自己比起她已是幸運太多了。”

王爺幾乎是震驚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看着自己的髮妻,她美貌、她聰慧、她善解人意,她是所以男人心目中最夢寐以求的女子,她卻嫁給了自己。王爺伸出雙臂,將王妃緊緊的抱在懷中,帶着磁性的暗沉嗓音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放心,我定然會得勝歸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着我回來抱兒子。”

王妃嬌嗔的將臉頰靠在王爺的肩頭,柔和的點了點頭,內心柔軟萬分道:“早些回來,可別讓閨女等急了。”

王爺蹙眉:“我明明說的是兒子,怎麼到你這裡就變成了閨女?”

王妃不依不饒的說:“可是,我很想要一個閨女,最近老跟七巧在一起,我便想着,若是我能有七巧這麼一個聰明伶俐、古靈精怪的閨女,那該多好啊?”

王爺本來想說,你都有幾個庶出閨女了,可再想想自己那幾個庶出閨女,好像確實沒劉七巧這樣伶俐,便笑着道:“行行行,若不是閨女,等我回京之後,便給你做主,收了七巧做乾女兒。”

王妃眼神一亮,匆忙問道:“老爺說的可是真的?我確實喜歡七巧的緊。”

王爺蹙眉想了想,忽然也起了別的心思,便道:“做幹閨女還不如做真閨女,夫人何不想個法子,撮合撮合七巧與珅兒,將來珅兒繼承爵位,讓七巧當一個側妃,想來劉老二總應該是願意的吧?”

王妃原本不是沒有這個辦法,但是因爲周珅和秦氏的感情很好,秦氏又是不容人的性子,所以王妃爲了玉荷院的平安無事着想,就沒再往這方面想。但如今周珅和秦氏鬧得不可開交,想來今後自己的兒子也不可能讓秦氏拿捏住,王妃被王爺這麼一說,內心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可劉七巧畢竟不是家生子,不是主子一句話,就一定要進府當妾氏的。若是讓劉七巧做妾,怎麼說也應當是一個貴妾,這其中自然要有些說法。況且劉七巧現在還不到十五歲,這時候便提了這個事情,似乎也有些操之過急。王妃想了想,索性道:“這事情倒不急在一時,七巧是個有性子的姑娘家,跟其他院裡的丫鬟們不一樣,從不想着往主子的房裡鑽,也不能直接賞了去當通房,不如等過幾日問問珅兒的意思,看看他有沒有這個心思,若是有的話,再提也不遲。”

兩人商量妥帖,一直認爲考察期還比較長,可以讓自己兒子慢慢挑選。

站在門外的劉七巧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兩個主子的一番話語之後,又做了好多線圈運動,她只是覺得,今天的月亮真是圓啊,也不知道現代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麼圓。從穿越到現在,已經足足七年的時間,劉七巧不知道自己前世的爸媽還過的好不好,她只是默默的低下頭,對着月亮拜了三拜。

裡頭王妃喊了兩人進去,劉七巧忙不迭睜開眼睛,跟着青梅一起去進去。見王爺和王妃兩人臉上都帶着笑意,心道大概是兩人方纔談心很成功。劉七巧服侍王妃和王爺就寢,正打算低頭吹了圓桌上的蠟燭出門,王妃靠在牀榻上,裝作無意的說:“七巧,明兒一早你做一些活血化瘀、生肌養膚的早膳給世子爺送去。”

“啊?”劉七巧被口水嗆了一下,咳了一聲把桌上的蠟燭都嗆滅了,黑燈瞎火的說:“奴婢,奴婢不懂這些啊。”

王妃不容置疑的吩咐道:“讓你去你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