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去了三五日,年底最後幾天,杜家也越發繁忙了起來。杜芊的事情大家都悶在肚子了,這大年底的,要是鬧出來,誰都過不好年。
劉七巧去探望了杜芊幾次,只讓她要沉住氣,好姻緣不是靠急能急得來的,劉七巧便把當初自己和杜若的事情,當作正面教材來講給杜芊聽。
她們兩個正好一個養傷、一個養病,倒也算是齊全了。杜芊經過這一場病,整個人也越發成熟了幾分,臉上原本很跳脫的表情似乎也多了幾分少女的嫺靜。
“大嫂,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知道嗎?我姨娘說,你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杜芊其實是一個很矛盾的個體,一方面她接受了古代封建禮教的教育,而另一方面她也被花姨娘疼愛幷包容着長大了,對外面的社會有着很強的好奇心。
“沒你姨娘說的那樣誇張,不過就是我運氣比別人好而已。”劉七巧現在回想她這一路,其實也是抱着無知者無畏的態度而來的。在古代這樣一個拼爹的時代,沒有一個好出生就代表着你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如果自己再不努力一下的話,那就徹底被淹沒在了歷史的洪流之中了。
杜芊靜靜的聽劉七巧說着,嘴角就淺淺的笑了起來,只開口道:“他的傷好些了沒有,我都有好長時間沒見着他了,我的披風,大哥哥有幫我帶給他了嗎?”
杜芊臉上有着少女思春時候特有的神情,帶着幾分甜美的笑容,讓人看了也覺得很陶醉。劉七巧就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放心好了,你大哥哥昨兒纔去給他換了藥,他就跟一頭牛一樣結實,後背那一些傷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瞧你那心疼的樣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不過劉七巧今天還真有那麼些心不在焉,方巧兒被賣到了南方去,她那孩子,杜若請了春生她娘李媽媽跑了一趟,假託着有人家要孩子,請人接洽了去買了回來,那周嬸子真真是個沒人性的人,也沒打聽是哪家要孩子,聽說能賣二十兩銀子,當場就願意了,今兒正好是帶孩子回來的日子。
紫蘇是個有心善的姑娘,聽說了方巧兒的事情,便想着要養活這孩子,可她一個年輕姑娘,自己都沒成親呢,怎麼養孩子呢?杜家雖然人多,但是忽然間多了一個奶娃娃出來,那也是不合適的。劉七巧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辦法,最後還是打算麻煩一下大長公主,把孩子交給她撫養一陣子。
李媽媽一路抱着奶娃子回來,越瞧也越發覺得喜歡,可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反正她已經向大少奶奶那邊也求了紫蘇了,不過如今劉七巧懷了身孕,只怕自己兒媳婦進門的時間又要耽誤了。好在春生和紫蘇年紀都還小,她也不着急這一年兩年的。
馬車停在杜家門口,爲了避人耳目,李媽媽也沒有下車,而是請了一個跟車的小丫鬟下車,去裡頭給劉七巧回話呢。
那小丫鬟進來的時候,劉七巧正好從杜芊那邊回來,聽說孩子已經順利買了回來,只也略略鬆了一口氣。劉七巧換了衣服,帶着紫蘇出門去。李媽媽將懷裡的孩子遞給紫蘇道:“瞧瞧,長粉嫩嘟嘟的一個娃兒,我看着都喜歡,從來沒瞧見過這樣沒心沒肺的姥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給賣了。”
劉七巧是知道周嬸子那人的,當初把方巧兒賣了去沖喜,那也是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的。對她來說,生了閨女就是一個賠錢貨,還要貼銀子養大,怎麼可能呢,她之所以後來收留方巧兒,不過也是想從方巧兒身上弄更多的銀子罷了。如今銀子她也得夠了,還留着這個孩子做什麼呢?
劉七巧嘆了一口氣,只探頭看了一下那女娃子,圓圓的臉蛋白淨漂亮,睫毛長長的,正閉着眼睛酣睡,模樣倒是長的真好。
劉七巧伸手摸了摸小女娃的臉頰子,笑道:“小乖乖,不用怕,以後七巧姨會疼你的,到了水月庵裡頭,還有長公主太奶奶疼你。”
馬車只走了一半,劉七巧就猛然想了起來,這會兒把孩子交給大長公主撫養,只怕還有些問題,寺廟不比其他地方,是有清規戒律的,孩子還小,又不能不吃奶,若是專門請個奶奶住在水月庵裡頭,也多少有些不適合。若是在水月庵裡頭動了葷腥,那更是對菩薩的不敬。
劉七巧嘆了一口氣,瞧了一眼睡的香香的奶娃娃,只連忙喊了車伕改道。再不然,只能交給李氏撫養一陣子,可若是被周嬸子知道了,以後又是個麻煩。劉七巧這會兒也覺得頭大了,紫蘇見劉七巧一臉的愁容,想了想便道:“奶奶不如請朱夫人養一陣,上回我聽朱夫人說,是想買個小丫鬟,在他們家小少爺身邊的,還說年紀不要大的,最好是不知道父母的,省得以後找上門來。”
劉七巧倒是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忙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養孩子的事情,畢竟不同尋常,實在不行,還是我們帶回去養着的好。”
紫蘇便道:“我自然不敢騙奶奶的,是小少爺的奶孃說的,奶奶去提親的時候,我們在外頭閒聊說起的,說是兩個孩子一起長大,將來也感情好一些。”
劉七巧聽紫蘇這麼說,想來也是確有其事的,說起來她在京城認識的人也不算少,可家家戶戶都是有頭有臉的體面人家,誰家多了一個孩子,那都是要被下人們嚼舌根的。倒是隻有朱家,家裡人丁簡單,幾個服侍的丫鬟也都是從安徽老家跟來的,也不會在京城這地盤上亂說什麼。
劉七巧想了想,便只讓車伕往廣濟路上去。
前幾天剛剛傳來的喜訊,說是包探花考上了庶吉士,年後就要正式入翰林院了,朱姑娘則打算和朱夫人先扶靈回鄉,把朱老闆的身後事安頓好。家裡頭那邊的生意,只能讓那些老掌櫃的幫忙先看着,朱姑娘的弟弟還小,等他能成家立室了,少不得也要十幾年的時間,這一段時間裡頭,只怕朱家要撐下來還得靠朱姑娘和包探花兩個人。
馬車到了朱家門口,劉七巧派車伕喊了門,裡頭的人過來開了門,見是劉七巧來了,只急忙就進去回話去了。不一會兒,朱墨琴和身邊的丫鬟親自迎了出來。
朱夫人正在大廳裡頭做針線,見了劉七巧來,只忙讓丫鬟上茶,劉七巧謝了坐,上前對着朱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說起來七巧今日來的有些冒昧了。”
朱夫人見劉七巧這麼說,便也有些疑問,不過她也瞧見了紫蘇懷中抱着的孩子,這疑惑道:“這是……”
劉七巧少不得又得把方巧兒的事情略略的說了說,只是並沒有提起她被賣到南方的事情,只是說她一屆女流之輩,帶着一個孩子,實在無法生存,所以把孩子給賣了。
朱夫人聽劉七巧說完,便已知道了她的來意,只讓丫鬟把小娃兒抱了過去,自己瞧了一眼,只覺得眉眼細細,一看將來就是一個美人胚子,便掩着嘴笑道:“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前幾日我還說,要抱一個女孩兒過來,跟我們家海哥兒一起養着,可巧你就給我送來了,看來你這送子觀音的名號,當真不是浪得虛名的。”
劉七巧聞言,頓時覺得心頭一顆石頭落地,只笑着道:“夫人真是太客氣了,其實我不是不想養她,只是若是讓她家裡人知道養着她的人是我,只怕就……”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好心,可又怕好心沒得了好報,這年頭想做一件好事也不容易。”朱夫人親手接了孩子抱在懷裡,臉上浮現出慈愛的神色來,只笑道:“我自從生了墨琴之後,身子就壞了,再生不出孩子來,給老爺納了兩房妾氏,也是沒福分的,一個難產死了,一個又病死了,好容易到了京城來,纔算是留住了一個,可誰知道老爺又去了。”
朱夫人嘆了一口氣,又問劉七巧道:“這孩子有名字沒有?”
劉七巧只搖了搖頭,想了想道:“沒名字,不過她的身父應該是姓趙的。”
朱夫人低頭又瞧了一眼小女娃,擡頭對朱姑娘道:“墨琴,你念得書多,你來給她取個名字吧,能讓她陪着你弟弟,一起平平安安的長大。”
朱墨琴走過去,帶着淺笑看了一眼襁褓中嬌小的嬰兒,只開口道:“不如就讓她姓包吧,也不要去姓什麼趙,省得等她長大了問起來,我們也答不上來,包公子上頭有一個哥哥,是早逝了的,膝下沒有兒女,就過繼給他,我們養着,也算是一樁美事了。”
朱夫人聞言,只連連點頭道:“既然這樣,那更好了,等包公子回來,你再讓他取個名字罷了,他是探花郎,取出來的名字,自然又更勝你一籌了。”
劉七巧處理完了奶娃娃的事情,心情大好,晚上在如意居吃飯的時候,還多添了一口飯。杜太太如今月份月份大了,便吃不下什麼東西,稍稍用了幾口,就覺得飽了。兩人撤了飯桌,在廳裡頭閒聊起來,杜太太便說起了杜家過年的規矩。
“每年大年初一,老太太都要去法華寺上香的,那一天去法華寺的人比較多,去年是我陪着她還有三位姑娘一起去的,今年只怕我是去不成了,你懷着身子,路上也顛簸,不然就讓你二嬸孃陪着去吧。”杜太太伸手端了一盞茶,略略抿了一口道:“不過你二嬸孃對這些素來就不上心,也不知道老太太要不要她陪着。”
劉七巧便笑着道:“不過就是幾十里路而已,我哪有那麼嬌弱,幾千裡的船都坐回來了,法華寺那邊,還是我陪着老太太去,正巧我沒過門之前,也陪着老王妃去過幾回,還在那邊許了願,一起還了吧,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去呢!”
杜太太聽劉七巧這麼說,便只笑道:“那行,我讓王媽媽給你準備香油錢,老太太那邊自己會準備,倒是用不好我們操心的。就是三位姑娘,往年也都是我這邊替她們準備好的,姑娘家想不到這些,你去同她們說一聲。”
“我知道了。”劉七巧點了點頭,上前替杜太太換了一盞茶,又道:“我想年底之前回一趟孃家,看看我爹孃,如今我爺爺在鄉下住,只怕今年他們要往鄉下過年去,我是不能回去了,想送一些東西過去。”劉七巧不知道古代有沒有送年禮的風俗,但這是她的一點心意,自然也是要盡一盡的。
杜太太連連搖頭道:“哎喲,瞧我這記性,我正說今兒還有什麼事情要找你,可怎麼想都沒想出來,如今你一提我倒是想了起來,給你家的年禮我也已經備好了,去年你舅舅他們一家都在京城,我自然備了禮過去,今年他們不再了,我也沒張羅他們家的,就把給你家的準備了一下。”
劉七巧聞言,心裡頭更是說不出的感激,遇上好婆婆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娘,那我可真要替我爹孃多謝你了,怎麼能讓你破費呢!”
“傻孩子,我瞧你就是不懂吧,這些都是公中出的銀子,每年都有定例的,不光你有,你弟妹也有,還有你二嬸孃的孃家,也有,就是你舅舅家今年還在京城,那也是有的,這都是禮數。不過你若是私下裡還要再添一些什麼東西,那我自然是管不着的。”
杜太太說着,又擡起頭瞧了一眼劉七巧,心裡頭還是很喜歡這個媳婦的,雖然在後宅管理上似乎欠缺了點,但還是個聰明人,瞧着不拘小節,又在醫術上有些造詣,杜老爺喜歡她,大抵也是因爲這個。
“清荷,把我房裡五斗櫥上的那個匣子給抱下來。”
清荷聽了杜太太的話,忙不迭就放下了手裡的茶盤,進去裡間抱出一個紫檀木長匣子出來。杜太太就使了一個顏色,讓她把匣子遞給了站在一旁的紫蘇,只開口道:“這裡頭存着的銀子,是大郎進宮當值以後,賺的俸祿,以前都是我替他收着的,如今他成家立室了,這些東西我也就交給你了。”
杜太太說着,眉梢閃動着溫柔的光澤,只伸手拍了拍劉七巧的手背道:“從今天起,我算是把大郎原原本本都全部交給你了,從此之後,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劉七巧也不知爲何,聽了這句話就覺得特別感動,一時間只吸了吸鼻子,那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娘,我知道了,從今往後,我一定加倍的對大郎好,再不辜負你的一片心意。”
杜太太就笑了起來,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腹部,只開口道:“傻孩子,我這是推卸責任呢,再過不了幾天,肚子裡這個就要出來了,我是脫不開身去管教大郎了。”
劉七巧便低下頭笑道:“娘你放心,如今大郎也是做爹的人了,哪裡還需人管教,我只把他的身子養養好,讓娘看着高興就好了。”
“這話我愛聽!”婆媳倆又閒聊了幾句,正巧杜若和杜老爺也從福壽堂出來,杜若見劉七巧還沒回百草院,就親自來接了,小丫鬟提着燈籠,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
“孩子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安排妥當了,沒送給大長公主,孩子還小要吃奶,庵堂裡頭怎麼說也是不方便的,奶孃不喝葷湯也沒有什麼奶,我想來想去,還是把孩子交給了朱夫人代爲撫養。”
杜若便點了點頭,默默走了幾步,這才又開口道:“其實我也是想了一個辦法的,娘不是快要生了嗎?到時候就把孩子接回來,只說是娘一下子生了雙胞胎,那樣孩子就可以在杜家名正言順的養着了。”
劉七巧只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到時候這孩子要是知道她自己的娘是怎麼被賣的,豈不是恨死我們了,就讓她在朱家待着吧,我瞧着朱夫人是真心喜歡女孩子,他們還說好了,要把她過繼給包公子的哥哥,這樣,這孩子以後也不會聽見什麼閒言碎語的,就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了。”
杜若見劉七巧這麼說,心裡頭也略略送了一口氣,又道:“我昨兒問了二弟,能不能把方巧兒找回來,二弟說了,他託人在金陵城那邊打探一下,看看到時候方巧兒被賣到哪家去,要是人家好那就算了,要是是什麼不好的人家,就看看能不能再賣出來,橫豎就是使幾個銀子的事情,你也別內疚了。”
劉七巧只咬了咬牙道:“我哪裡內疚了,我是氣她咎由自取,她這樣的人,就算死了沒人收屍,那都是她自己活該,只是可憐了那孩子罷了,如今孩子的問題既然結局了,我也不去想她了。”
劉七巧雖然這麼說,心裡還是略略的嘆息了一下下,只不過便宜了周嬸子,賣了女兒還要賣外孫女,這種人就活該被雷劈死纔好。
第二日一早,杜若知道劉七巧要回王府,特地安排了春生在家爲她趕車。越到年底事情越多,趙氏早已經忙的腳不着地了,把幾個孩子交給茯苓來照看,茯苓倒是難得細心的人,服侍人是沒話說的,幾個孩子也都乖巧,喊起她茯苓姨娘了。
劉七巧換了衣服出來,就見一前一後兩輛馬車都已經停好了。後頭馬車上面,王媽媽張羅人把年貨都送了上去,劉七巧也開了小庫房,讓綠柳清點了幾樣東西,送上了馬車。原本是想着讓綠柳一起回去的,可綠柳非推說連翹還沒去王府瞧過,自己要留下來看家。劉七巧也只能準了她看家,又讓連翹換了一身好看些的衣服,跟着自己一起回王府去了。
各處過年都有一番新氣象,王府裡頭也是張燈結綵,到處洋溢着過年的喜慶,門房的小廝見是劉七巧回來了,忙不迭喊了小丫鬟去回話,又讓老媽媽親自迎了進去。劉七巧讓車伕直接把馬車上的東西搬了一半下來,剩下的直接趕車繞過王府,來到薔薇閣外頭,直接送過去。
劉七巧才走到一半,就聽說王妃正在老王妃那邊聊天,原來王府的其他兩位姑娘也是今兒回來送年禮來了,所以大傢伙就都湊到一起了。
劉七巧才進了壽康居,就瞧見冬雪迎了上來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老祖宗還說呢,今兒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回來,就缺你一個了,可巧也來了,快說說,你們是不是相互下了帖子,約好的?”
“她們倆有沒有越好我可不知道,我這可是自己來的。”劉七巧說着,只笑着就跟着丫鬟進去了,見廳裡頭奼紫嫣紅坐了一羣的人。
“你來的正好,我原本還想遣人去請呢,今天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回來了,就差你了。”
劉七巧只上前,對着老王妃、王妃、二太太都福了福身子,又跟王府兩位姑奶奶也見了禮,這纔開口道:“只是大姑奶奶沒來,倒是還缺一個。”
老王妃只笑道:“虧你還想着她,她前幾日纔來過,又懷上二胎了,胎像不穩,所以太醫讓她好好休息,不要多走動了。”老王妃瞧了一眼劉七巧又瞧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那兩個道:“這下可好了,你們三個倒是相差不了幾個月的,到時候孩子也能玩到一起了。”
經過上回的事情,二姑娘周蕙對劉七巧更是感激了幾分。三姑娘周菁已經有六個月身孕了,這會兒看着很精神,懷相也好。如今誠國公府又要跟恭王府結親家了,她在那邊自然是過的不錯的。
周菁見了劉七巧,便開口道:“七巧,我們兩個倒是有半年沒見了,上回你出嫁的時候,我才懷上孩子,就沒來,如今瞧着,你倒是比以前越發嬌媚了呢!”
劉七巧只笑道:“再嬌媚也沒有三姑奶奶嬌媚,懷着孩子氣色還這麼好,真真的人比花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