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府到法華寺路上大概要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其實法華寺就在京郊,出了京城的城門不遠就到了。但是由於王府住在京城的內環,所以經過重重街道,最後突出重圍離開京城的時候,也需要不算短的時間。
而且今天情況特殊,這一路上頗爲熱鬧,所以大隊人馬走的比較慢。走到半路的時候,看見有一座供人歇息的長亭,亭外停了五六輛馬車,雖然算不上豪華,卻也是中等偏上的。
劉七巧現在悟出一個道理,現代人看身份看豪車,古代人看身份看馬車,從這幾輛馬車來看,應該也是豪門一族的人出行。
王妃是有身孕的人,不宜久坐,所以前面的老王妃提議下來休息一段時間。老王妃下了車,看了前頭幾輛馬車車身的標誌,笑着道:“果然遇到老熟人了。”
這頭正要過去聊兩句,那頭的人正休息好了起身,轉身看見車隊前來,下面的人便迎上去稟報道:“回老太太,來的是恭王府老王妃的車駕。”
那老太太臉上閃過不解,朝着一旁的杜老太太道:“她這麼也來湊這個熱鬧了。”說話的人正是和杜老太太結伴而來的安靖侯府的老夫人。而杜若這時候正乖乖的站在兩位老人的身後,邊上還站着一個杜太太。
安靖侯府的老夫人命沒有老恭王妃好,她們雖然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閨中姐妹,但是安靖侯府的老夫人沒有生出嫡子來。不過安靖侯老夫人也是聰明人,把自己的親侄女嫁給了自己的庶子,總算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誰知道後來侯夫人一病不起沒幾年就去世了。後來安靖侯年紀大了,在同僚的介紹下娶了一個續絃,老侯夫人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雖然場面上的一概都有,奈何大家心裡面清楚,彼此的關係是到哪個程度。
見老王妃下了馬車,兩位老太太也都迎了過去。杜老太太雖然沒有什麼誥命在身,但她家世代是御醫,哪個達官貴人家沒有請她的男人或者兒子看過病的,所以大家對她也都很尊重。
“我才說是不是看走眼了,果然還真是你,你最近身子骨可好些?”老侯夫人見了老王妃,嘴上雖然熱絡,但是禮數俱全。她身邊沒跟着媳婦,大孫女也都出閣了,如今那幾個小的都是現任侯夫人生的,她也不喜歡,於是獨來獨往慣了。
杜老太太知書達理,孃家雖然不是大官,卻也是世代簪纓,禮數週全的給老王妃請安:“老婆子給老王妃請安了。”杜老太太說着,引了杜若和杜太太上前,兩人均給老王妃請安。
這時候劉七巧已經扶着王妃下了馬車,見前面一堆人自然沒有不去湊熱鬧的理由。王妃出自樑家,父親是當朝首輔,朝廷肱骨,禮數上更是沒話說的,她如今雖然身爲王妃,卻是前面兩人的晚輩,所以很恭敬的向老侯夫人和杜老太太都行了一個晚輩禮。
兩人自是不敢當,連連還禮,杜老太太見王妃氣色紅潤,呼吸平緩,手上身上沒有半點臃腫疲態,忍不住誇讚道:“王妃這一胎懷相倒是不錯的。”
老王妃聽杜老太太這麼說,也連連點頭道:“可不是,這纔敢帶她出來走走,老悶在家裡也不好。”說着,又對杜老太太道:“幸虧有兩位杜太醫不辭辛勞的調理着,不然哪能那麼順當,她都十幾年沒害過喜了。”
這時候劉七巧就站在王妃的邊上,看了一眼對面的杜若、杜太太和杜老太太,心裡頓時全明白了,低着頭用眼珠子剜了杜若一眼,恭恭敬敬的扶着王妃到一旁的長亭裡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劉七巧心道:好你個杜若,這種事情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呢?幸好我昨夜就覺得不對勁,今兒特意換了一身乾淨整潔的衣服。這時候青梅也從後面的馬車上拿了隨車準備的點心和熱水,開口道:“七巧,快擺了東西讓老祖宗和王妃吃一點墊墊肚子。”
劉七巧哎了一聲,上前去接青梅手裡的東西。這時候杜太太的眼珠子已經集中到了劉七巧的身上,只見她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個伸手接東西的小姑娘。她是瓜子臉型,只是還未長開,臉上還帶着些嬰兒肥,身量嬌小、體型勻稱,就是前面後頭都沒啥肉。不過容貌倒是明豔照人的,臉上帶着親切的笑意,又顯得落落大方。杜太太小心翼翼的把侯府的、王府的、以及自家帶的所有的丫鬟們都比了比,發現劉七巧果然是裡頭最出挑的了。
可是再怎麼出挑,也改變不了她是個鄉下丫頭的真相啊!杜若看着杜太太的眼神從好奇到欣喜再到失落,這一路轉變而來,杜若已經急的心跳加速,掌心都握出了細汗來。
老王妃和王妃落座,招呼兩位老太太道:“不如一起坐下吃一些再走,過去還得有小半個時辰呢。”
老太太們正想推脫,王妃也道:“兩位老太太也坐下一起用些吧,正巧陪着老祖宗說說話,也熱鬧些,一會兒進了寺廟,分了院子可就碰不到一起了。”
老侯夫人見她們挽留,便也攜着杜老太太一起坐了下來道:“那我就不客氣的。”劉七巧拿着雕紅漆九攢食盒,將裡頭的吃食一樣一樣的擺出來。每拿一樣出來,便向大家介紹道:“這是用芝麻油做的綠豆糕,清熱解暑,利尿消食,最適合老人家餓的時候墊肚子用。這是山藥紅豆千層蒸糕,裡面每一層都加上了紅豆沙,既補氣,又去溼熱,老人家吃一點,還可以防止久站腿腫。這是蓮花捲,是用加過了玉米粒和紫米粉的麪粉一起做的,口感更加接近粗糧,可以幫助消化,養護腸胃,老人家或者腸胃不好的人吃了,都是很好的。”劉七巧說着,偷偷擡眸看了一眼杜若,嘴角微微帶笑。她最近老泡在王府的廚房,跟做糕點的許婆子混的很熟,古代的能人很多,劉七巧每次說一樣東西出來,許婆子都能做個七七八八,實在讓人佩服之極。
杜太太一心只顧着看媳婦,聽劉七巧說到這東西養胃,頓時就感興趣的很,便隨口問道:“敢問這位姑娘,這蓮花捲與平常的蓮花捲有什麼不同?”
劉七巧也不羞澀,只用公筷夾了一個放到了老王妃的碗中,又輪流給幾位都送了一個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的,只不過在麪粉裡面添加了一些玉米粒,這樣口感上會有一點糙,吃的時候就會忍不住多嚼幾口,嘴裡多嚼了,下肚之後就可以少受些罪了。說白了,就是變着法子讓人細嚼慢嚥一些。”
老王妃吃一口,誇讚道:“嗯,果然如此,如今年紀大了牙口不好,便想着吃一些好克化的,可是這牙口不磨,牙齒掉的反倒更快了。”
衆人聞言,都呵呵笑了起來,杜老太太也吃了一口,點頭了頭,又吃了一口那個山藥千層糕,問道:“這山藥紅豆千層糕裡面,怎麼吃不出紅豆來呢?”
劉七巧大大方方的回道:“紅豆口感糙,要是做到了山藥糕裡面,這糕就不會這麼滑嫩了,所以奴婢讓大師傅用浸泡過的紅豆熬出的湯汁和山藥粉,這樣就可以取兩者的精華了。如今太太正懷着孩子,紅豆可以益氣補血,滋補五臟,排毒排便。山藥更是滋補佳品,吃這些,總比吃那些苦藥強。”
杜老太太聽她說完,點頭笑道:“果然強,在這樣下去,我們寶善堂可要關門大吉了。”
大家聽杜老太太這樣說,又忍不住一陣的笑,劉七巧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看病還得就醫,我這不過就是沒病養生,防患於未然,寶善堂纔是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大善堂。”劉七巧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馬屁拍到位,肯定沒好處。
杜太太聽劉七巧說的那麼好聽,頓時有有些疑惑了,瞅了一眼正傻愣着站在一旁偷看劉七巧的杜若,心道:你們這是串通好的吧,這樣就想把老太太給搞定了?只怕難。杜太太笑了笑,開口道:“老太太你瞧瞧,這王府的一個丫鬟,竟然能懂這麼多,虧得我們家還自稱是醫藥世家,哪個丫鬟有她這般見識?”
劉七巧看看杜太太,覺得未來婆婆這句話說的很模棱兩可,聽上去像誇獎,可實際上卻又不像。果然她又裝作無意的繼續道:“這樣的丫鬟,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兒有福氣,能納回去。”
劉七巧聽杜太太這麼說,到也沒有特別的反感,畢竟她知道他和杜若之間這一場仗是有的打了。可杜太太那一個納字,着實是有些刺耳的,在古代,娶媳婦叫娶,納妾才用納字。劉七巧認命的嚥了咽口水,給杜若拋去一記衛生球。
杜老太太擡起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劉七巧,雖然也在心裡讚歎了一番,但是……怎麼能滅自己威風長別人志氣呢?所以她也笑了笑道:“瞧你那點出息,別人家一個丫鬟也要眼紅,聽說王府的大奶奶還是宣武侯家的大小姐,乃京城第一才女,你怎麼不眼紅眼紅人家的兒媳婦呢。”
老王妃聽到這兒,便聽出了一絲端倪,笑着道:“怎麼杜太醫還沒有中意的姑娘家嗎?瞧這一表人才的……”老王妃正要說自己也都心動呢,忽然想起了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蕙丫頭和安靖侯府二少爺的婚事,於是也只能笑了兩聲,沒接着說了。
衆人吃飽喝足之後,又小憩了片刻,老王妃見杜家老太太也在場,生怕提起婚事刺激到她老人家,所以故意就嚥下了一肚子的話,只跟老侯爺夫人道:“老姐姐,一會兒進了廟,上我那兒坐坐!”
老侯夫人何等精明,自然知道一些緣由,便很爽快的點頭答應了。
劉七巧和青梅收了碗筷,整理食盒,擦淨了桌面,每一個動作都很乾練利索。然後又恭恭敬敬的朝另外兩位老太太福了福身子,扶了王妃離去了。
至劉七巧走後,老侯夫人和杜老太太一起上了馬車。老侯夫人故意喊住了杜若,讓他一起上了馬車,杜太太也跟着和她們坐上了同一輛馬車。外頭丫鬟幫着散下了車簾子,車隊跟在王府的車隊後面緩緩前行。
老侯夫人這才一臉探究的問杜若道:“杜家大郎,方纔恭王妃身邊那丫鬟,是不是就是前陣子傳言在宮裡頭說服了太后娘娘截肢的那一個?”
杜若這纔想起來,宮裡的那位敏妃娘娘,正是這位老太太的侄女,如今人家直截了當的問起了,杜若也不好說謊,便坦誠道:“正是方纔那位姑娘,她叫劉七巧。”
“哦!”老侯夫人點了點頭,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懂的那麼多,我聽敏妃娘娘說,當日四皇子發驚風,便是她和你一起在場,把四皇子給救了過來的,是嗎?”
杜若謙遜的點頭道:“四皇子福大命大,自然無礙,晚輩不過就是略盡綿力。”
“你也不必謙虛,你的醫術我是知道的,就連杜太醫也連連誇讚,直說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侯夫人說着,臉上露出一些惋惜羨慕的神色,緩緩道:“不愧是王府,纔有這樣得用的丫鬟,你們看看王妃的懷相,那氣色那身條,竟比多少有身子的小媳婦看上去還精神幾分。”
杜老太太和杜太太也點頭表示贊同,同爲女人,對待生孩子都是很慎重的,只點頭道:“是呢,生孩子是女人的頭一等大事,若是弄不好,壞了身子不說,還落下一堆的病症。”
杜老太太說着無心,可杜太太確實聽者有意,她就是因爲懷杜若的時候顛簸難產,落下了病根,之後便再也沒有受孕了。如今她的病養的差不多了,可年紀也大了,就算要孩子,只能指望杜若和他媳婦了。這樣一來,杜太太又覺得,像劉七巧這樣懂醫術又會照顧人的丫頭,自己懷起孩子來,肯定更加的小心謹慎,說不定她還有什麼秘籍,可以一舉得男也說不準。杜太太稍微心裡好過了一點,可再想想劉七巧那身條,頓時又覺得近期抱孫子無望。
杜若不知道杜太太心裡頭已經繞了那麼多圈子,見她們說話也插不上嘴,可又不甘心,便又開口爲劉七巧說起了好話。杜若就從劉七巧幫林少奶奶剖腹取子、趙寡婦剖腹伸冤,一直說到前幾天劉七巧幫昏迷的產婦剖腹產下一個男嬰,再到勸說太后娘娘就醫,以及救治四皇子。裡頭極盡褒獎之意,聽的兩個老人連連點頭讚許!兩位老太太從劉七巧的人品開始誇獎,一直誇到容貌長相、在誇到談吐舉止以及待人接物的禮數,紛紛表示,這是一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姑娘。
杜若微微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見杜太太臉上神色似笑非笑,實在是摸不透自己的親孃是什麼心思。其實杜太太心裡想的很簡單,她就是覺得杜若聯合着劉七巧來演了這麼一場好戲,把兩個老人忽悠的把劉七巧捧成了一個仙女樣兒。
不是自己看中意的兒媳婦,杜太太心裡總是有些彆扭的。其實說句實話,劉七巧容貌秀美,心地善良,除了出身確實有點上不了檯面之外,杜太太爲了兒子的幸福着想,勉爲其難忍了也不是不行。況且看她會做那麼多糕點麪食,兒子跟着她應該不會吃苦纔是。但是……杜太太總覺得,劉七巧還是差那麼一點點。
杜若不知道杜太太的心思,生怕把這事兒給搞砸了,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不過總算一路順利,大部隊都來到了法華寺。
老王妃來上香,那是大事,所以王府的下人早兩天就來掛單,預定好了禪房院落。老侯夫人是這裡的常客,有自己的長包房,所以杜家婆媳也跟着她一起住到了她的院落中。
法華寺背靠鐘山,正面對着紫霞湖,風光極好。從後山的鐘樓上面望下來,湖光山色,風景秀麗。衆人到達法華寺的時候,已經近午時,劉七巧扶着王妃,先讓她坐在隨行攜帶過來的貴妃榻上休息,她和青梅兩人負責房間裡的擺設佈置。外頭一應陳設都由幾個老媽媽打點,不過片刻便也收拾的妥妥當當。
專門負責傳膳的婆子已經去了禪院的伙房,看着那裡的和尚大師傅做出新鮮的齋菜,再放入食盒帶回院中。
老王妃身子骨硬朗,已在廳裡走動了起來,左右看看道:“哎,這幾間禪房,當年老王爺去的時候,我在這兒整整住了半年,這中間的觀音像還是當時王爺送來上供的,倒是還擺在這裡沒動。”
老王妃身邊的春月道:“奴婢原本以爲這寺廟裡煙火氣大,還特意帶了景泰藍三足象鼻香爐,想給老祖宗薰些慣用的香,這會兒聞着,這檀香的氣息道也不嗆人。”
老王妃笑着道:“你是有心的,不過這裡用的香都是上好的檀香,是法華寺特製的,就算是有錢也很難在世面上買到呢,都是這裡頭得道的師父精心研製的,不是上等的禪院,還不供應。”
春月聞言,笑着道:“倒是奴婢們沾了老祖宗的光了。”
不一會兒傳膳的婆子們就都回來了,一應的菜色放下來,都是法華寺有名的素齋。王妃身子覺得爽利了一些,便也出來和老王妃一起用膳。
很簡單的五菜一湯,分別是翡翠豆腐、素炒三鮮、番茄煮蘑菇、白汁青豆、燴冬筍、蔬菜丸子湯,做的色香俱全,讓人食指大動。
老王妃和王妃略略用了一些,外頭的管事婆子進來回話,說是今兒下午天氣熱,瞭然師父明日一早再開一場講經,正好下午可以讓太太們歇箇中覺。
劉七巧知道,像法華寺這種在京城地位比較高端的佛寺,雖然不是皇家寺廟,但多爲貴族服務,自然作息時間是會爲了香客們調整好的。
兩位用完之後,各自回房休息,便把一桌子沒動過幾口的菜賞了她們幾個一直在身邊服侍着的丫鬟。青梅伺候王妃出來,便招呼劉七巧一起上桌吃飯。老王妃那邊這次身邊跟着的人是春月和秋彤。春月看上去年長些,秋彤據說是老王妃陪房家的孫女,看上去和劉七巧差不多大。四人吃完了東西,一應收拾停當,另外兩個人回房給老王妃打扇端水,劉七巧進禪房看見王妃睡的安逸,便坐在廳裡頭,打着扇子。
這個小院看起來不大,卻也有前後兩進,劉七巧她們住在了後面一進,院子裡有一個特別大的菩提樹,此時上頭的知了正沒命的叫着。
劉七巧見青梅從王妃房裡出來,拉着她的手走到門口,偷偷問道:“我這兒有事兒想問你呢,老太太房裡的春月多大年紀了,看着都有二十出頭的樣子,怎麼沒有出去嫁人?”
青梅也一臉好奇的湊到劉七巧跟前,壓低了聲音道:“我當你是知道的呢,你原來不認得她啊,她就是兩個多月前,劉二管家在山賊堆裡帶回來的姑娘啊!”
劉七巧腦子轉了一圈,想起來青梅所說的劉二管家就是自己的爹,更是嚇了一跳!急忙問道:“她這麼大年紀了,來路不明的,怎麼老祖宗也留她?”
青梅搖搖頭,小聲在劉七巧耳邊道:“她可不是來路不明的,據說她是官家的女兒,幾年前路過那邊山寨被搶了去當了山賊的小老婆,後來跟着你爹逃了出來,說了自己家在哪兒,老太太派人去問了,可她家人愣是不肯認她,說她毀了清白,回家也是給祖宗蒙黑。她知道以後,哭了一場,原是要尋死的,後來老太太可憐她,就留在了身邊。”
劉七巧聽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又問:“她還是官家的姑娘?”
“可不是,聽說還是個京官,她被搶走的時候才十三四歲,這都好些年了,她家裡人早當她死了。”青梅說着,又補充了一句:“她還是個嫡出的呢,不過據說親孃死了,現在當家的是她的繼母,反正那戶人家不要她了,她現在還不如咱們呢。”
劉七巧第一次聽說這種故事,不能不說心裡有着小小的震驚啊!一個官宦人家的姑娘,居然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在古代這個社會,果然是名聲大於一切。劉七巧再想想自己,她還有名聲麼?她的雙手沾滿了產婦的羊水和鮮血了……
都說六月天,娃娃臉,到了下午的時候,外頭下起了雨來,淅淅瀝瀝的把暑氣都衝散了。雨停之後,寺廟裡更是一片安寧,只有外頭屋檐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的落下來。王妃歇好了中覺,覺得精神不錯,老王妃也精神奕奕的起來了。
“上回總是我們先回了安靖侯府那邊,乾脆這回我們禮數週全些,先上門說清楚了纔好。”老王妃手裡捻着一串上好的蜜蠟佛珠,顆顆圓潤光潔,一臉正色道。
王妃知道是說起了周蕙的事情,便低頭道:“上回是媳婦的不對,不應該直接回絕了人家,好歹是要等一等的。”
老王妃擺擺手道:“你也沒什麼錯處,不過就是多心疼了些兒女,我是知道你的,膝下只有文信一個,你又喜歡女兒孩子,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跟心頭肉似的,自然捨不得她們受委屈的。”
王妃見老王妃這麼說,心下又感動了幾分,輕聲道:“我私下裡倒是希望這一胎是女孩子,一來文信大了,以後王府總是他的;而來我也喜歡女孩,若是能有個自己的親閨女,自然是最好的。”
老王妃搖搖頭道:“你這性子,說你溫婉賢惠是在適合不過的,不過依我看還是生一個男孩兒好,即便得不到爵位,將來總也能謀個一官半職,好幫襯着些文信。哪個王府侯門的,沒有幾個盤根錯節的自家親戚,女孩子雖好,總歸是要嫁出門的。”
王妃點點頭,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圓挺的腹部,嘴角微微翹起,一副慈母之態。這時候外頭的春月進來道:“回老祖宗,那邊老侯爺夫人也歇了中覺起身了,外面路潮,她正和杜老太太在禪房裡閒聊呢。”
老王妃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去吧。”老王妃擡起頭,看見七巧正垂眸侍立在一旁,臉色神色淡淡的,似乎很是無聊。她自從上次把劉七巧帶去宮裡之後,便對劉七巧很是滿意,於是便笑着道:“七巧,有沒有興趣陪我這老婆子串串門去。”
劉七巧一臉期待的看看王妃,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太太,我能去嗎?”
王妃笑着搖頭道:“你這孩子,腳底下就跟抹了油一樣,這房裡就這麼呆不住?”
劉七巧頓時一臉失望的垂下頭,卻聽王妃道:“罷了,你去吧,一會兒記得把老祖宗她們說的好聽的好玩的事情全記着,回頭說給我慢慢聽。”
劉七巧高興的點點頭,上前扶着老王妃往隔壁杜老太太住的禪院裡頭去了。
老王妃進去之後,才發現裡面原來還有別的客人,是富安侯府的太夫人。法華寺開壇講經,雖然沒有宣傳,可是慕名而來的老太太還真不少。這隻能說明,除了老伴兒以外,佛祖是她們的第二精神寄託,老伴兒一走,老太太們可以和佛祖長相廝守了。
“我正說一會兒要過去瞧你,怎麼你就也自己來了呢?難不成是知道我在這處,便着急見我了不成?”富安侯家老太太也是這幾位老太太的同齡人,年輕的時候也都是熟識的,見了老王妃也不生分,只打趣道。
“你這老貨,名分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裡,見我巴巴的過來,還說這種話來,我倒要問問你,年頭你兒媳婦懷了,這會兒都快抱孫子了,怎麼還有空往這廟裡跑?”老王妃也順勢打趣道。
富安侯夫人聞言,臉上便斂去的笑,生出一副愁容道:“哎,別提了,年頭那個早沒了,前兩個月好容易又有了一個,結果好好的打了一個哈欠,又沒了。”老太太說着,越發難受了起來道:“別人家是懷不上,我家偏偏是懷上了又留不住,這一個兩個的,都讓人白開心一場。”
老王妃聽了,頓時覺得有些失禮,忙上前安慰道:“年紀輕輕的,以後多的是機會有,你也別太在意了。”
老安靖侯夫人忙上前迎了老王妃入座,又命丫鬟沏了茶上來,也跟着安慰富安侯老夫人:“老王妃說的對,年紀輕總會有孩子的,不要着急,先把孩子的身子養好了再說。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幾歲上才懷上你家這小子的?”
安富侯夫人聞言便帶着幾分羞澀苦笑道:“我那是蒼天有眼,老蚌懷珠,可如今我也一把年紀了,你們都抱曾孫了,我連個孫兒也沒有,走出來都覺得自己寒磣的慌。”安富侯夫人又嘆了一口氣,繼續道:“這不,出來廟裡走走,一來散散心,二來也求菩薩保佑,讓我能早日抱上孫兒。”
劉七巧聽到這裡,才驚覺爲什麼方纔她覺得不對呢,原來這安富侯夫人家果然比其他兩家都少了一代,怪道劉七巧覺得,她纔是正常的當奶奶的年歲,正好六十左右。不過擺在這古代,這安富侯夫人這麼着急,也是可以理解的。
劉七巧職業病發作,見富安侯夫人依舊愁容滿面,便上前勸慰道:“老太太千萬彆着急,這流產對女子的身體多有損傷,雖然平常只坐一個月的小月子,但是養身子至少得養上半年以上。方纔聽老太太說少夫人前頭流了一胎,前兩個月又流了一胎,這可不好,每一胎之間間隔半年以上,纔有助於女方身體的修復,如果半年以內連續受孕很容易引發習慣性流產,這樣少夫人的身體就越發沒辦法好了。”
安富侯夫人聽的津津有味,擡起頭看看眼前這位姑娘,這些話她們家請太醫的時候,太醫也略有提醒,不過都沒說得那麼詳細而已。可今天劉七巧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安富侯夫人才覺得似乎是之前太着急要孩子了,身子沒養好才連帶着第二次也悲劇了。
劉七巧又繼續說道:“女人的身子,最是柔弱嬌貴,流產之後,要多開一些藥吃吃纔好,有沒有讓靠得住的大夫調理調理?”劉七巧以前辦公室隔壁就是婦科,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人來做人流手術,劉七巧曾經問過隔壁同事,問她每天那麼多人,到底有多少是來確認懷孕,有多少是來做流產手術的?那同事告訴她每天只有十分一的人會把孩子留下。以前她剛上班的時候還會勸慰幾句,現在已經是練就了一副直接開條子進手術室的淡定心態了。
但是在古代醫學水平低下,沒有無痛人流也沒有清宮手術,流產全靠意外或者吃藥,所以流不乾淨是很正常的事情。流產流不乾淨的後遺症也很多,典型的就是流血不止,大姨媽來一個月不走你能受得了?所以很多小年輕在選擇藥流以後,過幾天又乖乖的回來做一次清宮手術。可是古代沒這技術,人要痊癒只能靠自我修復。
“這姐兒說的對,是要好好將養,回頭我再請個大夫給她瞧瞧。”安富侯夫人正說着,杜若扶着杜太太打了簾子從門外進來了,杜若擡眼就看見了劉七巧,連忙裝作淡定的底下頭來。劉七巧瞧見杜若,起了一點惡趣味道:“老太太,眼前這位小杜太醫,可是最精通婦科疑難雜症的,不若喊他去給少夫人瞧瞧?”
中醫靠的是資歷和經驗,所以雖然杜若出身寶善堂,但是大家大多喜歡相信那些年紀很大,眉毛鬍子一把白的老中醫。這個現象就是在現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箇中醫熬出來,幾十年的青春就這樣貢獻了,這也是劉七巧堅決選擇西醫的緣故。
安富侯夫人道:“平常我們都是請陳太醫來看的,如今正吃着藥調理,過幾日請杜太醫也去瞧一瞧。”
杜若聞言,只搖搖頭道:“陳太醫的醫術是極好的,老太太儘管放心讓少夫人吃上半個月,中醫要時間長了才能見效,關鍵還是得將養着,短時間內最好不要有房事。”
安富侯夫人點點頭,一一記在心上,又笑道:“倒讓你們笑話了,我這一把年紀沒抱上孫子,也是急了。”
杜老太太聽了半響,見她這麼說,也湊趣道:“那又如何,你看我這一把年紀,不是也連孫媳婦還沒着落嗎?不急不急,兒孫自有兒孫福。”
杜太太見杜老太太這麼說,忍不住就拿眼睛瞄了一眼劉七巧,這會兒再看看,似乎又覺得很不錯,心想也不是沒孫媳婦,只不過還沒定下來就是。她又轉頭看了一眼杜若,只見杜若的臉早已經紅到了耳根,心裡又暗罵,瞧你這小樣,媳婦還沒到手呢急的跟什麼似的!怎麼看都跟他老爹是一個性子的人,以前還覺得他沉穩,讀書都讀到豬腦子裡去了。
安富侯夫人太后瞧了一眼杜若,只覺得他儀態俊雅,一表人才,點頭笑道:“放心吧,過不了多久,我準能有孫兒,你準能有孫媳婦,咱們不着急,慢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