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完美九
天香館是間僅能容納十來餘人的小小茶室,佈置極其精緻,所有木製傢什的材料均是自意大利進口,瓷器來自景德鎮,最誘人當屬臨窗那一片小小花園,主人親手培植和佈置,好似世外桃源般。
它坐落在襄陽路上一處幽靜地帶的小洋房內,想來,租金和收入應該是不成比例的。但朗騫說,茶室老闆是個德籍華人,這間房子本是祖上的產業,四代富商,因而開這間茶室並非爲了謀生,只是爲了有個能自娛自樂的喝茶地方而已。
爲自己一個小小的嗜好便在最黃金的地段開設了一間看來最不賺錢的店面,這怕也只有有錢人才能玩得起,當然,也同樣會吸引跟他一樣的有錢人尋到此地,覓一方靜逸,喝一杯好茶。
離開環宇後,朗騫便將我帶到了這間茶室。
天香館專供各類好茶,其中最得老闆心頭所好,也最愛向客人推薦的,便是鐵觀音。天香館的鐵觀音皆是在每個冬季由老闆親自跑到福建安溪取來的御品天香天字頭,我雖不懂什麼天字地字,但一進室內後那股撲面而來的茶香,卻是我從未在任何茶室裡聞到過的。純淨剔透,好像水一樣綿軟的感覺,讓人頓生好感。
老闆說那是用上好的鐵觀音曬乾研碎成粉末,裝在茶袋裡放在特質的薰爐上烘烤,而漸漸溢出的氣味。安溪的鐵觀音素有‘七道過後有餘香’的說法,香質如蘭,因而,是做這種薰香囊的選。說着他便望向我,柳葉般的眼廓內目光似有所想,隨後問朗騫道:“這孩子有些面熟的樣子,以前是否來買過茶。”
“第一次來。”朗騫答。
老闆再次看了我一眼,儒雅的臉上不見有什麼表情,只自言自語般又輕聲說了句:“總覺着面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說罷便起身離開,將一套茶具同四色點心留在了桌上。
點心帶着奶的香和蜜糖的甜,我因着一整天在環宇大廈轉悠,沒有好好吃過什麼東西,因而此時聞到胃裡不由一陣蠕動,忍不住嚥了咽口水,想是這小動作被對面的朗騫看到了,他低頭將沸水徐徐衝入裝着茶葉的瓷杯中,一邊隨口對我道:“趁茶水剛泡,先吃些點心吧,空腹飲茶最是傷身。”
我自然是不會跟他假客套,當即夾了一塊白糕大大咬了一口,又鬆又軟的甜味入口即化,讓我飢腸轆轆的感覺少許平復了一些。此時纔將注意力轉到朗騫的手上,見他倒茶手勢頗爲專業的樣子,便問他:“你常來這裡麼?”
“以前同美夕常來。”他答。此時兩隻杯子的水已斟滿,一層淺綠由杯底浮起,將兩隻白到透明的茶杯映得彷彿翡翠。
他將其中一杯移至我面前:“等到茶水呈金赤色,你就可以喝了。”
“好香。”我聞了聞杯中的氣味由衷道。狐狸在家也飲茶,不過他那是牛飲,無論什麼樣的茶用開水隨便一泡,咕嚕嚕就喝了,從不見有這樣那樣的優雅。所謂人比人氣死人,這句話果真是不錯的,如果狐狸有朗騫的半分優雅,只怕不是妖,得成仙了。
“美夕常說,飲茶八道功,但自她走後,我覺原來我連其中的四五分都做不到。”此時,我又聽見朗騫道。
美夕是朗騫死去的妻子。我想起墓地中所見的那張照片,真漂亮的一個女人,可惜在花樣的年紀就死去了。非常可惜,但卻又因此,想必已在這絕色的男子心中留下了再也無法磨滅的印記。
“那天真是打擾到你們了。”於是我歉然道。
他笑笑。
茶館內正似有若無放着支憂傷的曲子,也不知是否因爲此,令他微笑着的神情看來也似是憂傷的,好像在墓地初見他時的樣子,美麗,卻帶着帶濃得化不開的陰鬱。
這令我將原本試圖引向沈子琨的話題慢慢嚥回了喉嚨,放下手裡的筷子坐了坐正,我轉口對他道:“謝謝你帶我到這裡喝茶。”
“這有什麼好謝。”他再笑。
“因爲家裡開着家小點心店,這裡的茶比我以往喝的任何茶都香,我可以買一些回去替換原先的存貨。”
“你也開點心店的麼?”聽我這麼說,他似乎微微露出一絲驚訝,隨後低頭慢慢啜了口茶,道:“美夕也開着家點心店,就在平遠路上,如果你去過那條路,應該曾見過。”
“……那邊太遠,只坐車時曾路過。”我不好意思地道。接着問:“她點心手藝一定很好吧?”
他笑笑:“美夕開點心店,但自己手藝並不好,總得靠師傅們打點着。美夕只在品茶上極有天分,所以我常說,她該開個純粹的茶室纔好。”
原來她同我一樣,都是隻開店卻做不好點心的麼。想着,不由對她的感覺又多了幾分親近。連對面前這男人也不似最初那樣戒備地防範,低頭看着杯中的水慢慢由綠泛出一層金紅色,我湊近杯子輕輕喝了一口。
水裡果真有蘭香的味道,帶着微甜,隨着舌尖滑進喉嚨的感覺舒服得讓人微微有些暈。情緒不由如晴天般好了一起來,再用力喝了兩口,我朝朗騫舉了舉杯子道:“真好喝。”